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路径视角下东莞可园空间营造方法解读

王瑜+李戈+蔡文澜
摘要:古典园林作为中国传统建筑艺术之精华,蕴含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精湛的造园技艺,亦寄寓了园主们的山水理念与精神情怀。本文选取游园“路径”作为探讨东莞可园空间营造的切入点,将复杂的游园体验分解成可园空间基本要素、可园空间丰富性和可园空间意境营造三部分,在循序渐进的游园体验中探寻隐喻在可园空间中的“情”,剖析可园营造由“景”至“情”的过程,完成对东莞可园空间意境的解读。
关键词:东莞可园;路径;体验;意境
中图分类号:TU98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1-2641(2017)06-0033-06
收稿日期:2017-07-21
Abstract: As the essenc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architectural art, Chinese classical garden contains rich cultural heritages and exquisite gardening techniques, and also shows owners garden design senses and spirit pursuits. We discuss garden path as the source of gardening and interprete complicated experience into three parts: basic garden elements; richness of space and spiritual metaphor. We explore the emotion of spatial metaphor in this garden, and design process of creating scenery, froming emotion, integrating scenery and emotion.
Key words: Dongguan Keyuan garden; Path; Experience; Spirit
东莞可园位于广东省东莞市莞城区可园路 32 号,是“岭南四大名园”之一,始建于清道光末年(1849—1850年),于同治三年(1864年)基本建成,后经多次改建和扩建,成现今模样。可园主人张敬修为清末东莞博厦村人,官至江西按察使署理布政使,后因官海沉浮退隐返乡,寄情山水园林及琴棋书画之中。可园的建造亦是他退隐生活的重要成就。
1 概述
1.1可园营造概况
可园空间营造以小巧玲珑、布局周密、丰富多变为特点(图1~2)。三亩三(2200 m2)的土地上,亭台楼阁、山水桥榭、厅堂轩院,一并俱全[1]。园内各组建筑用连廊、过厅、走道等相连,共同围合出中心庭院,形成“连房广厦”的平面布局。借空间的穿插、掩映,配合视域宽窄的变化和景观节点的切换,使游园过程不断有新发现,新体验之感;同时,通过“邀山映月”等借景手法,把外部景色引入园中,使园林景观层次更为丰富。
可园建成之后,张敬修自撰《可楼记》,文中一句“居不幽者,志不广;览不远者,怀不畅”流露出他寄寓园中的山水理念和意境追求。可见造园之初,园主已“意在笔先”,为可园立下了“幽”与“览”的匠意,而建成后的可园实境,亦贴切的传达了其期冀,成功地将园主心中的“情”化为园中的“景”。古典园林将意境营造视为造园核心,将“虚实相生”“情景交融”作为游园赏景的终极目标。因此,如何在游园赏景之时从具象的“景”中解读出抽象的“情”,以及在由“景”至“情”的过程中感悟园林意境营造?这无疑是中国古典园林设计的精髓所在,亦是深入解讀可园营造的重点所在。
1.2解读可园营造的方法与途径
解读可园营造由“景”至“情”的过程首先需明确其认知方法。中国古代认识论哲学中有投身其境,亲身感受,切身领会,方能实现“知行合一”的道理[2]。若想解读可园之“情”,游于园内,历身园中是必然过程。对园林“情”与“景”的参悟力因人而异,到达“情景交融”之时,则如陈从周先生所言“看山如玩册页,游山如展手卷,一在景之突出,一在景之连续。所谓静动不同,情趣因异,要之必有我存在,所谓‘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3] 透过游园时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获得鲜活、多重的游园体验。“如玩册页、如展手卷”道出游园是连续、动态的过程,是在行进中体验起伏与变化的过程。“静动不同,情趣因异”说明游园体验是动静感受的结合,其中动态感受讲究在运动中激发联想,感悟造园之“意”。“要之必有我存在”则强调了随着游园体验的深入,“我”与“景”,即主体与客体最终达到“情景交融”的状态[4]。因此,解读可园营造需历身其中,亲身体验。
