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事件中移动短视频的多重叙事与集体记忆形塑

    严芳 施海泉

    【摘 ? ?要】在新冠肺炎疫情引发的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中,移动短视频作为一种新型的媒介形态,凭借其短平快的传播特点,成为大众第一时间获得信息的首选。以“央视新闻”为代表的中央级媒体和各短视频平台的自媒体用户,通过疫情期间短视频的生产与传播,进行着主流发声和民间书写的多重叙事,并藉由信息的交流互动达到记忆的共享,从而唤醒民族情感,为集体记忆的形塑提供了新的路径。

    【关键词】公共危机;移动短视频;叙事;群体记忆

    【基金项目】本文为2018年度江苏省文化科研课题“新媒体环境下江苏公共文化记忆的价值体系研究”(项目编号为18YB37)的阶段性成果。

    根据2019年8月30日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在京发布的第44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9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8.54亿,较2018年底增长2598万,互联网普及率达61.2%,网络视频用户规模达7.59亿,较2018年底增长3391万,占网民整体的88.8%。[1]伴随着互联网技术和移动终端设备的发展,短至几秒,长至几分钟的移动短视频作为一种新兴的信息业态发展迅猛,契合互联网用户碎片化获取信息的需求,其平台构建和内容生产均呈爆发性增长状态。

    2019年末,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并迅速演变为重大公共卫生危机事件。疫情最早发端于2019年12月30日,据当日微博热搜显示,武汉市华南海鲜市场陆续出现不明原因肺炎病人。伴随疫情的发展,有关疫情的各类资讯通过官方媒体和互联网迅速传播。移动短视频凭借其短平快的传播特点成为大众获得有关疫情最新资讯的最佳选择。疫情危机下,抖音、快手、爱奇艺、优酷等视频平台的各级各类账号纷纷以短视频的形式跟进疫情报道,如梨视频、西瓜视频等专门辟出了疫情短视频专区,并且设置了疫情日记、权威发布、科学防疫、武汉加油等栏目,全方位关注疫情发展。

    一、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的主流叙事

    根据国务院发布的《国家突发公共事件总体应急预案》,突发事件是指“突然发生,造成或者可能造成重大人员伤亡、财产损失、生态环境破坏和严重社会危害,危及公共安全的紧急事件”。依据突发公共事件的发生过程、性质和机理,突发公共事件主要分为以下四类:自然灾害、事故灾难、公共卫生事件、社会安全事件。公共卫生事件主要包括传染病疫情,群体性不明原因疾病,食品安全和职业危害,动物疫情,以及其他严重影响公众健康和生命安全的事件。

    此次疫情从2019年12月武汉第一起病例发生,在短期内经历了武汉大规模暴发、全国性蔓延的急速发展过程。2020年1月8日,央视新闻消息称,武汉市8名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患者治愈出院。就在8名患者出院消息传出的第二日,武汉市卫健委发布了该肺炎疫情病原学鉴定进展,称病原体初步判定为新型冠状病毒。在疫情大规模暴发前,由于前期去武汉的专家组成员对病毒的了解尚未深入,各级媒体对于疫情的关注度较少,报道也相对零散。直至2020年1月20日,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中国工程院院士、呼吸病学专家钟南山接受央视《新闻1+1》采访,表示了新冠病毒“肯定人传人”的重大危害性,此次疫情严重危害公众健康和生命安全,实属重大公共卫生危机。2020年1月20日成为此次疫情防控的重要时间点,也成为各级媒体、短视频平台对于新冠疫情的各项信息进行宣传报道的重要转折点。

    面对重大公共卫生危机,无论是对病毒来源的关注,还是疫情的发展情况、政府的应对措施等,公众都急需及时、公开、有效的信息。以央媒为代表的官方媒体迅速意识到信息的公开传播在应对疫情危机中的重要性,利用自己在抖音、快手、西瓜视频等平台的官方账号,第一时间进行权威发声,较为完整地呈现出危机事件的暴发—扩散—平息的全过程,始终引领议题设置,满足了公众对于信息的需求,缓解社会公众因为危机事件带来的恐慌。以“央视新闻”为代表的官方媒体,凭借其长期品质新闻生产积淀下来的媒体公信力,以及一手的信源,起到了资讯传达、稳定民心,引领主流价值观的重要作用。

