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意与传情:微电影的影像建构

    李志方

    微电影(Micro film),即微型电影,简称微影。微电影是指专门用于在各种新媒体平台上播放、适合在移动状态和短时休闲状态下观看、具有完整策划和系统制作体系支持的视频(“类”电影)短片。微电影具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及“四微”特征(“微时放映”“微周期制作”“微规模投资”“微播出平台”)。[1]考虑到微电影的播放时长、播放平台以及制作成本与制作周期的限制,微电影导演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观众的注意力,通过颇具悬念的开头段落与碎片化的镜头表达体现出影片强烈的叙事冲突。因此,在微电影创作中,导演更需挖掘镜头内在的叙事动力,通过多景别、多视角及不同运动速度的镜头画面来完成故事的起承转合与观众的情绪引导,在相对狭小的画框中创造出更为广阔的意象图景,准确传达出导演所寄寓的思想内涵与艺术张力。

    一、 镜头的封闭性与开放性

    从镜头本身来看,每一个镜头都是由画框所营造出的有限视觉空间,观众只能通过画框内所拍摄的镜头画面获取场景或人物的有效信息,但“画内”作为一个“封闭系统永远不是绝对的封闭,一方面它在空间里经由一条几近细长的线而牵系至其他系统;另一方面,它被整编或重整到一个全体之中,而这全体就沿着细长线将某种“时延”传递给“整体集合”。[2]导演往往通过对画框内所拍摄的封闭信息,引导观众对画框外无限可能的遐想与追问,通过联想与想象营造出镜头独特的审美意境。

    在微电影《调音师》中,导演通过富有悬念的固定镜头段落展开叙事,镜头伴随舒缓的钢琴音乐从琴弦的特写切换到人物的脚部,紧接着画面转切到半裸着的人物腰部,当观众正对这些碎片化的镜头充满疑惑时,镜头切换到一位死去的中年男人的侧面中景,观众的情绪也瞬间紧张起来,到此导演第一次交代了故事的场景——凶杀案现场。伴随着主人公紧张的内心独白与固定镜头的正面展示,观众能够细腻地感受到一种压抑窒息的气氛扑面而来。有趣的是,此时观众仅能通过固定的画框捕捉到主人公正面的近景镜头,但更为关键的冲突人物却被全面遮挡,镜头的焦点也锁定在主人公呆滞的面孔上,仅留下模糊的部分黑影暗藏于画面深处,伴随着结尾“砰”的死亡之音使剧情陷入迷团。整个开头段落展现给观众的只是画框内有限的叙事时空,主人公的脚、后背与面部近景充当了观众臆想的催化剂,而主人公身后的黑衣人物才成为观众心理聚焦的核心,充分引发了观众内心深处的窥探欲与好奇心,具有强烈的情绪冲击力。

    同样,在奥斯卡最佳真人短片《宵禁》的开头段落,导演也同样采取颇具悬念意味的“画内空间”营造充满死亡气息和恐怖气氛的“画外空间”。在一个潮湿且略显阴暗的封闭空间中,高昂的西方歌剧与仓促的电话铃音此起彼伏,镜头从左侧沿着弯曲的电话线缓缓右移,随着镜头的向右推进,画内空间的有效信息逐渐扩大,最终镜头落定在红色的电话机上,一只不断颤抖且沾满鲜血的手伸向了电话,此时“画外空间”的情绪张力达到高潮,但镜头并没有直接切换到主人公打電话的镜头,而是伴随着人物的对白依然固定在电话机的画面上,仅留下晃动的电话线延续着观众的无限猜想。接着导演通过小景深镜头使观众的视线被带血的刀片、扭碎的烟头所吸引,进一步强化压抑紧张的恐怖气氛。在展示主人公试图自杀的几个画面中,也多是通过旋转俯拍、侧面远拍的镜头刻意遮掩人物的整体形象,使观众在封闭的画面空间中联想出更加开放的故事格局,把紧张的情绪延续到后面的故事情节中,体会出导演独特的影像构思。

