从神经通路看二语习得的语言迁移现象

    赵妮莎 周寒靖

    【摘要】 神经通路被认为是大脑生理活动的解剖基础。近年来,随着交叉学科的兴起,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大脑语言神经通路的建立是语言学习的最终结果,而神经通路又反作用于语言习得。二语习得过程中语言迁移现象的产生,究其原因也是基于母语和二语有着共同的神经通路。二语学习者借助已经形成的母语通路,对二语的语言现象进行正迁移,从而快速而准确地习得二语;相对地,因为母语和二语的神经通路存在差异,从而导致在二语词汇和句法的习得过程中,产生了阻碍二语习得的语言负迁移现象。

    【关键词】 神经通路;二语习得;语言迁移

    【作者简介】赵妮莎(1988-),女, 重庆人,重庆医科大学,讲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神经语言学,二语习得;周寒靖(1995-),女,浙江人,浙江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临床医学、语言病理学。

    【基金项目】重庆市教委人文社科课题(18KGH018);重庆医科大学校级哲学社会科学专项项目(201718)。

    近年来,随着神经科学的发展,神经语言学已成长为语言学的一个分支。国内的神经语言学起步于20世纪90年代,始于沈家煊(1992:10-12)对国外著作的介绍和杨亦鸣等(1997:282-288)基于乔姆斯基的普遍语法理论首次对汉语失语患者进行的语言学实证研究。本文同样立足于乔姆斯基的普遍语法理论,以中国期刊全文库(CNKI)和PUBMED 为文献来源,从神经通路的解剖学角度梳理二语习得中的语言迁移现象。

    一、语言迁移的相关研究

    在过去20年中,大量学者对二语习得的认知神经机制进行了研究,特别是对二语的神经机制是否有别于母语这个论题进行了深入而热烈的探讨,但尚无定论。Steinhauer(2014:393-417)总结了二语习得过程的三大假设:多样性假设、类比假设和趋同假说。多样性假设提出,二语的加工机制与母语存在着根本性差异;类比假设表明,二语的加工机制与母语相同;而Clahsen(2006:107-126)提出的趋同假说则认为,二语学习者在学习之初的二语神经机制不同于母语,但随着语言水平的提高,二语学习者的二语习得机制与母语习得逐渐趋同。国内学者张辉(2017:10-17)也提出,在二语习得的初级阶段,由于学习者的二语水平很低,二语习得的过程主要是一个受控的过程,需要大量的工作记忆;而随着二语水平的逐步提高,语言技能会转化为自动处理,而对工作记忆的依赖也会逐步减少。

    在二语习得的过程中,语言迁移现象备受研究者关注,从20世纪初期至今,对于语言迁移现象的研究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这个阶段的研究主要与当时的行为主义理论紧密相关,主要成果包括美国结构主义语言学家Charles Fries(1963:91)提出的对比分析假设。对比分析假设理论强调母语与二语结构的不同,认为语言的差异是学习的难点,却忽视了学习者自身的因素,导致语言主体与客体的分离。第二阶段存在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基于乔姆斯基的普遍语法理論,大量学者对对比分析假设产生了质疑,二语习得研究的重心也逐步从研究语言这个客体因素转变为研究学习者本身这个主体因素。这个阶段,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显得更加密切,但有关主体与客体互动关系的研究尚未启动。自20世纪80年代末期起,对于语言迁移的研究步入概念转移假说时期,研究者认为语言与学习者之间的关系是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人们学习语言,相应地,语言也影响着人们的思维和认知。在学习过程中,母语、二语及学习者本身是密不可分的。

    二、二语习得的神经通路

    神经通路被认为是所有大脑活动的解剖学基础。随着神经语言学的发展,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发现,神经通路的激活和语言习得之间有着紧密联系。

    1. 解剖学角度下的语言神经通路。人类语言的形成是由神经元和突触连接形成的神经网络有序活动的结果。这些活动表现为一个复杂的神经传递过程。多年研究证实,大脑中存在四个语言功能分区:布洛卡区,被称为运动性语言中枢;韦尼克区的一部分,被认为是听觉性语言中枢;额中回后部,被认为是书写性语言中枢;韦尼克区的另一部分和位于其上方的角回,被认为是视觉性语言中枢。这些语言中枢与其他具有语言特征的脑区(如弧形束、枕颞交界区、颞顶叶交界区、第三枕叶交界区等区域)协同处理语言信息。在处理信息时,神经冲动的传递(又称人脑生物波),其强度和形式随着语言内容的不同表现也不同。而新的语言信息需要在神经网络中寻找新的神经通路,随着神经通路的激活,它们共同的活动区使人类表现出兴奋,使得新的语言信息得到强化。