    疫情大规模暴发后,从2020年1月21日开始,具备专业新闻生产能力的“央视新闻”便派出记者深入武汉抗疫一线,牢牢把握一手信源,在保证信息时效性的前提下,对疫情发展状况进行真实、有深度的报道。“央视新闻”在抖音和快手的账号采取同步更新的方式,发布的内容基本一致,大都为长度十数秒的短视频,视频内容包括疫情最新进展、专家解读、医护人员工作现状、地方支援动态等,其生产方式既包括中央電视台重要新闻片段的截取、加工与转载,也包括前线记者的即时采访、Vlog等。在对疫情扩散和防控措施进展等重要信息进行传播时,“央视新闻”通常是对中央电视台的各档新闻节目直接进行片段的截取,并加入适当的音乐作原内容植入式的“重述”;呈现医护人员的奉献精神时,则主要依靠对一线记者在前方的采访素材内容进行即时加工与生产。“央视新闻”利用自己的品牌优势,凭借其现场感强的视频内容牢牢占据公众的注意力资源,增强了公众对其视频信息的需求和认同,并且依托视频平台的信息扩散能力,以最快的速度传播一手资讯,其视频内容也被大量官方媒体、自媒体转发。

    在信息传播日趋碎片化、娱乐化的媒体融合时代,移动短视频作为一种新的资讯和新闻传播形态,成为大众第一时间获得重要资讯的首选。以“央视新闻”为代表的主流媒体在重大公共事件发生后,用专业的态度生产主流信息,利用社交属性强的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为政府和公众提供了大量高质量的有效信息,既提升了自身的传播力与影响力,也拓宽了疫情信息的传播渠道,实现了信息流量的裂变式增长。抖音、快手等平台原本“去中心化”的内容分发机制,也在重大疫情危机的背景下,回到“疫情中心化”的议题设置,让下放的话语权再次回流至掌握核心信息的主流媒体手中,在疫情危机这样的特殊情境下,强化了主流媒体对公众的引导。

    二、贴近民生的“人间性”书写

    在对新冠肺炎疫情这样的重大主题进行关注和报道时,官方媒体不仅引领主流叙事,还以接地气的“人间性”叙事,实现了信息的跨圈层传播,官媒生产的视频播放量远超一般UGC用户的阅读量,成为疫情播报的风向标。

    在围绕疫情的各类讯息进行视频内容的生产与传播时,“央视新闻”不做宏大叙事,而是选择将话语对象聚焦到专家、不畏生死的医护人员、驰援部队以及他们的家属身上,用现场化的视角,从普通民众的情感角度出发,通过挖掘大事件下的小故事,唤起公众的情感认同。从其抖音账号内容传播的效果来看,获得百万以上量级点赞的视频除了重大的疫情信息发布、钟南山院士对疫情的解读外,大多为医护人员奉献精神的展现。如2月12日一条名为“这一幕看得心碎!得知母亲过世,火神山护士含泪向家的方向三鞠躬……”的音乐短视频获点赞数1324.9万,评论70.2万;2月22日一条名为“火神山护士摘下口罩的一刻,小编看到了世间最美的笑脸!”的音乐短视频获得1667万点赞,89.1万评论;2月10日一条方舱医院病患集体跳广场舞的视频也获赞640.2万。可见,官方媒体不仅注重视频内容的议题设置,并且遵循情感的传播逻辑,在特殊的灾难时期,用弘扬人文关怀的视频生产传递主流价值观,体现出了主流媒体的社会担当。

    在疫情这样的重大公共危机事件中,除了中央级媒体引领疫情信息视频的生产,抖音、快手、梨视频、西瓜视频、哔哩哔哩、爱奇艺等纷纷设立肺炎防治频道或专区,平台以UGC、PGC内容生产为主的各类用户账号,也以其民间叙事的方式积极参与疫情信息的视频生产与传播。以快手为例,疫情期间,引入近百家三甲医院和医生的官方及个人账号,对疫情防控措施、群众如何自我保护进行宣传解读,共发布疫情信息、防疫科普等短视频千余条。

    和官方媒体相比,各平台的UGC和PGC用户由于没有新闻采访权,无法进行新闻资讯短视频的生产,只能将镜头对准疫情危机下的民生百态,不强调视频内容的时效性,而是从个人的视角出发,进行民间叙事。Vlog作为近两年兴起的视频博客形式,是一种集画面、解说、音乐、特效等元素在内的影像日记,“作为一种以视频形式记录创作者日常生活的新传播形态,Vlog能够将创作者的日常精彩瞬间以更具个性化的风格和第一人称视角的方式进行动态化、视频化呈现。”[2]武汉封城后,哔哩哔哩的Up主“林晨同学”,在1月24日上传了一条长度为10分钟的短视频,以Vlog的形式,记录了武汉封城后的第一天,变成空城的武汉的物价、交通情况以及老百姓的生活状态。镜头跟随着Up主走进被紧急按下暂停键的武汉,忠实地记录下超市里购买物品的匆匆百姓,停运的公共交通,闭门的商店,空荡荡的街头,以及仍在街头坚守岗位的人,视频发出后,获得了850万的播放量和近3万的评论。疫情危机下,这些UGC用户生产的Vlog将个人的展演让位于价值观的表达,Vlog个人化的视角和极强的现场感,让不在场的人也能够身临其境地感知现实,它不仅成为身在现场的人一个自我表达的出口,那些平静、真实的镜头也慰藉了时刻关注武汉命运的人们。

