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神分析学角度解析影片《撞死了一只羊》

    彭婕妮

    摘要:《撞死了一只羊》是万玛才旦在拍摄多部现实主义作品后的一次挑战与创新,影片以独特的荒诞手法描绘了一个藏式寓言故事,上映后因其巧妙的多重梦境构建与心理空间塑造引起了热烈反响。本文意从精神分析学角度出发,运用拉康的镜像理论与弗洛伊德的梦境解析,分析两个金巴之间存在的镜像关系,与多重梦境下人物心理的转变与重构,进一步结合藏族的文化背景探究影片深层次的内在含义。

    关键词:撞死了一只羊;精神分析;镜像;梦的解析;藏族文化

    中图分类号:J90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77(2020)07-0023-02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主要包括两个主要内容,即梦的解析与意识的三层复合结构。弗洛伊德观点中,梦境是一种心理现象,是主体潜意识的心理表征,是人的心理意识构筑出的无理性世界。电影是以创作者主观视角构建的现实梦境,是有意识的、有预示的且具有主观驱动力的造梦载体。在电影创作者的镜头下,梦境成为了拟态现实中真实情感的承载中心,帮助影片中的人物完成自我的重构与使命的达成。万玛才旦的影片《撞死了一只羊》便是一个建构在梦境之上的荒诞寓言故事,在荒无人烟的可可西里公路上司机金巴意外撞死了一只羊,他怀着怜悯之心决定带上这只羊去寺院接受超度,接下来他捎上了与自己同名的康巴族杀手,两人的命运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联系。电影开头的低饱和度的画面、荒无人烟的可可西里与车内的藏语歌剧为影片奠定了荒诞的基调,两个人物之间内在的牵连性通过外化的心理空间及符号意象表现出来,最后通过梦境完成了两者身份的转换与重构,本文将运用精神分析学中的梦境解析与镜像理论对影片进行具体解析[1]。

    1镜像中的主体重构

    拉康的镜像理论中,婴儿在镜中看到自己的统一镜像从而产生一种完型的格式塔图景,并在个人意识的成长中完成对镜中形象即另一虚幻自我的认同。在镜像阶段的第一时期,婴儿无法意识到自己与镜像的联系。影片中的货车司机金巴行驶在运货的路上事实上是在履行着日复一日的任务,突然卷入车底的羊和中途上车的杀手金巴打破了他的平静生活,他的身份主体出现了初步对照。但在听完杀手的讲述后,他放下了杀手然后去询问卖羊的价钱、为羊找僧人超度、夜会情人继续原来的生活轨迹,他还没有意识到自身与杀手金巴的联系。但内在的自我意识最终驱动他踏上了寻找杀手金巴的路程。在杀手金巴告知自己的名字和名字来由后,在镜头的推进下影片的构图改变,4:3画幅外化的心理空间中两人的脸各露出一半两人的命运已然有了牵连[2]。

    司机金巴对杀手金巴的寻找过程也是对于自我寻找的过程,在决定上路时,金巴进入了镜像阶段的第二时期,他初步意识到了自己与杀手金巴的联系。在小茶馆里通过老板娘的叙述,两人的内在联系进一步显现出来。两人出现的位置、坐的位置、做的动作、窗外的景色,还有周围人掷骰子、摆动金刚杵、老人对于自身传奇经历的讲述都一模一样,两个金巴的故事开始重合,时空进行了重叠,两次从窗外经过的老人与孩子也为之后玛扎的出场做了铺垫。在过去(黑白)与现实(彩色)的场景对比中,老板娘的态度差异强化了两人的不同。导演通过黑白叙述特意将杀手金巴的形象淡化,从而强化司机金巴的主体形象[3]。

    司机金巴到达玛扎家得知前一天杀手金巴流着泪从玛扎家离开然后不知所踪,镜头中相似的热茶,年迈的玛扎和年幼的孩子都成为了金巴难以下手的原因,最终杀手金巴放弃了报仇,司机金巴也无言离开。在撞死羊的地方车子因为轮胎坏了不得不又停下来,午后刺眼的阳光下,镜头下摇至湖面汽车的倒影,司机金巴换上杀手金巴的衣服去玛扎家完成了复仇,在复仇的过程中二者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主体,杀手金巴作为司机金巴的镜像,司机金巴作为认知自我的主体,在镜像世界构建了对方的理想形象,并对镜中形象建立了主观认同,即镜像阶段的最终,个体不仅在通过与镜像的循环往复来完成理想自我的构型,而且还通过预期把这一理想之我投射到自己的未来形象中,形成一个理想主体[4]。

