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马斯符号矩阵下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白红丽 高力

    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改编自程耳的短篇小说集《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的三个短篇故事:《女演员》《童子鸡》《罗曼蒂克消亡史》,它们共同构建了最终的影片。这部由葛优、章子怡、浅野忠信、杜淳、钟欣潼等主演的电影,于2016年12月16日上映,讲述了大批有志进步人士与日本侵略者还有汉奸展开较量直至旧社会终结迎来新社会的故事。整部片子让“罗曼蒂克”一点一点在人们面前消亡。影片描述的是那个时代的众生相,每个人物都代表着那个年代,一个时代的精神在大人物身上得到体现,但是最能体现一个时代精神的还是那些小人物,他们都在寻找一个安全而富庶的乐土,这被浪费的时光,带人们熬过了一个新纪元的开场。

    一、 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理论

    格雷马斯是法国著名的结构主义学家,他在古典亚里士多德逻辑学中的两类命题与列维·斯特劳斯“二元论”的基础上,提出了解释文学作品的“符号矩阵”理论。“符号矩阵”源于“二元对立”,但其相对简单无法完整地描述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和事物之间的复杂关系。为此,格雷马斯受索绪尔与雅各布逊关于二元对立的基本结构研究的影响,认为人们所接触的“意义”,产生于“语义素”单位之间的对立,这种对立分两组:实体与实体的对立面,实体与对实体的否定,他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扩充,提出了解释文学作品的矩阵模式。[1]这个理论的提出有利于分析故事中人物之间的关系,发现深层的含义。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理论主要是先设立一对对立项X和反X,与X矛盾但不对立的项为非X,与反X矛盾但不对立的项为非反X,而非X与非反X不一定会有对立的关系,他们之间是一个动态的关系。[2]如图所示:

    二、《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的人物关系与角色

    《罗曼蒂克消亡史》采取倒叙、插叙、跳叙最后再正叙的叙事手法,带出了陆先生所在的民国那段前尘往事和一幕幕浮生众相。电影时间轴中可以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1937年陆先生为了解救被绑架的罢工工人邀请周先生吃饭,陆先生和大家正吃着点心,突然盘子一撤,端上来一只戴着玉镯的血淋淋的人手放在周先生面前,展现了陆先生儒雅悠闲却又残忍手辣。紧接着淞沪会战前,日本人来找陆先生做生意,陆先生拒绝和日本人合作,二哥却对生意动心。日本人为报复陆先生,杀死了管家王妈,陆先生为报仇和日本人相互摊牌,饭局变杀场,渡部假死于陆先生面前。二哥为利弃义,陆先生惨遭灭门,被迫离开上海滩,大马仔在枪战中为救小马仔丧命,小马仔邂逅妓女。

    第二部分回到1934年,王老板妻子小六生性风流与舞蹈老师暧昧,后与大明星赵先生通奸,陆先生派渡部送他们去北方。管家王妈向陆先生引荐了车夫。吴小姐丈夫得罪权贵,求助陆先生并认识了戴先生,为了保住丈夫,吴小姐委身于戴先生。影片中吴小姐和她丈夫的故事表达了《罗曼蒂克消亡史》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爱情从有到无的一个过程。

    第三部分是对前面铺垫的交代。1941年,为了向背叛的二哥复仇,老五、车夫火车站截杀二哥,老五为她的“罗曼蒂克”开出了最后几枪。陆先生在和吴小姐的谈话中意识到渡部是一个卧底。1934年渡部送小六去苏州的路上,渡部杀赵先生和司机,强奸小六并囚禁在地下室,长达7年。1945年陆先生找到了小六,她已经失去了当年的风情,被渡部改造成了标准的日本女人,见到陆先生的小六下意识打招呼的方式就是鞠躬。1945年,菲律宾日军战俘营,小六杀渡部,复仇。1949年,陆先生登上了去往香港的轮船,在过安检的时候他脱帽,也意味着同过去的时代正式道别。

    根据格雷马斯“符号矩阵”分析《罗曼蒂克消亡史》,可以认为文本中基本的二项对立关系是由讲规矩/讲原则/重情义(X)和无规矩/无底线/虚伪的(反X)这两个语义要素构成的。将此意义矩阵设置在影片的情节链中,恰好可以把情节链中的人物关系按照与之相对应的语义矩阵进行归位:

    三、《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的符号矩阵

    (一)X与反X

    陆先生象征的是“罗曼蒂克”。分析这幅关系图,我们可以发现,该影片中人物形象主要是讲规矩/讲原则/重情义与无规矩/无底线/虚伪的的二元对立,即以葛优饰演的陆先生为核心代表的上海黑帮,他们虽然干尽坏事,但是私底下确是一群“讲规矩、有原则、重情义”的人,尤其是在民族立场上特别的坚定。与以浅野忠信饰演的渡部为核心代表的无规矩/无底线/虚伪的日本卧底的对立,他学了这么多年也只是表面上像上海人,骨子里还是虚伪的、无规矩的,为了完成任务可以不择手段。陆先生与渡部之间的民族利益矛盾冲突最为明显,陆先生作为上海叱咤风云的帮派大佬,在民族大义面前陆先生却坚决不和日本人合作,为此还导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而对于渡部影片中有这么一段话描写:尽管他终年身着质地考究的长衫,说着地道的上海话,跟沪上时髦的中产者一样又是喝茶又是泡澡堂子,经年累月,再也看不出日本人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在这副皮囊下隐藏的却是阴谋和杀戮,为了完成间谍任务,渡部屠杀了陆家上下,包括自己的妻子;为了发泄私欲,囚禁小六为性奴并百般折磨。他至死都在为非正义的战争而效命,撕裂的身份让他彻底迷失了自我。渡部一开始到中国就深深痛恨着间谍的身份,脑子里只有他在日本横滨的房子和土地,他在战壕里喃喃自语,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又似乎是在说给命运听,当他假死的那一刻起,他就获得了解脱,穿上军装的他迫不及待地忘掉了上海话,也再也不用伪装儒雅。影片结尾,第一次穿上西装的陆先生过安检时别人叫他过来,他便过来,叫他抬头,他便抬头,叫他脱下帽子,他便缓缓的低头,准备脱帽。帽子是他体面生活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的帽子脱下以后他曾经骄傲的原则,他曾经的罗曼蒂克都已经远去。

    (二)X与非X

    小六在影片中象征的是对命运的反抗者。陆先生和小六之间有着一种惺惺相惜却又无可奈何的矛盾关系。陆先生虽然也喜欢小六,但是她是王老板的女人,所以陆先生坚守了自己的底线。小六曾经让陆先生带她走,但是陆先生却说:“我要照顾的人太多,我没有办法随心所欲,我没这个命。”在小六从渡部那里逃出之后,陆先生在上海战后临时收容所找到了她,此时的她眼神麻木,与一开始的风采照人形成鲜明对比。小六不爱王老板,离婚未果后在外招惹是非,她的内心也是渴望爱情的,但是她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影片最后陆先生带她和渡部的儿子去菲律宾吕宋岛盟军战俘营找到渡部,渡部不肯被引渡,他对陆先生说:“我了解你,你不可能杀孩子。”但是陆先生让车夫枪杀了他的大儿子,也就是陆先生的大外甥,这一枪让陆先生一直坚守的“罗曼蒂克”消逝。小六的一枪也彻底結束了她和渡部之间的恩怨,为了报仇,这两个人都放弃了自己的底线,有情有义的陆先生杀死了自己的亲外甥,渴望真爱的小六杀死了爱过自己的渡部。

    (三)X和非反X

    车夫、马仔、王妈在影片中象征的是帮手。陆先生与车夫、马仔、王妈之间的蕴含关系。只收交通费的车夫可以帮雇主做任何事情,包括杀人,只收交通费是因为拉车是正经事,其他的都是帮忙,这体现的是讲规矩。从车夫一登场他就不断帮助陆先生完成任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管是杀二哥时的英勇还是杀渡部儿子时的毫不犹豫,都体现了他对陆先生的忠诚。陆家大院里深不可测的管家王妈做事利索,认真努力,中弹之后用最后一点儿力气把家里的钥匙从身上掏出来,至死都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这叫讲原则,也正是王妈的死激怒了陆先生彻底和日本人摊牌。荷尔蒙满溢大脑的帮派马仔总是想着男女之事,虽然王传君演的大马仔总是嘲笑杜江饰演的小马仔是“童子鸡”,看起来没有正经样子,但是在生死关头却用自己的身体帮小马仔挡了子弹,这叫重情义。即使是一个帮派中级别最低的小人物,也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本身就是一种“罗曼蒂克”。而陆先生就是讲规矩、讲原则、重情义的集合体,在那个暗流汹涌的上海滩,他就是“罗曼蒂克”的化身。

