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生协议

    赵伟民

    刚到办公室,就瞅见桌子上多了个快递袋。上下翻看,没找到寄件人信息。撕开袋子,“呼啦”一声,一摞纸条散落到地上。捡起一瞅,是收据,租借人全是我的名字。有一张代金券大小的硬质纸条,上面印着一句话:“您租借的人生即将到期,请及时充值,服务热线……”

    真是神经病。我想骂,僵硬的肌肉在脸上颤抖了两下,终是没发出声。把收据装回袋子,我起身往卫生间走。那里有可以分类的垃圾桶。快递袋划出一道弧线,飞向垃圾桶,落入的瞬间,我不自觉闭上眼睛,紧张到无法呼吸,仿佛进垃圾桶的不是快递袋,而是我。

    黑暗里,唐冉捧着下巴坐在我的对面。她高颧骨尖下巴,长得像猴,习惯更像猴。猴子掰玉米说的就是她。

    “谁的人生不是猴子掰玉米?”唐冉哼着小调。

    “真不打算自己生个?”我问她。

    “男人都是租来的,生娃干吗?”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我都想好了,我得换个活法。”

    看着我亲手为她起草的协议,我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粒。之前,她母亲曾跪在我面前请求修改她和唐冉之间的租借条款。“我们是个中介公司,不是送子观音,你这幺求我也没用,她已经在履行你们之间的协议了。”我扯开唐冉母亲的手,任由她在我身后披头散发地狂追。我主要负责制定伴生协议或人生协议。公司规定,每一对夫妻只有签好协议,才会租给他们一个新的小生命,互相伴随着经历人生。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唐冉一出生就像知道自己的使命似的,拼了命地拒绝执行协议。

    为了对抗父母,她从不为自己添置永久性的物件。租房、租车,甚至租男朋友。有次回老家,唐冉竟然租了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唐冉母亲知道后,硬生生被逼得差点喝药自杀。

    唐冉没察觉到我的异样,抚弄着咖啡杯,伸长脖子看着我面前的协议书,问:“好了没,让我签个字。”

    我合上协议,盯着她裙腰上的吊牌说:“裙子不错。”她低头瞅了瞅,抬起头,仰脸撩开额前的刘海儿:“租了两天,明天借给你穿。”我没吱声,因为我开始讨厌晃悠在腰间的吊牌。

    “我想为自己租个人生。”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失落。

    “父母给的也不错啊!”我知道她指的是什幺,想安慰她。

    “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不也是除了吃到肚子里的,没有任何东西属于自己吗?”

    不愉快的谈话很快结束了。后来,我辞了职。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同事给唐冉的母亲或者是给唐冉修改协议,反正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之后的每个夜晚,我都会盯着夜空发呆,想不在身边的父母,想租期将至的房子和车子,也偶尔想起唐冉。我不知道在我的人生协议中,有多少事是我必须做的。我给自己列了个清单,计划用五年时间来添置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我稳了稳思绪,凝神做了两个深呼吸,俯身把丢进垃圾桶的快递袋又捡起来,拨通那个电话。听筒里发出“嘟嘟嘟”的忙音。再拨过去,仍是忙音。我解开工装领口的扣子,将胸口的急躁气氛往外释放,我需要心平气和地告诉对方——“我的人生自己做主”。半个小时过去了,对方没有回应。我摇了摇头,回到工位,拿起小镜子整理领口。

    可能刚才有些急躁,头疼不合时宜地发作起来。这个症状是在半年前出现的。那天,我和男朋友在市中心的售房部签贷款协议。看着协议上密密麻麻的字,我不知怎的就头痛起来,炸裂般疼痛。

    晚上躺在男友的怀里,和他说起白天发生的事。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表情木然地说:“咱俩签个协议吧。”

    “为什幺?”我起身问他。他侧脸看着我,眼睛瞪得像小青蛙。这时候,他的手机微信响了,一个陌生的头像发来信息:“先生,您租用的爱情已经生效,请珍惜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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