解读可园营造由“景”至“情”的过程与认知途径有关。计成在《园冶》总论“园说”开篇即提“凡结园林”,此“结”字道出造园的核心要务是将园林里一切异相要素—山水、林木、建筑等相联“结”。在中国古典园林中,起此联结作用的是园林之“径”[2]。同时,路径又是引领身体“体验”的载体。园内空间叙事的展开,亦常以游园路径作为线索,按“径”索骥方能意会其起承转合。故此,以游园“路径”切入,从层层深入的游园体验中剖析可园空间营造应该是合乎情理的选择。
在游园赏景,感悟可园空间意境营造的过程中,身、心、神智都会有所“体验”。为了方便阐述与探讨,在此将这份“体验”剥离为可园空间基本要素、可园空间丰富性以及可园空间意境营造三个层次,从关联与递进的游园体验中,解读可园空间营造由“景”至“情”的过程。
2可园空间基本要素
园林是由自然要素与人工构筑物共同创造的美的自然环境与游憩境域,通过园林要素的组合创造出空间环境明暗、游园节奏快慢及观景视点视域的变化,构成游园赏景的基本体验。
2.1环境明暗
明暗变化暗示了空间开合。在可园中,路径明暗变化成组团式分散布局(图3)。入口门厅及邀山阁部分有较强烈的明暗变换,为欲扬先抑、欲露先藏等园林营造手法铺垫,也为视觉感受的丰富性创造了条件。
2.2节奏快慢
游园节奏的快慢往往与园林空间的起承转合相联系(图4)。如入口处路径尺度的放大暗示驻足停顿之意,使得入园之前有充分的过度时间。又如博溪渔隐二层的临湖小径,是观赏湖景的最佳视点,行至此处会不由自主的驻足观赏;毗邻的书楼檐下刻意置备了桌椅茶几,供观湖赏月停坐。游园节奏的变化从侧面反映了园内高潮、转折的位置所在。
2.3视点视域
视点视域反映了游人在园区的观景方向与视野开阔程度。可园占地虽小,但造园者通过空间的穿插、渗透,景物的掩映、遮挡,让游人有不断深入园内,不断发现新景象的体验。同时,从进入可园后视线收敛在园内,到登上二层俯瞰园区与湖面,再到登顶邀山阁后山河尽览的视野变化,极大地丰富了视线层次。
3可园空间丰富性体验
可园空间基本要素记录了可园空间体验的基本状况,但任意空间环境都具备这些基本要素,要素自身并不独特。构成可园空间独特性的在于这些基本要素经造园者揉合、叠加后所创造的丰富且唯一的游览体验。结合可园空间基本要素的分析与游园切身感受,在此选取了游园过程中丰富性体验尤为强烈的两段路径进行细致的探讨。
3.1入口门厅至双清室路段空间丰富性体验
第一段路径截取的是从步入门厅行至擘红小榭,再通过环碧廊到达园主接待宾客的双清室这段路径(图5)。
从正门步入可园门厅,此处将空间收缩,环境压暗,以迎面光线作引导,将游园者引入四面开敞的擘红小榭。先抑后扬的入口处理,把游园者心境自然的过渡到赏园状态中。就基地条件而言,入口设于此处,进门后视线将落在大片生硬的园林外墙上。面对窘境,造园者巧妙的用连续的折廊,劈出几个三角形庭院空间,使入口视线透过折廊的门窗洞口落在小庭院内的景观上,消解了外墙“刚性边界”的生硬感。同时,顺势腾出一条隐蔽的后勤流线,可谓一举两得,手法精妙。当游园者步入擘红小榭,便已能瞥见全园制高点—邀山阁,而檐口的遮蔽又使人不能见其全貌;环碧廊的路径暗示游园者不能直奔主题,而应循廊前行,由远及近,从侧面进入邀山阁;而此时由于观赏距离和视域的变化,游园者时而见其全貌,时而见其局部,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感受传达出古典园林含蓄的趣味(图6)。此外,园内两个错位相接的庭院通过双清室与过厅处墙体的限定,使得游人在环碧廊行走时,视线始终限定在一定角度,不能一览深处主庭院全貌;循廊深入,主庭院景观徐徐展开。应验了“如玩册页,如展手卷” [5]般的游园体验。
路途中,造园者成功地运用明暗变化、界面限定等手法,细腻地掌控着游园节奏与视域变换,将可园景象徐徐展开。欲扬先抑、步移景异等设
计手法在此处运用得淋漓尽致。
3.2可园二层主体空间丰富性体验
依照游园路线,从可堂东侧樓梯登上二层楼房,再从楼房行至绿绮楼,是可园二层主体空间的游览路径。(图7)
循木梯登上可园二层,阴暗的梯间与光亮的敞门形成明暗反差,趋光心理驱使下,游园者不由自主的跨出门外,此时,可园内庭院全景铺陈眼前。登楼第一眼便能获此盛景,颇为意外(图8-1)。然而惊喜不止于此,在首层游览过程中,造园者刻意将人的视线集中在可园内庭院,并未透露过多的园外风光;而此时,游园者步出楼房,迎面出现一片宽广的湖面,带入可园另一个重要景观要素—可湖(图8-2)。赏湖路径朝湖面开放,背面可园内庭景象被可堂屋面巧妙的遮挡,视野内唯剩湖景。西南方高耸的邀山阁浮于瓦面之上,化作景观动力,牵引着游人向其走去。随后路径绕入建筑外廊,游园者视线重新回到内庭院,再次俯瞰园林,视点已转至可园西北角,内庭院俨然已是另一番景象(图8-3)。
路途中,造园者以路径为引导,景观作动力,通过控制明暗,变换视点等方式,让游园者在路途中不断有新发现,新体验之感,利用为数不多的景观要素创造出丰富的观景体验。
在整个游园过程中,丰富性体验比比皆是。造园者根据空间叙事的起伏,塑造了重点空间,使得游园体验收放自如,空间起承转合过渡自然,不至于因体验过度丰富而给游园者带来迷茫之感。
4 可园空间意境营造