    (四)反X与非X

    渡部与小六之间既相互利用又相互残杀的矛盾关系。渡部在送小六去苏州的路上将小六强奸并囚禁起来当他的性奴,渡部是临时起意,首先装满士兵开往前线的军车刺激了他,其次小六戴的耳环正好是朵樱花,这又强化了对他心灵的冲击。作为一个长期的卧底,他的内心是掙扎的,两面生活让他有一种身份的撕裂感,而这种情绪又全部宣泄在了小六身上。双重生活让渡部变得压抑,只有在做日本料理的时候才能提醒自己是个日本人。在囚禁小六的过程中,他想把小六改造成一个日本女人,就像自己快被上海改造成为一个上海男人一样。在渡部埋葬赵先生和司机的时候,小六明明有机会杀死渡部,但她却犹豫了,她深感对命运的无能为力,明白即使杀死渡部自己也走不出这片荒野,在沦为性奴的过程中,她的表情越来越麻木,仿佛认清了这个时代中这是对她来说最适合的命运。小六曾幽幽地说到处都是这么多人,想去没人的地方,这时她内心也是向往从一而终的爱情的,但乱世红颜,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依附于强势者。小六最后一枪打死渡部,有国仇有家恨,在战争阴霾之下,在那个局促的、任人宰割的空间里,她有一种求生的本能,她所有的行为、所有的动机都是因为她想求生。

    除了以上所分析的四组关系外,根据“符号矩阵”,还可以对以下两组关系进行分析:反X与非反X,即从一而终的王妈与人格分裂的渡部之间的对立。王妈身为陆家的管家,临死都不忘自己的职责。反观渡部每天给自己准备着精致的和食,表面平静的背后深藏着巨大的阴谋,看似已经一口标准的上海话,背地里却强奸杀人冷酷无比。影片中对吃的镜头描写得很多,食物精致细腻,隔着屏幕仿佛都能闻到香味,但就是在看似家常便饭的镜头下,却隐藏着杀戮,这些相互交织印衬,在那样一个绝望的年代里共存,暗合着罗曼蒂克消亡的主题。吴小姐说:“喜欢一个地方,就会喜欢一个地方的菜。”渡部正是一直都在吃和食,也印衬了这句话,暗示了他的卧底身份。忠诚的车夫与背叛的二哥之间的的对立。二哥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日本人合作,不仅背叛了自己人,同时也置民族利益而不顾,他身上所展示的是一种贪婪和自私,而车夫做事却坚守着自己的原则,虽然话不多却对陆先生忠心耿耿,而二哥是唯利是图的,没有规矩的。非X与非反X,即车夫与老五、马仔与妓女、王妈与吴小姐之间相互依靠又相互利用的关系。电影中女性身上的罗曼蒂克就是对掌控自己命运的渴望。妓女救了身中枪伤的小马仔,还跟他生活在一起,这里面不只是爱,还有对生活的救赎。妓女家里挂着十字架,这代表他是一个信徒,她救人和做爱不收钱这件事会让她有种反抗命运的满足感。老五原本是一个舞女,后来做了陆先生的姨太太,在陆先生逃亡到香港之后,凭借自己的本事在上海依旧很吃得开。别人都以为这样的女人肯定很薄情,但是她对陆先生却是一往情深,最后她主动选择了去协助车夫刺杀二哥来报答陆先生。以上六种关系构成了影片的基本线索。

    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帮助我们更好地理清《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的人物关系,也让一副旧上海的众生相生动的浮现在观众面前,这里面不仅有爱情、亲情,更有让人荡气回肠的爱国情。非线性叙事让影片也更令人回味无穷,这一部众生相也对当下的生活有了更多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