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特米西亚绘画作品的解读

    周聪颖

    摘 要:画作《朱迪丝与荷罗孚尼》的题材源自《圣经》中的《朱迪丝记》,这一题材历史上曾多次被男性艺术家作为创作题材。17世纪画家阿特米西亚是佛罗伦萨艺术学院史上第一位女性艺术家。1612年阿特米西亚父亲为挽回女儿名节向法庭起诉塔西对女儿的多次强暴,塔西在法庭上的诬陷使阿特米西亚受到精神的创伤,但也坚定了她的艺术道路。阿特米西亚对《朱迪丝与荷罗孚尼》主题的描绘贯穿了其人生的这段时期,她创作出不同于男性视角下的朱迪丝形象,其作品也在同类题材绘画中独树一帜。

    关键词:阿特米西亚;《朱迪丝与荷罗孚尼》;女性艺术家

    一、不同时期艺术家创作的

    《朱迪丝与荷罗孚尼》对比

    《朱迪丝与荷罗孚尼》的故事在西方一直是艺术家钟爱的创作题材,朱迪丝的故事取自《旧约》,故事讲述亚述统帅荷罗孚尼率军包围朱迪丝的家乡——伯图里亚城,城中士气低落,正准备投降时,朱迪丝自愿站出拯救国家。她身着盛装与女仆阿布拉潜入亚述军营,荷罗孚尼被朱迪丝的美貌所迷惑。到第四日之时,被朱迪丝美色冲昏头脑的荷罗孚尼忍不住邀请她一起共进晚餐。朱迪丝见时机来临,于是将荷罗孚尼灌醉,乘他熟睡时,斩其头颅,交给帐外接应的女仆阿布拉塞入袋中,离开亚述军营。回城后,居民都被朱迪丝的英勇与计谋所折服,而亚述军发现统帅被杀,溃败而逃。在文艺作品中,朱迪丝区别于一般人物形象,是少有的女性英雄,这也是众多艺术家选择此题材创作的原因之一。

    公元8世纪到12世纪期间,在湿壁画的创作上,以朱迪丝为创作主题的创作的特点一直是连贯的叙事模式。中世纪通常将朱迪丝的角色创作表现为圣母玛利亚,她是正义的化身,因受到上帝的幫助而获得胜利。但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对朱迪丝事迹的理解又发生了改变,传统的说教和布道不再被认定为是唯一的艺术价值,创作内容从依据主题顺序的图像,转变为对高潮事件(斩杀荷罗孚尼)的描绘。1470年至1472年间,波提切利在创作中采用合二为一的形式,完美地将“亚述军发现统帅被杀时的惊慌失措与朱迪丝携荷罗孚尼头颅的凯旋而归”呈现在一张画幅之上。两个不同时空的事件相结合,使得画面毫无违合感且具有叙事的连贯性。而米开朗基罗和曼坦尼亚创作的《朱迪丝与荷罗孚尼》,均未使用叙事的绘画方式,画面表现为朱迪丝斩杀荷罗孚尼并将他的头颅装入袋中,但丝毫没有对斩杀场景的刻画。例如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天顶画中呈现的是:正准备离开的朱迪丝与女仆用盘子端着头颅,对应着卧室里残缺的尸体。这种隐晦的表达方式也表明了他对屠杀行为的反感。纵观米开朗基罗的众多作品,不管是从西斯廷天顶画中的《大卫》,还是《朱迪丝与荷罗孚尼》《卡西纳之战》等,都在刻意回避这种血腥场面。16-17世纪政治与宗教改革的浪潮使得朱迪丝的形象被借用于传播新教理想,对她的描绘越来越程式化和唯美化,画中的朱迪丝面容呆滞,姿势更像是“摆拍”。而卡拉瓦乔对朱迪丝的创作带来了重大变化,他脱离政治与宗教,忠于故事本身,选取了故事中最戏剧性的一幕,有意让斩杀行为看上去像是一出戏剧的高潮。相较于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的隐喻手法,卡拉瓦乔的绘画更为直观且富含冲击力。在卡拉瓦乔的笔下,荷罗孚尼不是喝醉到不省人事、毫无防备的被宰杀对象,而是化身为一个在死亡面前拼命挣扎的受害者,他狰狞的面部表情以至于让观众感到毛骨悚然,喷涌而出的鲜血更是将这一感受放大到极致。阿特米西亚对朱迪丝的描绘,显然也是受卡拉瓦乔的启发,但和卡拉瓦乔作品中截然不同的是:强健有力的朱迪丝在挥剑的瞬间没有任何犹豫,从容果断。其作品无论是在表现方式上,还是内容的诠释上,都和同时代的男艺术家差异明显。她笔下的朱迪丝愤怒与力量更为强烈,虽然背景、光线、动态、狰狞的表情、喷涌而出的鲜血都有卡拉瓦乔的影子,但在内容的诠释和表现手法上,她将朱迪丝与自身经历所结合,更为强调注重“斩杀”行为的本身。