中国古典园林空间营造并非以实现游园体验的丰富性为目标,身临其境的游园感受只为吸引游园者,使其流连忘返。园主的造园初衷是为了寓“情”于景,并进一步借园林之“景”激发游园者的想象与情感,彼此产生共鸣。具体到可园营造,则是为了实现园主“ 居不幽者,志不广;览不远者,怀不畅”的意境追求。
为了让游园者能触“景”生“情”,造园者煞费苦心,借匾额楹联诠释园意是手法之一。可园门厅旁侧的草草草堂,是为纪念园主戎马生涯而设。《可楼记》中,忆当年“偶尔饥,草草俱膳;偶尔倦,草草成寐;晨而起,草草盥洗。洗毕,草草就道行之。”故辟一堂名“草草草堂”,配一联语 “草草原非草草,堂堂所谓堂堂。”道出草堂深意。

“幽”的匠意则深入园内,渗入景中。为适应岭南气候,园内遍植绿树,浓荫交加,伴以不时从鸟房传来的嘤嘤成韵,确有鸟鸣园更“幽”的意境。此外,在布设“环碧廊”、“花之径”时,园主刻意曲折回旋而作之(图9),亦是为了追求曲径通“幽”的意境。循花之径步入壶中天;规整的空间,淡雅的色调,使人凝心静气,游兴收敛;并置其后的是园主平日泛舟戏鱼的观鱼簃与舞琴弄墨的雏月池馆,两馆与可湖水面平接,展现了与自然的亲密之感(图10)。此景仿若一路寻幽探胜,最后到达一片隐世桃园。园主将其重要的生活用房置此幽邃之地,亦表露出他的隐幽之意。而当中一联“大可浮家泛宅,岂肯随波逐流”的诗句更是其无心官场,归隐江湖的最好佐证。
“览”的匠意则在邀山阁的设计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虽已得“幽”致,然园主苦恼于三亩园地内“游目不驰”,“加楼于可堂之上”亦不够尽兴,索性将四层高的楼阁立于园内。邀山阁(图11)平面近方形,主体以青砖砌筑,似梯台形向内收分,体量坚实;外墙上窄窗点缀,以大阶砖出挑形成线脚,顶层再以木构架撑起歇山顶,四面通窗。整体形制与材料选用与古代城门的角楼、岭南民居的碉楼有几分相似。同时,园主特意将双清室前位置便捷明显的登阁主楼梯用墙体围合、遮蔽,仿似如军事堡垒的入口般,做消隐处理。循着阴暗的楼梯拾级而上,来到二层开敞平台,围合平台的青砖栏板砌成如城墙垛口般曲折有致(图12)。此外,该平台连接了唯一登阁路径,后退却有多条路径选择,契合了岭南民居常设的防御功能。邀山阁独特的设计细节、形制出处及意象来源都容易让人产生联想,而结合园主的军旅生涯,在自家宅园设计中有所映射、隐喻,亦谓合理。
古代营园讲求尊重基地格局,“唯有保留蹑山腰,落水面”的自然地局,路径才能“任高低曲折,自然断续蜿蜒。”[2]然而可园地局有限,地势平坦,为营园难点。为此,造园者结合岭南特色,将路径垂直布设,发展竖向空间,借路径的曲折回环与空间的串联通达,达到游园似游山的效果,化解了地势平坦之难。此般感受贯穿游园全程,在登邀山阁路段尤为明显。
在登閣路径的设计中(图13),园主将首层登阁楼梯外置,四面以墙体围合做消隐,顶面露空;登上二层平台后则四面开敞,对话自然;而后路径拐入室内,直至登顶。路径的设计使登阁路径有开有合,登阁节奏乎进乎停,观阁角度时近时远。仿若时而落入林中,不明山形,时而步出坪地,露出山况。而登至阁顶,更似攀上山巅,极目四周,视野开阔,心胸畅快;与园主《可楼记》中所述 “揽不远者,怀不畅”的意境追求无不贴近。好友居巢登阁见此胜景,亦兴诗“荡胸溟渤远,拍手群山迎。”咏叹这“邀”山入怀的气势。
在由“景”至“情”的过程中,可园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能成为园主寄“情”的载体,历身园中,澄怀味象便能感悟园中“意境”。
5结语
在游园路径的引导下,通过对游园体验的层层分解,剖析了可园空间营造由“景”至“情”的过程,完成了对可园空间意境的解读。古典园林这种寓“情”于“景”的造园方式,融合了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及“物我化一”的造园理念,是中国古典园林设计精髓所在。对现今过分追求简明集约而造成的路径枯燥单一的现代建筑设计,过分注重功能理性而造成空间意境缺失的现代空间设计具有学习借鉴意义。
注:图1~2来源于《岭南私家园林》底图,作者填色 ,图3~13为作者自绘自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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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宋昆,冯琳,张威. 话“径”说“园”——来自现象学语境中的解读[J]. 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52(6):529-534.
[3] 陈从周. 说园(三)[M]. 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4.
[4]夏宇,陈崇贤. 中国传统园林意境的循环演进模式和变迁[J]. 中国园林,2015,12(10):116-119.
[5] (明)计成. 园冶注释[M]. 陈植,注.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