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前线的“五大营”官兵

    邹本栋

    1891年,黑龙江镇边军依克唐阿组建镇边军17营,屯垦戌边于铁山包,呼兰、绥化、巴彦和漠河等地。其中,屯于铁山包者为右翼统领富保所辖步队4营,(每营500人),马队1营(每营250人),计2250人。其屯田营垒分设于现铁力市区东部,史称“五大营”。

    1894年,甲午中日战争爆发,铁山包“五大营”中的4营步队和1哨(50人)马队赴辽东抗日前线,在依吉唐阿麾下,与日本侵略者进行了为期4个半月的殊死战斗。

    本文试以戚其章先生的《甲午战争史》和由他主编的《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续编·中日战争》(以下称《中日战争》)等资料为依据,探讨驻铁山包的这些清军如何离营赴敌和在辽东抗日前线英勇杀敌的历史。

    一、奔赴甲午前线

    1894年2月,朝鲜爆发东学党农民起义,作为宗主国的中国政府应朝鲜政府协助镇压的请求,派兵开赴朝鲜,驻兵牙山。同时,日本政府也以保护使馆和侨民安全为借口,遣大军入朝。6月20日,朝鲜战事平定,清政府建议中日两国共同撤兵,遭日方拒绝,并于7月15日与中国不宣而战,在黄海丰岛海面击沉中国运兵船“高升”号,同时,在陆地上向驻牙山的中国军队发动进攻。8月1日,中日两国同时宣战,日本蓄谋已久,借机挑起的甲午中日战争爆发。

    缺乏战争准备的清政府急调国内各路兵马驰赴前线。

    8月9日,盛京将军裕禄饬令驻铁山包下游统领富保“从五营中选勇敢壮实营哨官长及各营兵丁为四营,配齐军火饷项,开花炮位以及棚帐器械等项,按照征兵章程备妥,即刻拔队经奔吉林赴朝。”留下一营看营。8月10日,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奉旨带马队4营,从齐齐哈尔出发赴朝,9月1日到达奉天(今沈阳)。8月14日,于途中复令“步队统领富保速带四营官兵,由铁山包营次取道吉林,长春草道前进,……所各有该军军装器械火药等项,应由经过地方州县驿站予备车辆节节递送,免误迟误。”时逢雨季,河水暴涨,架桥修路的官兵被雨水阻隔数日,致使“五大营”兵马接到命令半月后的8月29日方才启程离营。有步队四营,马队一哨,军装锅帐子母药铅饷银以及开花炮炸子并预备枪械等物甚多。而道路泥泞,拉运维艰。

    8月31日抵津河,绥化备席棚大车70辆递送。

    9月3日(农历8月初4)申刻抵呼兰,呼兰副都统派席棚大车100辆及摆渡船只接送。“于初五日(9月4日)由呼兰启程,奉命取道双城、吉林、长春草道驱进”。

    五大营的官兵,就这样带着沉重的辎重,头顶连日大雨,脚踩泥泞道路,艰苦行军十数日,抵达奉天,与先期抵达的依克唐阿及其率领的马队会师。又于10月7日,在依克唐阿率领南下,于10月13日到达鸭绿江右岸的九连城。

    二、激战辽东战场

    就在依克唐阿率部南下,准备入朝作战时,朝鲜战局急转直下。9月16日,日军占领了朝鲜都城平壤,清军统帅叶志超临阵脱逃,仓皇北顾,一万数千名清军在日军的追击之下,一溃千里,撤向鸭绿江左岸的义州,又于23日开始分批撤向鸭绿江右岸。10月20日,日军侵占义州,二三万虎狼之师陈兵江左。

    此时已无入朝作战意义的黑龙江镇边军就在这种败军之际,危难之秋抵达辽东抗日前线。此后,经历了防守鸭绿江,兵扎赛马集,构筑辽阳东路防线,激战草河岭,反攻凤凰城。五攻海城和援守辽阳等大小数十次战斗。成为辽东战场上最英勇顽强,因而也是伤亡最多的一支清军部队。正如宗室良弼战后视察前线所奏的情形:“关外各将帅以依克唐阿为优,大小数十战,胜仗居多,奉省恃为保障。”

    从防守鸭绿江到构筑辽阳东路防线

    从9月23日起,仓皇北撤的清军放弃了在鸭绿江左岸与日军作战的计划,退到了江右,匆匆忙忙地与从全国各地调来的各路兵马构筑了鸭绿江防线。该防线西起海岸,东到鸭绿江上游的长甸城,分左右两翼,有马步兵81营5哨,计30,400人。左翼指挥依克唐阿,右翼指挥帮办北洋军务四川提督,75岁的爱国将领宋庆。黑龙江镇边军步队4营,马队9营(约4000人),炮四门,扎于东阳河口、苏甸河口和长甸河口一线。