    对于《朱迪丝与荷罗孚尼》的描绘,不同时期不同艺术家的表达方式和内容诠释都各不相同,但无论女仆阿布拉是年轻还是年老,荷罗孚尼的形象更为愤怒还是粗野,万年不变的是朱迪丝的形象永远淡定,美丽迷人,顶多只是稍稍皱下眉头。在这起谋杀案的斩杀环节中,艺术家们均选择让作为“凶手”的朱迪丝置身事外般的冷静,好像对自己正在进行的斩杀行为完全漠不关心,所以阿特米西亚的作品才显出独特性,因为在她的笔下,朱迪丝和女仆都英勇强壮,她们潜入亚述军营的目的只有一个——斩杀荷罗孚尼。朱迪丝的嫉恶如仇与荷罗孚尼痛苦狰狞,活灵活现地诠释了这一“凶杀”现场,喷涌而出的鲜血渲染了斩杀行为的血腥,和以往优雅端庄、虔诚静穆的朱迪丝不同,人们只能看到作为斩杀者的愤怒。这和英雄主义的神圣作派没有丝毫关联性,反而更像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一画作竟出自于一位女性之手。

    二、阿特米西亚的生平

    阿特米西亚在幼年丧母,邻居图提亚(Tutia)常常会去照顾她,她的父亲奥拉其奥(Orazio Gentileschi,1563-1639年)是当时意大利著名的画家。阿特米西亚从小和父亲一起画画,成长环境使她有机会见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原作,认识大师级画家,如卡拉瓦乔。1611年,父亲奥拉其奥为了进一步提高女儿的艺术技法,请自己的朋友阿戈斯迪诺·塔西(Agostino Tassi,1580-1644年)教授她透视技法。图提亚利用阿特米西亚对自己的信任,为塔西开了方便之门,使之得以在画室多次强奸阿特米西亚,给她造成了终生难以痊愈的伤害。塔西为了安抚阿特米西亚,承诺与她结婚,而事实上,他早已结婚,一直不履行结婚的承诺。阿特米西亚把事情告诉了父亲,为了挽救女儿的名节,奥拉其奥向法庭起诉塔西,塔西出庭为了自保,指证阿特米西亚卖淫。在法庭审讯记录中阿特米西亚解释:“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塔西已经使我失去了名誉,他会娶我。”而在17世纪的意大利,女性社会低下,她的证词被认为是诬告。为了证明自己,她在审讯的过程中饱受酷刑的折磨和羞辱。身心倍受摧残的她勉强赢得了官司的胜利,却名誉尽毁,在罗马已经没有了能够立足的空间。而塔西除了被证实因偷窃奥拉齐奥的画作被判处8个月的监禁外,几乎没有因为阿特米西亚事件而受到任何损害。这件事影响了阿特米西亚一生的艺术创作轨迹。塔西的强奸、欺骗和诬陷,对邻居图提亚信任的彻底毁灭,在法庭上所遭受的酷刑与羞辱、世俗的嘲讽与冷眼唾弃,这一切都给阿特米西亚的心灵、生活和创作,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三、阿特米西亚创作的《朱迪丝与荷罗孚尼》

