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奶奶离开后,老屋就不再有炊烟缭绕了。

    第一年我高考,备考紧张,一家人心照不宣地放弃回老屋过年。

    第二年是堂弟。

    第三年“大事”都处理完了,拖了再拖,时间没能留住奶奶。母亲说:“娘没了,家就没了。”听了,心里莫名地忧伤。

    起初,我不信,犟着脾气往老屋跑。奶奶生病后,老屋就空了。屋还在,家具一样没有搬动,只是人走了,再见已经面目全非。青藤无声地爬满土墙,累累青苔把岁月留痕,蛛网绕着屋檐下的燕窝转圈,我在老屋门槛外伫立,不敢踏入一步,怕踩到那层厚厚的封尘,惊醒沉睡的旧梦。

    站在老屋面前,透过窗棂向里窥视,忍不住寻觅曾经的那个我,那群人,那种生活。在这里,祖孙几代同屋而居。每逢春节,早早的便是期盼。不大的厨房,屋顶的烟囱总是冒着滚滚白烟,熏的红瓦白墙黑乎乎的。幼时印象中,奶奶、母亲和婶婶总兜着围裙,从鸡打鸣天蒙亮就守着厨房。我和弟弟自幼顽皮,偷偷钻进厨房,趁着大人们不注意,这边揪一块白面皮捏在手心把玩着,那边用两根手指轻轻捻起食物往嘴里塞。有时玩劲儿上来了,甚至拿着锅铲和火钳,一人装模作样地架柴添火,一人学着大人炒菜煮饭。被发现了,免不了一顿责备,狼狈地逃出厨房,我们互相看着对方脸上被炭火沾染的灰尘,又嬉闹着跑远了。

    误入取暖的火垅房,大铁壶悠悠烧开着水,雾气氤氲间,瞧见爷爷倚靠在摇椅上微眯着眼睛,上了年纪的老旧电视机传来咿呀的唱戏声,弟弟蹑手蹑脚地转播了《西游记》,两个小鬼头便是伸长了脖子盯着找孙悟空,也忘了手头紧紧握着的零食,眼巴巴的看西天取经去了。若是老头困于美梦,电视带来的快乐就能延续。父亲和叔叔操持着大事——灯笼和春联是不可省略的仪式。周围爆竹声此起彼伏,厨房里的呼唤往往被淹没在雾气里,直到奶奶火急火燎地赶着我们围在饭桌前,一声一声的呼唤里,我们都长大了。

    儿时年齡小,春节期盼着的不过是那沉甸甸的馒头,热气腾腾的年糕,满桌可口的佳肴,心心念念的红包,却是极不愿开口敬长辈的酒,走远路拜好多的年,分不清来访客人的面孔。我们总是怀着喜滋滋的心情,在雪花飘零的冬日,一大家子穿梭着忙碌的身影。饭罢,围在火垅前各自讲述着一年的时光,温暖的火光照耀着每个人的脸庞,格外动人,屋内的笑声伴着窗外呼呼的风声,让人安心。这朝朝暮暮盼来的团圆,在我心里停留的时间,又何止好几年。

    零点的钟声敲响,在老屋静谧的夜里格外入耳,“呯”,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最后的“压轴炮”——父亲和叔叔小心翼翼地燃放烟花。我们铆足了劲儿捂紧耳朵,生怕爆竹滚落到脚下。烟花首先喷出一团金色的火焰,把它射向天空,最后那团火焰在空中爆炸,形成了一朵怒放的“花朵”,那一瞬间,它把整个夜空都照亮了。烟火洒下来时,每个人的眼里都盛满了希望。送走了年,老屋的灯是不许灭的,大概是在家家户户喜庆的日子里,指引着离去的故人找寻回家的路,在黑夜里看万家灯火、儿孙团聚,即便孤单,也是欢喜。

    如今,门外是喧闹,门内是静谧。老屋已经安静了三年。那个不大的厨房也很久不再有人间烟火的气息。可无论老屋经受多少风雨洗礼,经历多少代际轮换,它依旧在眼前,虽然已风烛残年,面容憔悴,只要找寻儿时的记忆,找寻一大家子共同生活的日子,即便老辈们慢慢地老去或离去,心里也会筑起厚厚的家。

    现在我们早已习惯了在城市里的春节,推杯换盏之间,桌间摆着的仍是春节该有的菜肴,只是唇齿停留之际,突然尝不到奶奶特有的味道,母亲和婶婶最大遗憾的是没能来得及把家传的手艺学的像模像样,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一生。老屋后那片小小的、代代祖辈守护的菜园疏于管理,终于在时间的流逝中荒草丛生。钢筋水泥的环境里,不过是少了些热闹,多了些寂寞罢了。其实除夕夜最热闹的不是春晚,不是大街上爆竹明暗交错的噼啪声,不是孩童们你追我赶的吵吵闹闹,是蒙着薄雾红瓦漆的厨房屋头缭缭炊烟,是觥筹交错之后欢声笑语的一家人,是烟火相对仍然长不大的一群人。现在的每一年春节我依然满心期待,不过是一些特别的人,能够用心的告诉我,会陪伴着我一年又一年。

    也许不久,老屋会被渐渐遗忘,那个坚强地托起曾经的一个家,延续春秋,接纳冬夏,述说家长里短,包容事态万千,给几代人宽慰的地方会慢慢消失,那个曾炊烟袅袅的烟囱也无人想起,那一声接一声的呼唤成了永久的记忆,但每一代人的延续从来不是靠红砖绿瓦堆砌起来的家,而是斩不断的血脉和亲情的羁绊。人间烟火气寄存在任何有我们的地方,留在心里,代代相承,让每个人依靠着走的更远。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魏君睿,女,湖北保康人,现重庆大学新闻专业就读。爱好文学、新闻写作,作品先后在《襄阳晚报》、《襄阳周刊》等报刊发表,2020年创作的散文《月亮忘记了》获“第四届青少年中英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