    10月24日,日军发动进攻。仅两天时间,这条杂乱松散,士气低落而又无统一指挥的鸭绿江防线就在日军的进攻下全线崩溃。宋庆带领右翼部队先撤至凤凰城,11月1日又撤至摩天岭。

    摩天岭,在辽阳和奉天东南,是长白山的一条支脉,山势险峻,中间只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大道。其前关连山关是它脚下的一个小村落,有居民40余户,地形易攻难守。宋庆把兵扎到这里,是想利用摩天岭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势,堵住日军从东部进攻辽阳,再取奉天的道路。可到后没几天,由他率领的9营官兵又被调回旅顺,将扼守摩天岭的重任交给了聂士成等部。

    在日军突破鸭绿江防线右翼时,驻扎在长甸城的依克唐阿接到探报后,立即派马、步兵各一营驰往增援,在四道岭子受阻,未得前进。后又派马队统领侍卫永山带队往助,一举收复了被日军占领的蒲石河口和鼓楼子,且与日军对峙到11月1日。当依克唐阿得知宋庆已先退至凤凰城,而从右翼突入的日军正在“分股四处占据各要隘,以堵我军救援之路”时,方感到孤木难支,恐后路被截,不得不由长甸撤至宽甸,又撤至叆阳边门,11月6日又撤至赛马集。驻守在“叆阳边门——赛马集——草河城”一线,与西线摩天岭的聂士成等部成犄角之势,牵制东线日军不敢直扑摩天岭,由此形成了一条东起赛马集,西至摩天岭,长约150里的辽阳东路防线。

    为打通这条防线,攻取辽奉,11月9日,日军的两支部队分头向赛马集和连山关进犯。进攻赛马集的一支于20日在赛马集南的邢家沟附近被依克唐阿的镇边军截住,日军小队长柳原楠次以下14人被击毙,余者逃到马鹿甸子。

    11月,进攻连山关的另一路日军得手,之后,北犯摩天岭,被守将聂士成设疑兵吓回连山关。

    激战草河岭

    连山关东南12公里有一个叫草河口的地方,是往来于“凤凰城——摩天岭”间的必经之路,也是联结辽阳东路清军防线东西两翼的咽喉。退守连山关的日军一则害怕清军从赛马集西进占据草河口,截断他们的归路;二则企图切断依、聂两军的联络,于是于23日夜,冒着被清军包围的危险,放弃连山关,到草河口布阵。

    日军企图切断依、聂两军联络的阴谋并未得逞,按照与依克唐阿于11月25日合攻草河口之约,聂士成亲率先头部队数百骑,于24日夜,乘霏霏雨雪,先夺回了连山关,天明时,又集中了马步军3营,携大炮3门东进,直逼草河口。此时,东路的依帅也带领镇边军10余营,约5000人,作好了战斗准备。

    25日上午10时,依军开始从东、南、北三面向日军发起猛烈进攻,战斗在草河口东面的草河岭上打响。“我军中队富保、德恒两营先与接仗,贼来甚猛,我军几不能支;适寿山、文兴两营赶到,由南路山脊抢绕口上;又急派廖源两营由北路山梁绕过贼背,贼分股挣拒;而永山带领马队往来驰骤。三路策应,鏖战四时之久,贼势稍却,……”阵地上,“彼此枪炮环施,子如雨注”,数十里外,闻“如迅雷疾发,终日不止”。草河岭一带地势险要,山路巉峻,将士们无不奋勇向前。步队统领寿山及营官等“绕山越涧,披荆力战”,马队统领永山“亦令各将士下马步行,分道猛进”。而统帅依克唐阿则亲登山头指挥,“只见寿山,永山在南路山脊冲锋陷阵,戈什哈伤亡几尽,犹统所部猛攻”。

    对于依军的勇猛顽强,连日军的随军记者都感到惊奇,赞许连声:“敌军似不使其惯用的防御手段,而以攻势的姿态前进,攀岩石,冒弹雨,向我军冲来。”这次草河岭之战从上午11时一直打到黄昏,历时约6个小时,日军四面受敌,伤亡惨重,第二十二联队五中队小队长步兵大尉斋藤正起被击毙,野战炮兵第五联队二中队长炮兵大尉池田纲平,小队长炮兵中尉关谷豁被击伤,日军死伤42人。清军伤亡较少。战斗结束后,日军“军官检查战斗地区,搜索敌军尸体,……发现尸体格外少,只找到十余名”。清军获甲午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全胜。