    对自我的隐喻

    创作《朱迪丝与荷罗孚尼》对于阿特米西亚而言,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这与她1612年遭遇的事件息息相关。朱迪丝是阿特米西亚作品中表现最多的一个题材,至少有4幅其亲笔签名的作品被保存了下来。画作向人们呈现了神情坚定、动作有力的女英雄朱迪丝将荷罗孚尼头颅割下的瞬间。高度强烈的光线将这一幕与其他幽暗的空间清晰地分割开来,完美烘托出故事情节的紧张感,红色的天鹅绒床罩和雪白的床单则让画面的整体色泽无比饱满明晰,充满着戏剧化夸张的构图、迸溅的血液都让这幅作品无比触目惊心。荷罗孚尼的头已经快被割下来了,鲜血在厚厚的床上肆意流淌,朱迪丝的面容显得格外凶狠,她就像剖鱼一般,挽着漂亮的袖子,身体向后倾斜,避开喷溅的鲜血,斩杀动作果断有力。这是一件恐怖而又需要非凡的勇气和智慧的画作。

    阿特米西亚在朱迪絲的人物形象中寻找自己,在创作中从一个受害者成为一个充满力量的行动者。很明显,这是画家对自己强奸及审讯经历的一种虚幻补偿。她塑造的朱迪丝打破了以往性别的桎梏陈规,使女英雄的英勇形象最大程度上契合了艺术家的自我认同。阿特米西亚创作《朱迪丝与荷罗孚尼》的目的不是为了突出被斩杀的荷罗孚尼的下场,对她而言,更多的是报复不道德和背信弃义的人。创作为她提供了一种心灵上的自我调整。而从题材的表现含义来看,阿特米西亚在以女性角度描绘性别对抗方面也比20世纪之前的任何一位女性艺术家都大胆。朱迪丝的暴力,必然使我们感到震惊,但震惊的根本所在绝不仅仅只是因为暴力,而是因为她呈现了一种反社会秩序的勇敢。

    琳达·诺克林于1971年发表的文章《为何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给出了根本性的回答。历史上的歧视使女性几乎没有机会接受成为艺术家所需的学习,然而在重重阻碍下居然还有女性艺术家——阿特米西亚。西蒙·波伏娃的《第二性》中剖析了女性地位以及受歧视的原因,深刻揭示了女性的处境及其性质。在这一影响下,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探究由男性书写的艺术史中刻意将女艺术家遗忘和淡化的女性艺术。阿特米西亚可以说是艺术史上第一位女性画家,然而我们真正了解这位艺术家却是在20世纪70年代的女性主义运动中。图片是历史的遗留,同时也记录着历史,它能帮助、观察、分析潜藏在作品背后的本质内容。通过图像分析与图像对比,我们能从中推导阿特米西亚画作中《朱迪丝与荷罗孚尼》更深层次的宏观历史关系构成,以及作为有性创伤及大胆反抗女性倡导者。

    四、结语

    与同时代的艺术家相比,阿特米西亚的技法并不是最好的,但凌驾于技法之上的是带给社会的革命性。她笔下的朱迪丝脱离了大众所能接受的世俗观念,画出了这场谋杀的最高潮。阿特米西亚曾说:“这个女性的灵魂中隐含着恺撒的精神。”也许,这是艺术家对现实中的自己和女性的期望,表现出她对女性在社会中弱势存在的清醒认识,并试图在作品中改变这种现状。

    参考文献:

    [1]诺克林.失落与寻回: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艺术家?[M].李建群,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2]诺克林.女性,艺术与权力[M].游惠贞,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3]波伏娃.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4]李建群.西方女性艺术研究[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6.

    作者单位:

    深圳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