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游戏”与“真实场景”,孰真孰假?

    袁青 刘笑男 蒋雯娟

    

    

    

    编者按:

    去年6月初,安吉幼儿教育研究中心抽调了浙江省第一批“安吉游戏”实践园的330份有效问卷,将浙江省第一批实践园提出的关于“真游戏”的问题进行分类整理,并与浙江省第一、二批实践园的3666位园长和教师进行在线教研,探讨了“什么是‘真游戏”及“如何实践‘真游戏”。持续3个半小时的在线直播,吸引了省内外的幼教从业人员,观看人次达到7.8万。

    本次教研聚焦排在前三位的典型性问题:有逼真的场景才是真游戏吗?规则游戏是真游戏吗?教师介入游戏后还是真游戏吗?浙江省内“安吉游戏实践园”的园长、教师,与安吉地区若干幼儿园的园长、教师展开了深度对话。华东师范大学华爱华教授作了精彩点评,将“真游戏”的内涵与实践中的误区一一揭开。

    “安吉游戏”在二十年的探索过程中,也在实践早期遇到过“无游戏”与“假游戏”的困惑。在教师高控的、导演的、编排的所谓游戏中,孩子却没有了在游戏的感觉。这成了安吉的游戏革命要破的困局。打破旧壳、寻找真谛,“安吉游戏”针对实践过程中常见的“假游戏”陷阱,提出了“真游戏”的概念,它成了安吉幼教人改革实践的明灯。正因为深入理解“真游戏”概念对安吉幼教人实践的重要性,才将其作为本次浙江省“安吉游戏”实践园教研的主题。

    围绕“真游戏”,很多老师产生了一系列困惑,比如,幼儿在这些高度还原真实生活的环境中(如历史野战场景、建筑工地、餐饮店、医院等)发生的行为,是 “真游戏”吗?

    案例1:“红军长征”视频

    视频中,幼儿园创设了白灰覆盖的山坡、铁锁吊桥和能划充气船的水池,还有革命老区砖窑背景的戏台和观众席等。游戏过程中,幼儿穿着代表红军不同编队的服装,佩戴仿真的长枪或拿着演出道具,有的正在爬过“雪山”,有的正在相互配合走过铁锁桥,有的在戏台上列队敲锣鼓、扭秧歌,有的排成一排在看戏……整个场地中,所有幼儿都在玩红军长征主题的游戏,都用着与该主题下真实行为对应的逼真材料。

    案例2:“砖头与砌墙”照片

    照片中,教师投放了真实的砖头、泥、水桶、刮板,几位幼儿带着安全帽、穿着防护服,正在一块砖抹一层泥地交错搭建砖墙。

    案例3:“餐饮店”“银行”照片

    照片中,幼儿园还原现实生活中的品牌标志、店名和真实就餐规则,在幼儿园走廊中创设了餐饮店。一名幼儿穿着餐厅服务生的衣服,带着厨师的帽子,正在迎接五名排队的幼儿进店用餐。在餐饮店旁,还有一家银行,远处还有其他类似区域。

    案例4:“输液室”视频

    一位幼儿坐在一张长凳上负责“输液”。长凳旁的墙面上挂着七八个配有输液器的塑料输液袋,旁边的矮柜上面有一叠《输液登记表》和一支笔。矮柜后面,两个孩子坐在一张长桌前,桌上放着一些空的药品包装盒。在约一分半钟的视频中,负责输液的幼儿或坐在长凳上左右张望,或在长凳与矮柜之间走来走去,或看看矮柜上的登记表,或安静地看看矮柜后面的两个孩子又回到长凳坐下。长桌前的两个幼儿拿起包装盒看看后又放下,简单交流后又转入安静等待。期间,有两个孩子从输液区路过,没有关心输液区的情况,跑走了。还有一个孩子到长桌前看了一眼,离开了。相邻区域不同分工的幼儿没有互相交流、询问,也都没有离开各自的“岗位”。

