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霜到骄阳:论顾长卫影片色调与选材的渐变

    杨成文

    顾长卫,作为活跃于当前影视界的著名导演,是我国“第五代导演”的重要代表之一。自2005年首度执导《孔雀》开始,其以导演身份出现在观众面前已有十多年的时间,而追溯其初次涉足于电影拍摄领域,则须上推至1984年,因为这一年滕文骥导演的《海滩》上映,而顾长卫是这部影片的摄影师。如此算来,顾长卫与电影结缘,至今已有30多年历史。尤其在这近十年间,顾长卫出产的每一部影片都受到了电影界的高度关注,而且也收获了众多殊荣。最为人所知的非2012年的《龙头》莫属,该片优雅的气质与抒情的叙事,使顾长卫斩获了2013年金考拉国际华语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另如2007年导演的《立春》,曾入围罗马电影节的竞赛单元,在当时的华语影视界,这是难得的突破。以上这些基本情况,足以说明顾长卫在执导影片方面的天分与成就。但对于顾氏影视作品的探讨,学术界大多集中于其拍摄技术与美学思想层面,且大多体现为个案研究。这种共时性的研究方式,对于深入剖析顾长卫影片的特点颇有助益,但却容易忽略其导演历程中的变化。而此时,历时性的研究便成为亟待引入的模式,即如何通过相对长的时间段内的作品变化,寻求导演风格的发展与成熟。有鉴于此,文章以顾氏导演处女作《孔雀》为探讨起点,至2017年的《飞火流星》为终点,研究这十余年间,顾长卫影片在色调与选材方面体现出的变化,并深入分析其背后的产生原因。

    一、 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冷寂的早期作品

    南宋词人姜夔在著名的《暗香》中形容梅花的高冷,曾说到:“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看顾长卫早期的影片,给观众带来的每每是这种感觉。无论是影片所用色调,还是选取的影视素材,都具备姜夔词中的“香冷”气质。所谓“香冷”,既指作品所蕴含的脱俗之气,又暗含着作品本身的清空冷寂。

    以最早登上荧幕的《孔雀》而论,影片讲述的是上个世纪80年代河南安阳农村的五口之家的故事,家里的三个孩子性格各异,但最终都在融入社会的过程中遍体鳞伤。整部影片呈现出一层阴郁的冷色调,无论是故事情节本身,还是影片选景,都给整部作品奠定了冷隽的特色。尔冬升导演曾评价张静初在该片中的演出:“大陆的导演安排我们去看《孔雀》,当时我就对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那个戏特别难演。那种戏,她有时候没有什么对白,没对白她要表现那情绪出来,形容词写就很容易,空虚啊,寂寞啊,哀伤啊,那你演这种戏很难的。”这一段话,实际上将《孔雀》的特色,诸如空虚、寂寞、哀伤等概括出来,是很能抓住顾长卫早期影片的忧郁特色的。充斥在影片中的黄昏、夕阳、夜色、昏暗的路灯等等,也都在不同程度暗示着主人公的心境变化。也可以说,《孔雀》阴郁的剧情与黯淡的选景相得益彰,共同成就了该作品的冷色调。

    两年后拍摄的《立春》(2007)故事素材仍然定位在20世纪80年代的农村,在这一点上,与《孔雀》是完全吻合的。但故事情节已有了微妙的变化,最后将结局定为民间艺术家获得群众认可,走进了高雅艺术的殿堂。很明显,此时的顾长卫在执导影片时,已经照顾到了故事总体发展过程中的趋光性,影片名为“立春”,也的确寓有万象更新的希望。尤其富于意味的是影片最后的朝阳,蒙着一丝青云,但主体光芒已颇有“雄鸡一声天下白”的韵味。不过这一缕曙光直到剧情结束时才隐隐出现在荧幕中,在此之前,整部作品给观众的印象仍然是寡淡至极的感觉。很显然,这是承袭了自《孔雀》以来的特色,“香冷”为主,但又有突破,在阴郁的氛围中打开了一扇天窗,渗透了一丝灵动自由的空气,使观众为之一振。这种细微的变化,已为顾长卫后期导演风格的转换提供了可以追溯的萌芽。在分析顾长卫画风转变的历程中,《立春》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早期的顾长卫,无论在影片的色调选择,还是主题的确定,都存在着明显的人生疏离感与社会隔阂感,这也是广泛存在于“第五代导演”群体的情绪。按照罗蓬特《灰色的思考与暗淡的影像》的观察:“导演对于社会和人生的思考,往往便决定了他执导的影片的观感。很难想象,一个天生乐天派的导演会推出一部惊世骇俗的悲剧作品,同理,色调抑郁的作品往往出自导演精微体察现实后的失望与落寞。”[1]顾长卫曾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迷茫与怅怀,据他自己的回忆,“毋宁说是怀疑一切,又无从着落”。[2]电影是反映人心灵的艺术形式,早期怀疑一切的态度,势必会为顾长卫的影片蒙上难以拂去的影响。这种影响在《孔雀》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在《立春》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稀释,而在2011年执导的《最爱》中又得到了进一步的稀释,这部改写自阎连科《丁庄梦》的作品已经反映出顾长卫在思考社会人生过程中的通达,可以看作是顾长卫长期迷茫后的再出发。整部作品邀请郭富城、章子怡等影坛巨星来完成,这本身便已反映出顾长卫在精神状态上的放旷。作品通过赋予传奇色彩的故事情节,为一段不被祝福的真挚爱情点赞,同时也在呼唤人间真情的过程中,传递了对待爱情的最大敬意。上映伊始,便席卷整个影坛,观众们纷纷惊呼:“鬼才顾长卫强势回归了!”对《最爱》的分析,学术界多从思想高度开展,但对于它在顾长卫一系列作品中所处的地位,反而缺乏论述。事实上,《最爱》代表着顧长卫漫长执导生涯的分水岭,它的出现,代表着顾氏影片从黯淡色调转向明媚之风,其意义不可小视。此后出自顾长卫之手的作品,普遍都转换为温暖的基调,传达的也是人间真情与真爱。