    草河岭吃了败仗的日军脑羞成怒,疯狂组织反扑,集中了两倍于前的兵力,分别从凤凰城和九连城出击,直扑赛马集。面对这些疯狂的日军,依克唐阿一改以往清军株守待敌的旧战法,运用运动战的新战术牵着敌人鼻子在摩天岭的崇山峻岭中转,他们“进退灵活”,“避众击寡”,“主动出击”,使汹汹而来的日军疲于奔命,遭受了极大的损失。加上天寒雪降,衣着单薄的日军多被冻伤,进攻又遭到了失败,不得不撤回凤凰城。至此,自甲午开战以来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日军第一次受阻于草河岭的依、聂二军。

    反败凤凰城金家河遭遇

    日军见辽阳东路进攻受阻,马上改变用兵方向,把进攻的重点从辽阳东路转向南路,于12月13日占领辽阳门户海城。

    在南路日军进攻海城时,东路日军为了牵制依、聂两军,使其不能西援,再出凤凰城,北犯连山关和摩天岭。与此同时,依、聂二军也想乘胜反攻,夺回凤凰城。于是,清军在通远堡集中了23个营的兵力,于12月10日,分东西两路向东路日军老巢凤凰城进攻。西路由依、聂二帅率领,由通远堡南进;东路由寿山,永山率领,绕道凤凰城东北攻击。

    是日上午10时,当西路清军行至金家河时,与北犯的日军打了个碰头。依克唐阿“迅督所部分抢山头,贼愈来愈众,亦登山对击,鏖战至暮,贼由两山抄击,我军不能得手。三次另抢山头,枪炮环攻,贼尤挺战猛进。迨至昏黑,我军疲困不支,始腾山撤出。是役贼约四五千,阵毙约四五百。我军阵亡营官德恒,哨官巴彦济尔嘎,兵勇伤亡甚多。”由寿山、永山率领的东路清军亦在途中受阻,在长岭子和一面山等地发生战斗,并在葱岭遭敌伏击。镇边军马队统领,27岁的永山将军率队拼死搏战,胸部中弹,英勇牺牲。寿山率队突出日军包围,撤至赛马集。

    这次反攻凤凰城之战,清军失利,损失惨重,阵亡150人,被俘16人,伤数百。日军虽未能攻占摩天岭,却以较少伤亡(死12人、伤60人)实现了牵制清军未能西援的战略企图。

    岁末,依克唐阿奉旨西援辽阳,扼守摩天岭东路防线的重任由聂士成等部和留下的镇边军马步四营承担。

    从1894年11月到翌年1月,辽阳东路争夺战持续了两个多月,由于依克唐阿和聂士成各部积极有效的防御,使此路日军未能西越雷池一步,使其企图从东路“进逼辽阳、奉天”,“必取奉天度岁”的战略计划最后破产,不得不把此一路的攻势转为守势。时人在评说此战功过时称:“贼不能西出一步,省城东道籍以无恐,依(克唐阿)力最多。

    五攻海城伤亡惨重

    海城失守,清廷才如梦中醒来,方知海城乃“辽沈之门户,海疆之咽喉,此城不复,军事期难得手”,李鸿章甚至惊呼:“海失,辽必难得。”于是,下定了规复海城的决心。

    12月17日,宋庆率5000人在海城门户感王案(又称缸瓦赛)与日军死战。失败后,清廷又迭降“迅拔坚城”之谕旨,在从翌年1月17日至3月3日的40多天时间里,前后调动马步兵达6万余众,5次规复海城。

    在这5次规复海城的战斗中,头两次只有依克唐阿和吉林长顺两军参加,以后三次,才增派了更多的部队。但依克唐阿率领下的镇边军始终是最英勇、最顽强,自然也是伤亡最多的部队。

    反攻海城前,依克唐阿“乃集诸将置酒,取刀刺臂。搅而饮之,相矢以死。”

