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环游记》:记忆、家庭与梦想

    周郁峰 李珵

    迪士尼电影工作室与皮克斯动画工作室联合推出的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由曾成功执导过《怪兽电力公司》《海底总动员》《玩具总动员》的李·昂克里奇导演,2017年11月24日在内地上映后票房一路走高,也收获了观众的高度评价。该片的灵感来源于墨西哥亡灵节,讲述了热爱音乐的小男孩米格和落魄乐手埃克托在“亡灵世界”中进行的一段奇妙之旅。梦想与遗憾、困境与现实、热爱与坚持……这些元素共同融合在《寻梦环游记》中,不仅让观众看到了梦想最初的模样,更在哲学层面上对其价值进行了独特的解读,富有深刻哲思与人文内涵。小男孩米格一心想成为音乐家,歌神德拉库斯是他的偶像,但他的家族却世代禁止接触音乐,原因是米洛的曾曾祖父因为追求音乐梦想一去不返,离开了家庭。在亡灵节这天,米格因为“借用”一把吉他,误入了亡灵国度,在这里见到了曾曾祖父,也弄清了当年事情的原委……《寻梦环游记》中的“梦”,既是米格心中的音乐梦,也是超越现实之上的人生大梦。以“寻梦”为题易落于窠臼,但此片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灵动自然又富有创新性的故事情节,都让其区别于一般的冒险类动画电影,成为融童趣、家庭、喜剧、成长等多种元素于一体的高分佳作。

    继2015年《头脑特工队》获得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之后,《寻梦环游记》再次成为获奖口碑热门之作,并大有赶超前者之势。这部融合了梦想、家庭、记忆与爱的冒险之作,在丰富灵动的墨西哥元素下,在梦想与现实的矛盾中,探讨了人类对爱的坚持与理解。通过对“记忆”与“遗忘”的另类解读,影片从哲学层面探讨了生命的存在形式,体现了影片的人文情怀与情感力量。

    一、 回忆与遗忘:生命的存在形式

    对死亡的探讨是影片的核心所在。在亡灵节这天,现实世界的墨西哥人将故去亲人的照片摆上神坛,这照片就是亡灵们通向现实世界的通行证。他们走过花瓣桥,在这天日出之前探望想念的亲人。而亡灵国中的“死亡”方式,是当现实世界中不再有人记得他,有关他的最后一点记忆都消失后,便“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影片探讨了最日常也是最深刻的哲学问题,死亡是什么?从肉体层面来说,死亡是人的身体机能停止工作状态的那一刻,而影片所讲述的死亡,是死亡的终极形式——遗忘。当有关个体的记忆不复存在,当个体曾生存过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个体存在过的证据难以证实,个体的意义与价值也便无迹可寻。在人脑记忆的局限性之外,照片是一种记忆的方式,影片中神坛上的照片是亡灵们通往现实世界的“通行证”,是“被记忆”的证明。埃克托努力将误入亡灵国的米格送回现实世界中,就是为了将自己的照片摆上神坛,自己便能到现实世界中,去看一眼已到垂暮之年的女儿coco。而此时的coco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关于父亲的记忆正逐渐消失。当她死去时,记忆消散,亡灵国中的埃克托也便彻底死去了。影片从此维度说明了人的记忆的重要性与价值。记忆不仅仅是个体成长的回忆录、自我意识的根柢,也承担了对其他人的见证功能,见证他曾真实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时代记忆、家族记忆与个体记忆都是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一种记忆都有其独特的表达方式,记忆连接了过去和现在,但《寻梦环游记》否定了在诸多文学作品中被津津乐道的“记忆的永恒性”。影片认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代际的更迭,有关某个固定个体的记忆终将消散,从而更加强调了记忆的珍贵性与重要性。在西方哲学与美学史上,回忆与存在是被历代大家所反复论说的话题,柏拉图、黑格尔、叔本华、海德格尔等都曾有过相关表述。他们认为,回忆是“通向终极境界的阶梯,是精神的成果储藏库和发展基础,是进入审美状态的前提,是对存在的深入体验与诗之源泉……人们可以凭借回忆摆脱单向时间的必然性,将过去与现在融合互渗,达到审美的自由境界,得以体现心灵的主观真实”[1],而影片在这种个体价值之外,更加强调了记忆对他人的影响,与通過回忆相联系的人们之间珍贵的情感纽带。亡灵国的人们正是由于现实世界中的人们对他们的记忆才得以存在,个体记忆的单向性被削弱,人们在他人脑海中留下的痕迹是另一种价值的体现与另一种生命的延续。从这个角度来说,《寻梦环游记》所完成的,是通过影像艺术,对生命哲思的一次解读。

    二、 家庭与梦想:对隔代关系的探讨

    影片的开始,米格与家人由于意见分歧而引发了一场大争吵,米格家世代为鞋匠,“不能碰音乐”是不可动摇的家训。而米格偏偏热爱音乐,抱着吉他在阁楼里偷偷弹唱,在广场中痴迷地听着乐手的弹奏。影片以米格与家人之间的分歧为主要线索展开,现实世界中的奶奶、亡灵国中的曾曾祖母,都同样强硬地拒绝音乐,在梦想与家庭中,米格面临着一个抉择。他需要得到家人的祝福才能回到现实世界,这隐喻着孩子的梦想需要得到家人的支持与祝福,否则在现实世界中的梦想便不再完整。影片并没有对米格与其家庭双方的态度做出一个明确表态,而是辩证地分析了二者之间的关系,努力取消其对立性。家庭生活温馨又美好,但不能失去自己的梦想;追逐梦想是人生的意义,但不能没有家庭的支持。最美满的结局莫过于,当一切误会被澄清之后,米格带着受到家人祝福的梦想,开始了自己的追梦人生。