    现场讨论实录

    教研主持人袁老师邀请浙江省第一、二批实践园的老师,安吉地区的幼儿园园长、老师,还有安吉幼儿教育研究中心的成员结合以上案例,一起讨论“有逼真的游戏场景,才是‘真游戏吗”。

    观点1:能够还原真实的场景就是真游戏。在真游戏中,孩子能够主动地参与,积极地探索,伙伴之间相互有大胆的交流,我觉得就是真游戏。

    观点2:视频中播放的不是真正的游戏。首先,真游戏是遵从幼儿本身意愿的,体现为孩子可以用任何材料来表征游戏中需要的东西,如木棍可以当做喇叭,积木也可以做喇叭,不需要真的喇叭,也不是教师说用积木做喇叭,所有孩子就都只用积木做喇叭。在我们幼儿园,老师给孩子投放足够的材料,提供足够的场地,孩子根据自己的意愿发挥和选择。

    观点3:以上案例中,有些是“真游戏”,有些是“假游戏”。“真游戏”是孩子自发的,自由的,像昨天下雨时候,我们幼儿园的孩子到雨中的空地上玩的情景,孩子自身去体验,有各种各样的玩法,同时每个孩子都有能力的发展,我觉得这样的游戏是“真游戏”。“假游戏”的过程当中,更多是成人精心安排的,源于成人的目的去设置的,孩子没有多大兴趣。刚才的案例中,我认为玩真的砖头可能是“真游戏”。因为我们幼儿园的孩子玩这些砖头(后期,我们把真实的砖头更新成了小木块)属于自由、自主的游戏,有些在烧饭,有些在做快递员……我觉得我们孩子的这些表现都是“真游戏”。

    回应1(原安吉县报福镇中心幼儿园 戴艺园长):

    以上的案例使我反思:游戏是什么?游戏是谁的?是老师的还是儿童的?丰富逼真的场景中,材料是玩具还是道具?这些材料的背后是什么?孩子们的游戏场景、行走路线、角色分工、在什么地方该做哪些规定的动作,是不是都有安排?这样安排的还是游戏吗?“真游戏”就一定要有真材料吗?老师的理论依据是什么呢?如果依据是“游戏是孩子对现实生活体验的一种反映”,那么为了让孩子能够反映出这种现实生活,就给幼儿提供与现实生活一模一样的材料,或者是和现实生活差不多的材料和环境吗?那为什么孩子们却没有玩起来呢?

    我们幼儿园也有许多角色游戏案例。“蔡医生”和“陈理发师”就是典型角色(请扫描二维码观看游戏视频)。真游戏的理念下,没有真实的医院材料,孩子却真实、逼真地反映出了他们看病就医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同时全情投入到游戏中,随着游戏中的打針自然地紧张。当我们没有给孩子提供逼真的医院游戏材料,我们反而发现了孩子更多高水平的游戏,比如材料的替代使用、自主丰富游戏情节和玩法、同伴之间的复杂交流等等。所以,对比两种现象,我们也要思考一下:给孩子提供了很丰富、很逼真的材料,到底是提供了选择的机会,还是让孩子无从下手?

    回应2(安吉县紫梅镇中心幼儿园 钱敏园长):

    当我看到这样的大场面:整齐划一地全情投入,环环相扣,毫不遗漏计划的流程,给我的感觉是成人在导演,全班的孩子在参演一个剧目。这使我回想起我们幼儿园也有过类似的发展阶段。实践“安吉游戏”这么久以来,回看过去,这些大场面都不是孩子内心想要的,不是孩子真正所愿的。

    现在,我们的游戏场地上也经常会发生战争游戏,但是绝不是总发生在同一个场地,绝不会一个班所有的孩子都在玩这样的游戏。同一个场地当中,总有孩子会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自己的生活经历,产生其他的游戏内容和玩法。

    在几个孩子玩战争游戏的过程当中,虽然也会连续几天发生相似行为,但同一个孩子不会始终扮演同一个角色,也不会同一个角色每天按照固定的流程玩相同的情节。此外,他们的材料替代行动也会不断转变,比如今天用棍子做枪,明天用小梯子做枪。

    “真游戏”的环境虽然暗含了教育目的,但绝不是教师设计好每个环境中孩子按什么角色、什么流程玩。“真游戏”理念下,孩子玩什么、怎么玩、与谁玩,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专家点评

    华爱华教授:今天讨论“真游戏”的问题,实际上也是由安吉的“真游戏”革命引出了这样一个概念。大家对这个“真”往往有不同的理解。在不同的理解下,老师们所采取的游戏行为也就会不一样。我们刚才看到了安吉幼儿园的游戏案例,和其他幼儿园的一些视频、照片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 什么是“真游戏”中的“真”?

