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包天的理想主义者

    吹过的牛都变现了

    “华为”——“中华有为”的缩写。

    跟踪研究华为20多年的财经作家程东升在《华为真相》一书中称,任正非如此命名,显示他一开始就有了“潜龙之志”。创业初期,任正非曾先后两次公开对员工放言,“10年后,华为要和AT&T、阿尔卡特三足鼎立,华为要占三分之一天下”“将来有一天,华为的员工钱太多了,不得不拿到阳台上去晒一晒,要不然会发霉”。

    那个时候,华为还是一个草根和土气的小民企,正是艰难时期,任正非的这种敢想,其情形极易让人联想起秦朝末年的陈胜,他当年为人佣耕时,站在田垄上也曾因发想“苟富贵、勿相忘”而受同伴哂笑。

    《华为研发》作者、原华为手机终端公司筹划组负责人之一张利华介绍,当时的华为,“有的人干了一个月、两个月,就离职了。他会觉得我应该去惠普,至少应该去联想。那都是大企业嘛。在华为这幺小的地方,我看不到任老板吹的那些牛将来有实现的那一天。”

    1995年,华为的年销售收入达到15亿元,即将进入中国电子百强企业(1996年),同时和李嘉诚的和记黄埔达成业务合作,要迈出他国际化的第一步(1996年)。

    任正非当时将华为的发展历程以革命事业来比拟,提到要感谢那些“强渡过大渡河,爬过雪山草地”的“默默无闻的英雄儿女”(早期员工)。凭着肯干、实干和苦干,任正非逐渐把吹过的“牛”、画过的饼都变现了。

    “只有胆大包天的人才能成为伟大的企业家,任正非就特别典型。”李明说,他这位前老板是理想主义者而不是空想主义者和吹牛大王,是因为他“越理想,越务实,因为他知道(实现)理想太难了,所以他必须脚踏实地,把每一步做得非常好。”

    “一味地依赖是没有出路的”

    1998年正式审定通过的《华为基本法》中还明确写道:我们保证按销售额的10%拨付研发经费,有必要且可能时还将加大拨付的比例。华为这一条,至今没有变过。彭剑锋透露,华为近10年的研发投入达到了4800多亿元。

    “华为厉害在于,它的研发投入是整个思科和高通的总和,甚至超过苹果,中国企业要提升自己的能力,真正要加强研发技术投入。”当年的华为顾问组长彭剑锋这样看待这件事,他认为,华为做得太大、太强了,以致到了让人忌惮的地步。

    任正非本人当初对其蓄力研发的出发点有所交代。“没有自己的科技体系支撑,工业独立是一句空话”“没有自立的思想,一味地依赖是没有出路的。”

    张利华在其书中记述,早在1993年,华为就开始由被任正非昵称为“阿宝”的郑宝用(现华为公司副总裁)领导芯片研发设计,成立了专用集成电路芯片技术研发队伍,自己设计,外包到台湾、香港、美国的专业制造企业加工,当年底就成功做出了自己的第一款ASIC芯片(用于交换机设备)。

    1995年,郑宝用的芯片队伍由器件室升级为基础研究部。2004年,独立运作,改为海思半导体公司,华为控股。华为今年宣布的备胎计划,之前就是这样悄悄在海思手里进行着。

    经过20多年蓄力,华为现在已经是全球第五大芯片设计公司,早已超过苹果。在最核心且价格最贵的芯片方面,华为基本具备了自主研发能力,比如固网芯片、无线芯片、手机芯片,都已经能够实现自给自足。

    华为手里的牌多了起来

    在混沌中寻找方向,抓住机会,这是当年成立预研部时,任正非赋予预研立项工作的任务。华为日后的发展历程,也一直没有脱离这条主线。

    华为究竟从基础研究的积累中获得了什幺?

    前华为某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陈阵(化名)说,这让华为手里可打的牌多了起来。“材料代代更迭。华为的手机每年换一个新外壳,其实背后已经提前3年干了。华为要研究屏幕下的指纹传感器,4年前就开始干了。”陈阵说,“最后会发现,产品经理要做新一代产品的时候手上有很多牌,可以随便挑选。有些功能在高端机上用,有些功能在低端机上用,做出大量的排列组合。”但什幺都要自给自足,是任正非明确反对的,他更倾向于向外国企业进行合作购买,而不是走一条没有朋友的道路。陈阵说,任正非希望能够和大家进行分享,“他是希望还是利用全世界知识的创造来为华为服务。”

    “被逼成了富人”

    “现在不是华为最困难的时候,最困难的时候,活都活不下去,华为现在活得很好。”国内培训咨询界的领导力资深顾问刘平说。

    刘平与华为前副总裁刘平姓名相同,在职能上,他目前和华为有着领导力培训顾问业务的合作关系,服务于华为的时间已超过10年。

    李明提到,相比于主要的竞争对手,华为产品的品质和性能均具有优势,价格还比他们低上25%。对于追求利润的企业和国家来说,他们没有理由选择去买一个又贵又不好的东西,而把性价比更具优势的华为封杀掉。

    虽然早已离开华为,但对于任正非和华为,李明抱着高度的认同感,他相信华为迟早会挺过这一关。

    今年1月,美国试图借助孟晚舟事件来遏制任正非与华为的做法不可能奏效。在他眼里,任正非不是那种能够被轻易击垮的角色。 “最多就是伤了老板的心,但是老板是伤心能伤到的吗?老板可能会非常心疼他的女儿,但是作为一个伟大的企业家,你觉得他就会因此而毁灭了吗?这是不可能的。”

    问题是,当前如果算不得华为最为性命攸关的时刻,那什幺阶段才是?

    采访对象们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共识,他们把华为面临的最恶劣生存挑战周期,划定为1990年代到2004年之前。从创立以来,华为就始终处在生存波折之中。

    1993年,任正非孤注一掷下注C&C08数字程控交换机研发,困窘到借高利贷,研发成本不能及时变现,压力不可想象,任正非甚至誓言将以纵身跳楼来一赌成败。

    当交换机研发成功并开局后,接下来的 ETS研发投入,又损失上亿。而GSM又是经历了10年的失利,陪跑国外厂商,迟迟才结果。

    再到后来,又主动放弃手机牌照,甚至到了想把华为手机业务卖掉的地步。

    2000年,任正非还想把华为整个公司也卖给摩托罗拉,改行开旅游公司。但最终遇到了金融危机,没谈拢价格,没能卖掉。命运机缘使然,用任正非的话讲,那20年的岁月中,自己是“被逼成了富人”。

    在张利华眼里,2001年是真正的“华为的冬天”。那时,华为已经发展到上万人规模,在IT业蓬勃发展的形势下,华为却错失了几个主要的机会点(手机、PHS、CDMA),市场份额均为零。在内部,官僚化严重,锐意进取不再,一大批技术骨干、优秀人才灰心失望而抱团离开,其中不乏一些着名的干才。

    张利华回忆,自己去办公室上班,看到办公室都走空了,内心有一种恐慌、孤立感。在这个氛围下,2001年10月,华为召开一次大规模的干部会议,任正非在讲话中,公开承认自己之前犯过的决策失误,提出改进对策。

    此后,任正非进行了权力下放,进行纠错改革, 2004年起,通过管理咨询顾问公司的帮助,建立起一个集体决策机构(EMT),目前的轮值董事长机制起源于此时。

    18年前,没有将华为卖身成功,任正非对华为一干主张坚持干下去的少壮派人物预言,10年后,他们有可能和美国发生冲突。

    今天,预言成为现实。这一次,任正非还能不能像过去一样,带领华为在危机关头实现又一次蜕变和新生,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