    同时,影片探讨了以米格和祖母为代表的隔代关系,隔代关系是有关亲情的影片中较少涉及的主题,而事实上,跨越两个或多个年龄层的隔代之间存在着更多难以解读的差异。人们往往忽略这种差异而习以为常,但在《寻梦环游记》中,米格通过一系列历险,终于读懂了曾祖母coco始终记挂着父亲的原因,也在她即将离去之际重新唤起了她对于父亲的记忆;读懂了曾曾祖母,原来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热爱着音乐,也无法放下对丈夫的爱与牵挂;读懂了曾曾祖父,知道了他年轻时的不幸遭遇,并在现实世界中为他正名……当一切误会与嫌隙被消除,隔代之间的亲密关系唤起了观众对于自己的祖父辈的回忆,成了影片的一大催泪点。而在影片之外,在家庭伦理关系中,除人们一直关心的亲子关系之外,涉及教育、成长等多方面问题的隔代关系也应受到愈来愈多的重视与探讨。

    尽管影片在家庭与梦想间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情感与价值诉求,但不能忽视的是,影片的整体逻辑与结构上依然存在问题。如果我们考虑影片最核心的“梦想”和“家庭”之间的冲突,可以看到,二者之间并不存在最根本的矛盾,米格也没有在经历此番冒险后找到协调这二者的根本方式与途径。结尾处祖母的释怀未免显得突兀,缺少现实的逻辑性。而米格对于梦想及音乐的追求,也被弱化为对偶像德拉库斯的追逐,“通过音乐实现自己内心的蜕变”这一过程被替换为“通过认清德拉库斯真实嘴脸明白了家庭的重要性”,可以说米格并没有在这段逐梦之旅中最终完成自己人生的抉择,而影片的内在张力与现实代入感便不由得打了折扣。

    三、 影视再创作:墨西哥元素的成功把握

    《寻梦环游记》经历了时长6年的制作,将许多充满风情的墨西哥元素融入其中,给观众带来了极为丰富的观看体验。本文将对这些元素逐一进行分析,并探讨现实元素在影片中的成功再现。墨西哥是一个混合型文化国家,其文化发展有来自西班牙文化与印第安文化的两个源头。1519年,西班牙人率先发现了新大陆,如今的墨西哥城,当时是一片湖泽。土著阿兹特克人用独特的建筑技巧制造了湖上大陆——他们用土、根茎、树皮、淤泥等做成小岛,并在岛周围栽种墨西哥柳树,通过柳树根茎的拖拽力将小岛固定。一座座水中小岛上面自给自足,四面环水,被殖民者惊叹为“水中花园”。这一墨西哥城留给世界的最初形象,在影片中被“再创造”为色彩斑斓、灯火通明的亡灵国度。在历史与现实、影像与观者之间搭建了一座桥梁,形成了别有韵致的观影体验。

    墨西哥人热爱独立,对音乐的热爱体现了他们对生活的热情。影片中随时举办的音乐节,很好地体现了墨西哥人表达感情热烈直接的情感方式。其对于死亡的理解更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本质的差异,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中国传统观念“敬鬼神而远之”,但墨西哥却在一年一度的亡灵节载歌载舞,用色彩丰富的剪纸装点这个节日。诺贝尔奖得主、墨西哥作家帕斯说过:“死亡是墨西哥人最钟爱的玩具之一,是墨西哥人永恒的爱。对于纽约、巴黎或是伦敦人来说,死亡是他们轻易不会提起的,因为这个词会灼伤他们的嘴唇。然而墨西哥人却常把死亡挂在嘴边,他们调侃死亡,爱抚死亡,与死亡同寝,庆祝死亡。”影片中亡灵国通向现实世界的桥由万寿菊搭成,极为壮丽。而这种学名为阿兹特克菊的花朵也叫死亡之花,在墨西哥的祭坛上被大量使用。用橘色的海洋缅怀逝者,致敬死亡。此外,墨西哥本土乐器、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Mariach”街头乐队、墨西哥古老犬种墨西哥无毛犬(Xoloitzcuintle)、墨西哥传奇女画家弗里達(Frida)等墨西哥本土元素与影片的融合充分体现出了影片主创团队的精细用心,也为现实元素与影像的结合提供了一个成功范例。

    结语

    皮克斯的电影中永远有着对成长与梦想、情感与依托、现实与环境的主题阐释,同时包含着对情感的诉求和对当下的观照。《寻梦环游记》这部迪士尼与皮克斯联手后的又一力作延续了皮克斯一贯的温情风格,有着富有灵感与哲思的思辨,同时也加入了迪士尼梦幻般的童话色彩,也有以宏大的亡灵世界讲述家庭和梦想的矛盾,尽管存在逻辑结构上与现实世界的缝隙,但依然不乏温馨感人之处。在影片中,死亡不再是不能提及的话题,人们将故去亲人的照片摆上神坛,亡灵们通过花瓣桥回到人间,探望亲人,而联结这一切的,是跨越了时空的爱。只要记忆不散,相爱的人们便能重新相见。影片用想象力构建了一个造梦王国,延续了皮克斯一贯的催泪风格,具有强大的情感力量。“活着”与“存在”的区别、“家庭”与“梦想”的矛盾,这部少年历险记中依然体现了皮克斯动画一贯的“中年感”。年轻的孩子们看到了未来,中年人看到了过去美好的回忆。如何活着,决定了你如何死去。知死而生,更知生的珍贵,在人们的记忆中,爱与梦想永远不会走远,相爱的人们永不孤单。

    参考文献:

    [1]钟丽茜.回忆与存在——普鲁斯特小说的审美意义研究[D].杭州:浙江大学,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