    二、 固定镜头的镜像表达

    固定镜头通过静态的构图形式与稳定的画面表现烘托人物并推动剧情,往往能使观众忽略镜头本身的运动所带来的视觉干扰,专注于镜头内部体现的情绪变化,具有极强的画面代入感与真实感。在影片《调音师》中,导演仅通过7个固定镜头就简洁明了地表现出主人公钢琴比赛的失败经历:一个固定的大远景展开叙事,人物被压缩在画面正中的狭小空间里,显得十分渺小;接着固定镜头通过俯拍的全景、人物背部的中景、手部的特写以及手擦钢琴的镜头迅速推进,最终锁定于人物的正面近景。此时,这组固定镜头基本完成了情绪的塑造,透过主人公僵硬的面部表情与急促的呼吸声,观众能深刻地感受到主人公的紧张心情,在经过了短暂的情绪渲染后,琴键的固定画面伴随主人公颤抖的双手敲响了失败的哀鸣,在平静的画框中反衬出主人公惶恐躁动的内心世界,一静一动形成了良好的情绪对比与画面张力,使观众能细微感受到由呼吸声所传递的画面气氛,被深深地带入到异常紧张的故事情节中。

    根据拉康的镜像理论,“镜前的自我与镜中的镜像不可能完全同一,镜像不过是一个虚幻的自我,一个通过想象的叠加而构建起来的虚假自我”。[3]在影片《调音师》中,主人公在遭遇失败打击后导致自我认识的错位与分裂,催生出人性贪婪的欲望本能,试图通过虚假的谎言博取众人的信任,沉浸在自我营造的“虚幻梦境”中无法自拔,最终使自己陷入自欺的泥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主人公“误闯”凶杀现场的镜头段落中,导演巧妙地通过一个固定长镜头表现出人性的贪婪与伪善。镜头始终以中景的景别固定于门框与人物,但给观众却保留全知的上帝视角来审视主人公的虚伪与愚昧。在这一个长达一分半的固定长镜头中,导演首先通过一系列的细节镜头表现调音师的种种破绽:准确地按响门铃、自然地整理衣袖、翻看日程本、摘掉眼镜确认门牌号等一系列情节细节,似乎在嘲讽这位终将身陷绝境的无知骗客。而对面的女邻居的开门打破了这一平静,女邻居的视野与观众视野完全吻合,似乎见证了这一场滑稽的自我骗局,但却未能干预主人公即将面临悲惨的厄运,体现出影片强烈的宿命感。导演在仅仅13分钟的微电影中用一分半的时长表现这一场面,使观众长时间地沉浸在调音师的自我虚幻之中,同时也更加细腻深刻地表现出人性的贪欲与顽固,为剧情的高潮转折做了情节与情绪铺垫。

    三、 运动镜头的美学意蕴

    电影作为“动的艺术”,通过拍摄对象的运动与摄像机的运动,二者产生的画面运动,“加强了电影银幕所展示空间的逼真感,强调了电影镜头画面的假定性美学层面;运动作为一种极富魅力的视觉形式,其速度的变化产生了节奏,创造了电影镜头画面的风格情绪”。[4]在影片《宵禁》中,瑞奇在保龄球馆产生心理幻想,索菲娅伴随歌曲“Sophia so far”沿着保龄球道欢快起舞,镜头跟随着索菲娅的舞姿匀速右移,同时景别依照中景、远景、近景的顺序不断切换,人物的运动伴随着动感的节拍营造出愉悦的画面气氛,与此时瑞奇压抑自闭的心理形成鲜明对比。导演为表现瑞奇内心对快乐的强烈渴望,镜头以瑞奇为中心,通过环形移动的方式实现画面空间环境的不断变化,使观众在保持对瑞奇本人情绪持续关注的同时,展现周围人群的自由舞姿和欢乐气氛。同时,以横移镜头的表现形式拍摄现场人群的动作细节和跳舞场面,通过多角度、多景别的镜头画面隐喻主人公瑞奇力图摆脱自杀倾向的潜意识心理,为之后瑞奇情绪的转变与人性的救赎埋下伏笔。在影片的最后段落,当瑞奇完成照看索菲娅的短暂任务返回家再次准备自杀时,点燃瑞奇生活希望的电话又一次响起,此时导演通过缓慢的推镜头细腻描绘出瑞奇接到电话后的情绪变化。随着镜头从中景逐渐推进到特写,观众能深切感受到索菲亚给瑞奇带来的生活希望与情感寄托。这种饱含情绪元素的运动镜头能最大限度地调动观众对剧中人物的情感认同与悲悯情怀,缓慢的推进镜头还延长了画面带给观众的心理感受时间与“感情长度”,为观众留出更多思考和回味的想象空间,营造出独特且富有韵味的影像意境。