    首先,谈一谈如何理解“真游戏”的“真”,还有“假”。这个“真”指的是孩子的游戏体验,是说孩子有真的在玩的感觉。“真游戏”就是从孩子的体验出发,是真地在游戏,而不是假地在游戏。

    实际上,是先有“假游戏”概念的产生,才有了“真游戏”概念的产生。首先是老师导演的、不断要求的、高控的所谓游戏出现,然后就有专家学者提出质疑:这是孩子的游戏吗?是幼儿游戏,还是在“游戏”幼儿?2009年,我也提出过,现在的幼儿园充满了虚假的游戏。在老师的眼里、嘴里,孩子在幼儿园是游戏,但是孩子却认为在幼儿园玩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我们要反思:是不是把不是地区的游戏活动也说成了游戏?

    在这种情况下,安吉地区的幼教工作者对自己过去实践中哪些不是游戏,进行了不断反思。这可以从“安吉游戏”的三个发展阶段看出来。第一个阶段从“无游戏”到“假游戏”,当时他们也不认为那些是“假游戏”,所以充分地给孩子做道具、规定角色等等。但是,他们从那个误区里走出来了。他们反思:进行老师认为的游戏以及老师想让孩子怎么游戏,孩子真的认为是自己在游戏吗?为什么孩子在老师安排的游戏以后,还在询问什么时候可以玩?所以,游戏中孩子是不是感到“真地在游戏”是孩子说了算,而不是成人主观臆断的。那么,“真游戏”里面的“真”就是指孩子有玩的真实体验。

    ◆ 真游戏中的“真”与假想虚构中的“假”是什么关系?

    游戏还有一种假想、虚构、非正式的特征。正因为它不是正式的工作,不是正式的生活,所以孩子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比如,在游戏中他可以说“你发烧了,你烧到100度了”。游戏是不以现实生活的、逼真的标准来评价的,所以是非常放松的。幼儿对游戏中的真假其实分得很清楚。“真”游戏中,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不是真的,是在想象还是在扮演,但是这种想象与扮演是按照孩子对生活的认识和理解来进行的。

    如果是孩子按照其意愿让游戏的情节、开展过程反映生活的时候,他往往选择印象最深刻的、自己最感兴趣的部分。比如,幼儿去医院看病了,经历了医院里整个流程和环节,但他不会将整个流程和环节全部在游戏中反映。那幼儿在游戏中反映什么呢?反映的是他最感兴趣的部分,反映的是他印象最深刻的部分。比如,像报福镇中心幼儿园的“蔡医生游戏”反映的是什么?反映的是孩子可能已经多次体验到或者观察到医生如何打针、如何抽血,对这两点印象深刻、兴趣浓厚,所以游戏中就反映了这个情节。当然,这个游戏不会每次都要从挂号、诊疗、填写病历卡开始,然后取药等等。孩子不会总是反映这么完整的过程,而是反映他理解的部分,并且理解程度影响了游戏当中反映的程度。

