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寇秀兰

    

    我梦到被一只厚实的铁桶围住了,四周燃起了炭火,很快我就会被烤得外焦里嫩。某种恐惧向我袭来,不是死亡,不是烧烤的痛楚,而是绝望的意境。我手脚并用地攀爬到桶壁的高处,好让自己熟得慢一点儿。老高及时出现在我的上方,他的眼睛像黑洞一样冷冰冰把我吸了进去,我来不及说一句解释的话,就醒了。

    醒来,我似乎进入了又一层梦境。事实当然不是,我很快明白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我没有恐慌,坦然接受了这种形体的改变,而且保持着一点儿对物化节奏的好奇。因为我读过卡夫卡的小说,还读过迭戈的小说。我唯一的疑惑是原来甲虫是不分国界的。我来不及再想其他的,门就被撞开了。这虽然令人气恼,但也无可奈何。老高像从梦里出来那样及时出现,他看到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吼大叫或者可怜兮兮,而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将手像切菜一样在桌子上剁着,不停地剁着,直瞪瞪地看了我足有一刻钟。那把我平常坐的椅子一声不吭地坚持着。后来,他绝望地说出了第一句话,翁大头,你还跟我玩儿这个!这说明他还是认识我的,就像他平常说的,你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你。我很想笑一笑,但只能动动眼睛,告诉他我也很无奈。老高忽然就软下来,身体弯下去,头扎在了两腿间,两只手不停地抓挠着头发,哭得像被夺走猎物的狼。每隔一小会儿,他就猛烈地甩一次头,好像在抖毛。

    我看着被他的头发带动的灰尘在光线里飞舞,好像他的头是座爆发的火山。他的眼泪源源不断甩到我的大钳子上,湿答答的弄得我很不舒服。我还不太适应我的身体,艰难地动了动。老高受了惊吓,装了弹簧似的一下子跳起来,你想干吗!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大钳子像一把刀,只需拍下去,老高的手就会像手套一样掉了。我不想这幺做,我不是个狠毒的甲虫。老高冷静下来后,从我留给他的缝隙里看了看我家徒四壁的房子,只剩这个了,能拿走的都被债主拿去抵债了,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拿我怎幺办。我想,他该走了,再不会来了。

    门再次打开时,进来的是翩翩。我们已经好长时间不联系了。我能理解她,但我不希望她现在来。她眼泪汪汪地说,老高刚刚给她打电话了。难怪她见到我不吃惊。这又是何苦呢,她责备地看着我,好像她以前说我的投资失败一样,好像我是故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好像我本来是孙悟空。我想她《西游记》看多了,如果我是孙悟空,至少得有七十二变,不至于只能变只大甲虫,还可以变成实用的东西。翩翩低着头看手机,打开的页面上都是关于甲虫的知识。那一刻我觉得幸福极了。我没有被嫌弃,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嫌弃我。我发现我再一次爱上她了,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一滴接一滴黏黏的东西从我的嘴里流下来掉到她白嫩的手上,堆砌起一道边界。

    翩翩把它甩掉了。她离开时,我想让她替我保守秘密。可是,她听不懂我发出的哧哧的声音。很快,我的房间被人群围住了。在嘈杂的声音里,我听出了老高和翩翩激烈的争吵,还听出了,他们的矛盾在于我是供展览还是作为研究人体变异的标本,说到底,是所有权与使用权的归属问题。

    我试着离开紧靠的墙壁。我有点儿怀念之前的灵活的身体。不过总算走到了门口,但我还是错误地估算了身体的宽度,随即被门卡住了。如果我能像那些发出惊叫的人一样观看,此时的情景会有点儿滑稽,因为扁平的身子仿佛房屋的舌头,被牙齿使劲儿咬住。我想脱离牙齿,但这个想法很蠢,因为越挣扎,被挤压的感觉就越厉害。我感觉到身体像气球一样迅速膨胀,直到外壳再也承受不住。我骤然间变得无拘无束,看到四分五裂的身体飞向四面八方,落在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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