    在影片《调音师》的结尾段落,当女主人用钉子气枪从背后对准“盲人”调音师后,镜头开始从钢琴的特写逐渐左移,并缓缓上升,从调音师紧张的侧脸滑过后,观众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那把“杀人凶器”,但镜头并未因此而停止,依然匀速地朝着女主人背后的梳妆镜滑去,最终定格在镜子反射出的静止画面中。透过这个移动镜头,导演将故事的冲突推向高潮,调音师的命运走向成为牵动观众心绪的最后筹码,镜面镜头所形成的画外空间也加剧了影片的悬念气氛和观众的好奇心理,增强了观众对人物悲剧结局的预设假定,也引发了观众对心灵深处的灵魂拷问。

    四、 富有寓意的蒙太奇手法

    微电影由于受到篇幅的限制,必须通过紧凑的情节和流畅的剪辑才能完成叙事。蒙太奇作为表现镜头剪接关系的重要手段,通过有目的的镜头调配缝合断裂的叙事链条,使跳跃的情节表现出连贯的故事脉络,实现合理完善的故事架构。在影片《调音师》的开头段落,主人躺在床上回忆一年前自己钢琴演奏失败的经历时,导演采用心理蒙太奇的手法使镜头在现实与回忆中切换,成为主人公挥之不去梦魇,为现实中人物的自我麻醉做了心理铺垫。在主人公与老板的餐厅谈话场景中,影片为表现主人公内心的自我认同与情感满足,采用心理蒙太奇与平行蒙太奇相结合的手法展现了其利用“假盲人”身份获取的理解信任与现实恩惠,镜头频繁穿插于他在不同客户家里调钢琴的场景画面,在满足自身低俗窥探欲的同时,也实现了其所认同的价值归属。

    心理蒙太奇常通过剧中人物的幻想、梦境、回忆等心理活动表现人物内心深层潜意识的精神状态,对挖掘人物性格,表达人物情感具有极强的推动力。在《宵禁》这部影片中,瑞奇在保龄球馆与索菲娅的谈话获得了索菲娅对他的宽容与谅解,抚平了他内心对索菲娅的深层愧疚,同时引燃了他对美好生活的心理期许,但这种短暂的自我认同使瑞奇陷入一种强烈的自我矛盾之中。导演通过心理蒙太奇和对比蒙太奇的手法表现出瑞奇的心理变化与自我矛盾,通过“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使瑞奇的心理想象外化为“现实的欢乐”。但这段场景的展示不同于布莱希特所提倡的“间离”的观影感受(“间离”力求打破 “电影”的致幻效果,提醒观众其所表达的世界观、价值观与现实的根本区别),导演意图并非是抽离出与叙事不符的场景而达到使观赏者产生一种振聋发聩的惊醒作用。通过对比蒙太奇的艺术效果使主人公努力挣脱现实困境的潜在心理在外界欢快嘈杂的气氛中显得异常急切,但同时通过对比产生的强烈情绪冲突更凸显出主人公心陷困境的挣扎与无奈。最终,美好的幻境被索菲娅的对话所打断,他又重新陷入一种自我鼓励、自我封闭的现实意识之中,但索菲娅带给他的亲情滋养已使他内心对生命的渴望逐渐增强,为最终瑞奇放弃自杀念头的心灵转机做出了有益预设。

    结语

    从影像建构上看,微电影摒弃了刻意追求镜头信息量所带来的画面束缚,转而从深度和广度上挖掘镜头内部的叙事内核与情感张力,力圖通过有限的画面容量拓展出无限的审美想象与现实隐喻,更准确、更直接、更细腻地紧扣影片的叙事主题与矛盾冲突,通过富有意味的镜头语言与复杂多变的蒙太奇手法营造出微电影艺术独特的审美意蕴,挖掘出人性深处的灵魂内核与情感价值,探讨生命与死亡、沉沦与救赎的普世主题,真正体会微电影艺术在多元镜头语境中的心灵共鸣。

    参考文献:

    [1]谢菁.微视频的现状研究[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4.

    [2](法)吉尔·德勒兹.电影Ⅰ:运动—影像[M].黄建宏,译.台北:台湾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3:52.

    [3](日)福原泰平.拉康:镜像阶段[M].王小峰,李濯凡,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11:85-86.

    [4]王利剑.电视摄像技艺教程[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8:372-3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