    2. 二语习得的神经通路。几乎所有的语言习得都遵循着一个共同的过程:信息输入-信息处理(在大脑语言中枢进行)-信息输出。而神经通路的建立则是语言习得的基础。神经通路的建立需要三个阶段,即初始阶段、强化阶段和稳定阶段。初始阶段是神经冲动的搜索阶段,相关神经元被新信息的刺激激活,为新信息的获取做好准备。强化阶段是指在相同或相似的信息刺激下,进一步使用同一神经通路,导致此神经通路得到进一步强化。稳定阶段是指重复使用相同的神经通路,当同样的信息被用来刺激神经网络时,神经冲动可以自动进入相应的神经通路。根据乔姆斯基的普遍语法理论,普遍语法是由所有人类语言共有的原则、条件和规则构成的系统,是人类语言的本质。人类大脑天生具有一套语言神经网络处理系统,遗传自父母,与种族无关。在母语习得的过程中,通过以上三个阶段使它们稳定下来,这也被称为母语神经通路。

    如上文提到的母语习得过程一样,二语习得也同样经历这三个阶段,但二语习得的区别在于,学习者的大脑会从以下两个方面处理输入语言:一方面,一部分输入的语言信息会被导入并存储在人脑的临时存储器中,作为二语的临时神经通路,这些语言信息一般表现为学习过程中新的或难以理解的知识;另一方面,一部分输入的第二语言信息会被长期保存,作为二语知识储存的一部分。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神经网络将逐步获得处理第二语言的经验,最终形成第二语言神经通路(叶家泉,2005:61-64)。虽然母语和二语都是由一个共享的神经网络来处理的,但这个网络中的各种分布式激活模式,包括左枕叶的早期视觉处理,都随着不同的语言归属而有所区别(Oganian Y., et. al., 2015:2197-2214)。

    3. 语言迁移的神经通路。Odlin(2001:392-393)为语言迁移下了一个简明而准确的定义:迁移是指目标语和其他任何已经习得的(或没有完全习得的)语言之间的共性和差异的结果。学习者在进行二语习得时,其母语从语音、语法、语义等方面对学习过程产生影响。

    基于乔姆斯基的普遍语法理论,母语和二语习得的神经处理过程一定存在着类似的神经通路。也就是说,二语习得可以通过这些与母语习得类似的神经通路来进行,这也被认为是语言正迁移的解剖学基础;相反的,那些不同的神经通路部分被认为是语言负迁移的原因。

    一些临床研究也表明,母语和二语具有相同的神经网络。一个法国的科研团队(Hesling I., et. al., 2012: 44-54)比较了两组中等水平和高水平的二语学习者在功能磁共振(fMRI)下分别完成母语和二语的理解任务时的大脑活动区域,结果表明,高的水平的二语学习者,母语任务和二语任务共享相同的神经网络,包括双边腹侧神经通路和背侧神经通路;而中等水平的二语学习者在处理二语理解任务时则无法激活背侧通路,相较于高水平二语学习者,双边腹侧神经通路的激活面积减少。来自西班牙的Myriam Oliver研究小组选择37名晚期双语者作为被试,他们的母语相同,相对较晚习得的二语并不完全相同。在功能磁共振的扫描下,分别完成母语和二语的感知阅读和语义阅读任务。结果表明,母语和二语的阅读依赖于相同的神经网络,二语阅读依赖于已存在的母语体系结构,但更多地依赖于区域计算,而较少使用背侧束(2017: 5431-5443)。而Liu H(2010:75-82)等研究者发现,当人脑使用二语词汇时,左额上回、双侧辅助运动区、左侧中央前回、左侧舌回、左侧楔叶、双侧壳核、双侧苍白球、双侧尾状核、双侧小脑均有被观察到有激活的现象。由此表明,相较于母语的词汇产出,二语的词汇产出并非自动产出,而是需要为词汇检索、发音过程和认知控制等过程征用更多的神经资源。