    “金巴”在藏语中的涵义是施舍,作为金巴这一角色的内在形象,司机金巴撞死了羊之后的负罪感促使他去为羊寻找僧人念经超度,宁愿花钱买羊也不愿意吃羊,最终用天葬的方式让秃鹫将羊的灵魂送入轮回,这是他的慈悲与怜悯。杀手金巴在面对追寻了二十多年的杀父仇人时,对面年迈的身影和幼儿的声音让他放弃了复仇,这是他的慈悲也是他作为主体的缺陷,最后通过司机金巴在梦中的替代式复仇从而获得个体的圆满,二者合为一体[5]。

    2梦境的再解读

    弗洛伊德相信睡眠是我们从存在着的意识中释放出来的机会,他强调这是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梦是人类潜意识驱动下的心理活动,即主体欲望的表达。在《释梦》中,弗洛伊德将梦的材料与来源归于以下三类:梦的近期和无关紧要的材料、作为梦的来源的幼儿期材料以及梦的躯体来源。在影片中,金巴梦中的素材主要来自于此,并由现实梦象元素进行符码改装。影片从一开始便营造出一种“入梦”的氛围,荒凉的公路、在烟雾中深色莫辨的司机,还有荒无人烟的路上出现的一只羊、一个人,荒诞的意象符号在梦构建出的虚幻世界中变得可信。金巴对于万物的怜悯之心是他的幼儿期材料,而与镜像身份存在的杀手金巴的相遇是现实的近期材料,对司机金巴个人潜意识中的情感产生刺激,从而催生出自我意识的再萌发[6]。

    司机金巴对玛扎的复仇从一种角度而言,是为帮助杀手金巴从传统的复仇理念中逃脱出来。有人杀了你父亲,你杀了那个人为你父亲报仇,那个人的儿子又来杀你,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正如开篇所说,在康巴族的传统中,有仇不报是一种耻辱,这种传统理念作为对个体意识的禁锢与压迫而存在。司机金巴在梦中对复仇的参与,切断了杀手金巴身上的复仇轮回,将杀手金巴解救出来。所以,在梦里抬头金巴看到的是代表传统的秃鹫群,但他第二次抬头看到的是代表现代意义的飞机,暗示着一种新旧观念的更替。从另一种角度而言,司机金巴杀死玛扎也是一种拯救,玛扎一直被杀人的记忆所折磨,每日念经行善以此超度自己,但罪恶仍旧在折磨他,司机金巴通过杀死玛扎帮助他解脫,这是一种广义上的慈悲与怜悯。通过梦境,未来与过往在现实界同生。在导演对影片时代背景的刻意模糊之下,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作为镜像对照,也像是个体的轮回,在梦中通过自己与他者的互动重建构建完整的主体。

    3藏传佛教的文化语境

    《撞死了一只羊》作为一部藏语电影,在叙述故事的同时也传递着藏区独特的文化语境。藏区具有极富特色的荒诞主义叙述文化背景,这种“荒诞感”根植于藏区内宗教仪式、宗教传说、民间巫术等极具神秘色彩的风俗习惯。如影片中的天葬传统、司机金巴车上的佛牌及金巴对于羊生命的尊重,金巴对于撞死羊有负罪感,但对于买羊肉吃没有负罪感本就具有荒诞主义色彩。片中人物的行为动机与内在情感驱动受到藏传佛教的文化语境影响,从而展现出藏民族潜意识下的思维模式,并通过视听将特定的心理空间进行外化呈现,构建出一种心理现实空间。藏族人民内在对于魔幻现实的接受,促使了影片对于梦的使用的合理化,因为梦能够摆脱传统逻辑的束缚,以真实的心理空间呈现人物内在的主体建构过程,即發现真实的自我。

    梦让欲望合理化,作为一种心理意向,梦最大程度连接了过去与现实,让司机金巴完成了对杀手金巴的精神救赎,并在梦境中找寻到了真实的自我,在情感的宣泄中达成了自我与本我的统一[7]。

    4结语

    电影开篇提到了一句藏族谚语:“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有可能会遗忘。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导演万玛才旦作为“他者”为观众创造了一个英雄式的梦,在梦中我们得以进一步逼近主角内心,看到外化心理世界中的潜意识表征,在梦一般的反复轮回中主角用慈悲与怜悯帮助他人,最终再一次入梦,完成了固化形象下边缘化群体中的个体觉醒。

    参考文献

    [1]拉康.拉康选集(精)[M].上海:上海三联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2001.

    [2]南野.结构精神分析学的电影哲学话语[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李燕,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4]张一兵.拉康镜像理论的哲学本相[J].福建论坛(社科教育版),2004(10):38-40.

    [5]刘文.拉康的镜像理论与自我的建构刀[J].学术交流,2006(7):26-29.

    [6]邵文硕.拉康镜像理论的理论来源及其理论构建[J].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11(3):101-103.

    [7]余凌一岚.梦境与现实——以精神分析学电影理论解读电影《穆赫兰道》[J].戏剧之家,2019(19):104-106.

    (责编:王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