    1月17日,第一次反攻海城开始,依克唐阿与长顺约定分西东两路向日军阵地欢喜山进攻。战斗打到下午2时35分,东路的长顺军不支而退,而西路的依克唐阿仍然举着24面旗帜奋勇战斗,在距欢喜山2000公尺处。设置4门快炮,镇边军统领“荣和奋不顾身,亲督炮队向西猛攻,轰毙贼至五六百名,贼阵遂乱,海城已就垂克。忽城上子弹雨注,荣和左腿受伤,军势稍却,犹裹创力战,复在正北击毙贼二三百名。奴才(依克唐阿自称)亲督札克丹布,博多罗等营驰往更换,与贼再战至暮。”依军伤亡近百,开始撤退。

    2月28日,清军第五次规复海城。从海城出击,以攻为首的日军向依军的大富屯、沙河沿阵地进攻。德英阿、寿山等率军应战,战斗从拂晓4时打到天大亮,依军犹力与相持,枪炮互轰,声震天地,加以雪雾迷离,数里外不能见人,又击坏炮三尊,伤亡营哨官及兵勇甚众,依军不得不收队扼扎。此战中,日军伤亡95人,依军伤亡百人。

    尽管清军数量众多,最多时竟达6万,9倍于敌,其中亦不乏依克唐阿,永山与荣和那样英勇顽强之将士,然5次反攻,历时一个半月,付出了伤亡十多倍于敌的惨重代价(1900余人),最终还是失败了。

    为解海城之围,日军使出了“围魏救赵”的“调虎离山”之计,派兵佯攻鞍山和辽阳。辽阳守将徐庆璋不识敌计,慌作一团,一面向海城诸将求援,一面向朝廷告急。清廷果然中计,急调长顺和依克唐阿从海城前线北撤,3月2日与长顺同抵辽阳。

    3月9日,牛庄、营口和田庄台先后被另路日军占领,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只见辽东之地尽失的表面现象,没有看到日军已是强弩之末,我军愈打愈多,愈打愈会打的实质,慌忙下令议和,辽东战事遂告结束。3月14日,打仗无能,卖国有术的李鸿章率代表团白天津乘船赴日乞和,最后与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三、铁力历史上最早的抗日

    烈士

    甲午辽东战场上的依军伤亡惨重,具体数字已无从查考,仅在第三次反攻海城的前两天,即在1895年2月12日前,这个数字就达到2000多人。依克唐阿在这一天的奏折中说:“自十月十五日起,一月之间大小十余战,杀贼约有二千余人,而我兵伤亡亦如之。”

    例如,在依、聂二军反攻凤凰城的战斗中,姑伤者不计,仅阵亡者就达150人,其中依军居多。又如,在反攻海城之战中,清军伤亡1900多人,依军占了大半。其中,在第二次反攻中,日军使用杀伤力很强的开花炮猛击,清军瞬时“尸积如山”,长军伤亡弁勇120余名,依军“伤亡亦有五百名之多。”

    从开赴奉天之日起,直到战争结束,依克唐阿就不断地向朝廷请拨银两、枪械招募以猎户为主的新兵充实部队,可8营老兵只能是愈打愈少,及到战事结束,新兵裁撤,“前调之镇边军八营,依克唐阿即饬令归伍”时,返回铁山包的“五大营”老兵已所剩无几了。有人传说仅回来20几人,亦有人说100多人,余者非死即伤,成了铁力历史上最早的抗日烈士。

    铁力老干部赵继相说:他的爷爷曾是“五大营”的一位戴白顶子的步兵小官,出征时,刚刚订婚。辽东战败,带伤归来,眼看着2000多弟兄只剩下100多人,不禁神伤意冷,万念俱灰,不想回家结婚了,走到奉天千山时,在那里的一座庙上出家当了和尚。归者把此事告诉了他的两位哥哥,两位哥哥紧忙赶到庙上,才把赵的爷爷强接了回来。

    而有文字记载的是:有右营前哨哨长云骑尉马常成,甲午之役随军出征奉天前敌,战殁。经将军依奉请交部议,恤赏给云骑尉世职。而马常成乏嗣,故以其胞弟马常庆承袭(民国四年《铁骊县志》)。

    正如邓世昌、左宝贵、永山、聂士成、依克唐阿和宋庆等为代表的忠勇将士一样,“五大营”及整个黑龙江镇边军,无论他们怎样英勇顽强地战斗和付出多少牺牲,都难以区区之身扶满清王朝将倾之大厦和挽回他们失败于列强侵略的结局。甲午战争的失败象一支饱蘸了华夏民族血泪的如椽之笔,在书写了中国近代史最屈辱、最苦难一页的同时,也把一个重要的教训留给了后世:一个垂死的封建专制制度不仅会必然地走向腐败和自身的最后灭亡,而且它的无能也一定会给这个国家和民族带来沉重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