    Antonenko D(2012:1667-1674)使用语法学习任务研究健康老年人从新材料中提取语法规则的能力,并对任务相关脑区的白质微结构和静息态功能连接进行了多模态磁共振检查。他们发现,特定前额叶区域下的白质微结构及其功能连接影响着老化大脑中语法知识的获取。Kepinska O(2017:333-346)基于Antonenko D的研究结论,假设中等水平语言学习者的布洛卡区及其右半球的同系物均对语法学习作出贡献。但通过对两组语言分析能力不同的学习者进行对比实验发现,双侧均有贡献的情况仅在分析能力强的那一组中被观测到,而中等语言分析能力组则在额下回边缘的右前中央前回和右枕梭状回表现出更强的功能连接。次年,该团队(2018:1-10)再发表研究成果,提出内侧颞叶皮质和前额叶皮质参与了新的语法习得过程,而布洛卡区功能连接模式强调了核心语言处理区周围左额叶区域的脑部活动对于成功习得语法的重要性。

    从上述研究可以看出,母语和二语的神经通路确实与普遍语法既有分别交叉的部分,也有重叠相通之处,具有相同特征的交集部分被认为是语言正迁移的解剖学基础,而不同特征的交集部分则为语言负迁移的解剖学基础。

    三、对二语习得的建议

    对于二语习得,教师与学习者都应该尽可能地去利用正迁移(即共同的神经通路),而减少负迁移(不同的神经通路)的影响。

    在二语习得的早期,教师尽量多地使用与母语具有相同语法结构的二语句子,以激发学生的兴趣及内在动力。对于处于语言发展黄金时期的儿童来说,更应重视母语教学,充分激活大脑中的神经通路,为以后的二语学习打下坚实的基础。Steinhauer K.(2014:393-417)对近年来有关二语形态句法学的事件相关电位研究进行了综述,发现支持关键期假说的事件相关电位证据可能没有之前认为的那么有说服力,而控制严格的ERPs实验更支持趋同假说,根据这一假说,二语学习者在学习初期其神经加工机制与母语不同,然后随着学习水平的提高,逐渐趋同于母语的加工机制,而高水平学习者的二语事件相关电位与母语事件相关电位难以区分。这些证据表明,二语习得的年龄效应并不是主要的制约因素。

    但也有不少学者认为,二语学习的起步越早,学习者对二语的掌握就越好。H?m?l?inen等学者(2017:249-257)研究了两种语言相关的白质轨迹上的局部结构差异,即早期同时使用双语者和晚期顺序使用双语者的弧形束和额枕下束。研究结果表明,早发性双语有利于两种语言域的双边平衡结构,有助于大脑把二语作为母语来处理,从而促进第二语言的习得。而Gullifer JW (2018:123-134)的研究进一步证实了儿童早期对两种语言的习得促进双语神经框架的形成,而在这个框架中,前一种语言比后一种语言通过额下皮质的半球间连接实现了更大的实时功能分离。此外,在二语习得过程中,随着二语水平的提高,Brodmann分区6区-颞叶通路(主要沿弧形束)的半球优势从左半球向右半球转移,并随着二语熟悉程度继续上升,半球优势再次回到左半球(Kepinska O. et al., 2017:156-168)。而他在第二年的文章中又提出,成人的二語学习过程中,右半球的参与似乎更加有利于学习过程,所以适当探索右半球对于早期二语习得的影响也值得研究者关注(2018:1-10)。

    四、结语

    综上所述,关于二语习得神经通路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整体语言习得在大脑的功能分区定位上。国内外的研究方法有所不同,国外学者多采用实验方法进行实证研究,而国内学者多以文献综述和二手语料研究为主。

    具体而言,首先应该区分语言学中语义句法等多种分支,细化研究方向。从之前的研究可以看出,实证类研究依旧是以心理学或者神经学的研究者为主,很少有文献是从语言学本身为出发点进行研究。

    其次,国外众多研究所针对研究对象的母语并非汉语,而作为象形字的汉语,本身在人脑中的神经通路就与拼音文字有着较大的差异,国内学者若能以汉语为母语、英语为二语展开多维度多模态的研究,对我国二语习得者的英语教学会起到更加积极的作用。

    最后,丰富研究方法,拓展研究领域。有关语言迁移的研究是二语习得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研究必然要借助于实验和实证研究。特别是以汉语为母语、以英语为二语的研究,更多的语言学研究者可以采用实验的研究方法,借助事件相关电位(ERPs)、眼动仪、功能磁共振(fMRI),脑磁图(MEG)等设备进行研究,使结论更具有说服力,也更加可靠。期望有更多的研究者把心理学、神经科学与语言学有力地结合在一起,使语言学研究更好地与实际需求相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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