    那么,游戏的假想、虚构就是指孩子按照自己的想象、认知、能力水平、兴趣、意愿去反映他所理解的、经历的生活。游戏的假想、虚构主要指游戏的象征性。

    那么,游戏还“假”在什么地方?“假”是指游戏材料可以替代。如果幼儿用替代物进行游戏,那就体现了幼儿的游戏水平。这个替代物已经成为幼儿现实生活中真实物体的一个符号了,说明他们已经将现实生活经验抽象了出来。随着幼儿的发展,他们的抽象表征水平会更高,可能就不需要游戏了,幼儿期特有的游戏也就结束了。比如到了小学以后,幼儿期的角色游戏结束了,反思与角色有关的经验时可能用写作、用文字、用符号来替代了。幼儿阶段还是要用实物表征的,但是幼儿的抽象水平已经到了可以用替代物来代替真实的东西。如果给他一个完全还原真实的场景,要按照现实流程操作,你就不能观察到他的游戏水平,也不能看出他的游戏意愿是什么,也无法观察他对真实生活的理解在哪里。幼儿自愿、自发的游戏就是我们观察了解孩子游戏水平的一种途径,这也是为什么说游戏具有一种表现性评价的意义,游戏让老师们学会观察、学会评价。

    所以,如果游戏的整个情节是成人导演的,那么游戏很可能就变成了一种“演戏”,就变成孩子们一种正式的体验,就要遵循表演的剧本而不是孩子的假想。比如,现在要表演扔手榴弹了,现在要大家一起表演趟水等等,常常是统一行为,也体现不出个体差异。像戴艺、钱敏两位园长刚才说的例子中,孩子之所以各自表现都不同,就是因为每个孩子都在自己的水平上表现。那么在观察这样的游戏中,老师就可以看到游戏中的个体差异。

    再如拍球。拍球是不是游戏?我们一定要看孩子的表现。如果孩子按照老师的规定,必须拍出多少个,左手右手交替拍等等。这是在老师的控制下拍球,这是一种技能练习,它就不是游戏。如果是孩子自己拍球,自己想拍,自己想怎么拍就怎么拍,那拍球也像上面的案例一样,就是幼儿自发的、自主的游戏。

    ◆ 有低结构的材料就有了“真游戏”吗?

    在实践中,有些老师认为有了低结构的材料就是真游戏了,就像案例中砌墙的照片。但是,我看到这张照片以后,还要反思。因为投放的材料是低结构的,完全是低结构的砖,这种低结构的材料很容易就引发孩子的自主游戏。低结构材料的价值就在于没有规定这个材料怎么玩,没有把它结构化,所以想怎么玩就可以怎么玩。但是,低结构材料在老师的手里却可能被高结构地使用。比如,教师规定用砖头搭建什么、必须交错搭建等。教师预设好了低结构材料的使用规则,就看不到孩子的真实表现,这样的游戏没有幼儿的假想、虚构,反倒成了“假游戏”。如果老师看到孩子玩一会儿就无所事事、兴趣不浓了,我认为老师首先要做的是反思自己。安吉的老师之所以从“假游戏”中觉醒,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是他们所持的以“儿童为本”的儿童观,他们从儿童的体验出发,当了解到孩子不感兴趣时,就反思自己的行为有没有支持孩子游戏的自主性。比如,他们曾经发现一个孩子总是做经理,孩子问老师“今天可以不做经理了吗”,但是老师用各种理由不断鼓励他坚持扮演总经理,尤其是在有客人老师来的时候。但孩子的体验是不想玩了,甚至于他在有客人老师观摩的那天不想上幼儿园。发现这样的问题,安吉的老师不是再去想办法让孩子按老师的想法坚持下去,而是改变自己,把游戏的空间打开,把游戏中“玩什么、怎么玩、跟谁玩”的这些权利都还给孩子。所以,老师们不要总是发愁“孩子的水平这么低,我作为老师该怎么教、怎么引导”,我们首先反思的应该是孩子自发自主游戏的机会有没有得到保证,我们为幼儿专注、投入、持续地玩自己想玩的游戏提供了怎样的支持。

    對于“真游戏”的概念,经过三轮讨论,老师们明确了看游戏不能只看形式是什么样的,而应该看幼儿的真正体验是什么。幼儿有没有感到真地在玩?有没有感到自愿、自觉、自由、自主地选择了这样玩?有这种真地在玩的体验,就是“真游戏”。“真游戏”的内容恰恰是由幼儿根据生活经历虚构的,由幼儿假想出来的。辨明“真游戏”里面的“真”和“假”,将帮助教师更准确、更彻底地落实幼儿园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