    二、 雪消门外千山绿:明媚的后期作品

    如果说姜夔的《暗香》描画的冷寂色调代表了顾长卫前期作品的萧瑟,那么欧阳修《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所谓“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便是对顾氏后期作品的绝佳形容。在《最爱》之后拍摄的作品中,顾长卫频繁地使用了明丽的景物与圆融的叙事,与早期作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2012年发布于优酷大师微电影的《龙头》,是顾长卫执导的第一部微电影,但其对于影视魅力的敏锐嗅觉,并未因作品的时长缩短而大打折扣,反而一以贯之地体现了他在导演方面的非凡禀赋。影片时长17分钟,但介绍了作家、厨师、艺术家和拾荒者这四类群体的生存样态,整部作品全部使用了红黄相间的暖色调,习惯了顾长卫早期风格的影迷甚至怀疑其是否真出自顾氏之手。这种温暖,不仅体现在景色处理上,还表现在素材选取方面。作品的四类群体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均遭遇了不同程度的障碍,但殊途同归,全部因自己的坚守而收获了最终的成功。在影片即将结束之时,由女孩说出了《龙头》的微言大义:“生命如此沉重,然而生活还得继续,因为活着便是挣扎、享受。”此言一出,迅速成为网络转载的对象,其中既表现了顾长卫对于人生多艰的深刻认识,同时也反映出他享受生命的乐观态度,不失为阳光向上的作品。熟悉顾长卫的影迷,都为他影片中特有的细腻、文艺所吸引,这部《龙头》同样贯穿了他这种情怀,也许还附加了中国传统文化所刻画的国民性格与灵魂,在柔媚的语境中传递了文化和道德的血脉,确属大手笔之作。

    沉寂了数年之后,2017年顾长卫又推出新片《飞火流星》,从题名中,已经可以看出这是一部充满了奇幻色彩的喜剧,同时也是顾长卫导演生涯中的第一部喜剧。其妻子蒋雯丽作为特别出演,也参与到了影片的制作与拍摄中,这尤其增加了该片的纪念意义。与顾长卫之前取材于农村社会不同,这是一部讲述清纯的校园生活的影片。从选材特点来看,实现了黯淡村庄向明媚校园的变化,舞台从污浊的社会转向纯粹的净土,的确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与此同时,整部影片也继承了《龙头》所采撷的阳光图景,让观众重温校园生活的天真无邪。可以说,《飞火流星》的问世,代表着顾长卫影片色调与选材转变的最终完成。

    2018年即将问世的《遇见你真好》已经公布了基本剧情,也是一部暖心之作。之所以选在2018年大年初一公映,也是考虑到希望将影片的温暖传给春节假期的中国观众。在作品发布会中,顾长卫与蒋雯丽热情相拥,并当众告白妻子:“遇见你,真好!”后者热泪盈眶。这一温馨画面恰好诠释了《遇见你真好》的主题,很明显,这也是一部与《龙头》和《飞火流星》风格统一的作品,一部主打暖色调的影片。它的出现,如果静态地看,或许只能视为一部由顾长卫导演的爱情片;但如果将其放入顾长卫导演的一系列作品链条中,将会发现它的出现绝非顾长卫的灵感乍现,而是依循于他对社会人生认识的不断加深,以及这种认识带给他作品的变化。

    从中期的《最爱》开始,我们可以很亲切地体验到顾长卫影视作品的变化,一种由“万事不关心”的荒芜向“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浓烈的转换。在早期作品中,顾长卫似乎只是一个个悲凉故事的叙事者,他客观呈现这种种苦闷寂寥,却一言不发;而后起的顾长卫则是一幕幕温暖故事的参与者,他不仅勇敢地歌颂这些温暖,还不懈地传递着这种温度。从《龙头》开始,我们感受到了情感更加丰满的顾长卫,收获的也是一处处来自人间最平凡的场景的最真挚的爱。无论是《飞火流星》的校园之爱,还是《遇见你真好》的社会之爱,都使顾长卫的电影充满了浓浓的爱意。但寻根溯源的话,其伏笔早已埋藏于《最爱》的拍摄之中。

    结语

    上文通过对顾氏代表作品的分析,试图解释其色调与选材变化的轨迹,并对这种变化产生的原因做了心理学方面的分析。导演并非机器,而是活生生的人,随着时代变化、年龄增长、阅历增加,艺术的表现方式逐渐呈繁复样貌,导演的作品也会以流动的样式不断向前推进。在汹涌的社会潮水之中,每一名艺术工作者都将以全部的真情投进这汪洋恣肆的创作热潮中,其情感的波澜变化势必会为作品带来鲜明而自然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如果以静态视野加以分析,往往隔靴搔痒;只有放置到其全部作品序列中,才能够捕捉其内在的律动与挣扎。个案研究与历时性的研究相结合,才能对一个导演的变化发展做出最客观真实的陈述,顾长卫电影呈现的诸多变化,正是通过两者的结合才能彰显。

    参考文献:

    [1](美)罗蓬特.灰色的思考与暗淡的影像[M]//劉伊心.21世纪西方影视理论选粹:第4册《导演编》.童岭,译.香港:香港浸会

    大学图书出版署,2016:192-208.

    [2]谌志钦.影坛十人访谈录[M].香港:新亚出版社,1999: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