    在西瓜视频、梨视频等平台发布的视频长度更长,内容的信息量更丰富,它们注重深度内容的生产。梨视频的PGC账号“一线video”下的拍客独播视频,内容多为疫情危机下个体命运的呈现,如“3岁萌娃为援鄂妈妈录视频,泪流满面”、“雪山顶上网课的00后女生家里通网”、“厨师因疫情放假,消防员接任当大厨”。西瓜视频的账号博主“8KRAW”在1月26日发布的“摄影师镜头下武汉的一天”,用镜头记录了封城之后被按下暂停键的武汉现状,获得79万次的点击观看,而关于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建设情况跟踪记录的视频均有百万量级以上的播放量。这些PGC账号的视频通常有专门的摄影师拍摄,視频制作精良,它摒弃灾难之下猎奇的悲情叙事,将人性关怀、情感温度融入视频生产当中。

    互联网时代,短视频平台成为公共话语空间,赋予了民间叙事的话语权,形成抗击疫情的文本叙事。各视频平台的视频内容从美妆、母婴、搞笑段子等零散的娱乐性、生活性话题设置转向中心话题的叙事,移动短视频的泛娱乐化属性在重大危机事件面前让位于公共责任。这些碎片化的视频内容,作为主流叙事的补充,强化了群众对国家疫情防控的高度依赖,构建了良好的舆论生态,增强了民众战胜疫情的信心。

    三、多重叙事与群体记忆的形塑

    根据莫里斯·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理论,“集体记忆是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3]记忆是由个体构成的集体,在社会性的框架下,藉由媒介完成。“对于集体记忆来说,媒介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媒介并不是一个中立的储存机制或者单纯的传播手段,它也会影响到集体记忆的构建。”[4]在当下的互联网时代,大众媒介在集体记忆的塑造与传播中起着重要作用。和微博、微信等新媒体以文字+图片为主的静态信息传播相比,移动短视频以画面+声音的动态视听内容以及精准的算法推送,在信息的传播上更具优势,成为互联网环境下形塑集体记忆的重要媒介,短视频通过记录和再现“当下”来建构集体记忆。突然暴发的疫情,对全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和破坏,面对未知的危机,移动短视频通过对重大事件的记录来建构集体认同,在情感聚合的同时又强化了集体记忆。

    在疫情发生的初期、扩散期以及消退期,主流媒体反应迅速,直抵新闻现场,传递权威信息,借助短视频稳定民心,完成宣传主流意识形态的使命。在官方媒体的镜头记录下,人们看到国家面对疫情反应迅速,始终以百姓安危为第一要务,展示出政府在疫情防控上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以及在应对这场疫情危机时的责任与担当。在“央视新闻”、“人民网”等抖音视频账号的视频内容中,记者是事件的目击者,通过现场报道完成故事的讲述:各省市的医护人员第一时间点对点地驰援湖北,火神山医院和雷神山医院拔地而起,湖北作为疫情中心的形势日益好转……这些短视频强化新闻背后的故事性,叙述了全民在抗击疫情这场战役中的点点滴滴,塑造了一个面对疫情毫不退缩,并且具有强大资源调动能力的正面政府形象。短视频平台成为构建国家认同的新路径,公众通过对视频的点赞、评论和分享,使得信息的传达不再是自上而下的单向传播,而是平等的交流与互动, 从而激发了民众的爱国热情,增强了国民认同,深化了群体记忆。

    在更具新闻价值的主流媒体叙事之外,自媒体的优质内容和普通人的随手拍也是历史记忆的一部分。对于事件的亲历者来说,其个人的经历如若以记忆的方式被存贮,则必须通过某种介质,借助某种叙述方式才能得以完成。身处武汉疫情中心区的人们是此次危机事件的亲历者,他们用短视频的方式去记录和储存记忆,并且通过在抖音、快手、梨视频等平台上的发布与分享,与他人共享自己的经历,塑造情感共同体。他们对视频的拍摄与加工处理,是对其经历进行复现和清晰化的过程,Vlog用口述的方式去记录历史,直观生动地呈现了当事人的第一现场,而那些添加了音乐和字幕的精加工视频,则图文并茂塑造出了那些在疫情战中舍生忘死的英雄形象,拉近了受众与疫情现场的距离,唤起人们对英雄的敬畏,对生命价值的记忆,具有浓浓的人情味。

    由于疫情的突发性、严重性和对社会的危害性,在新冠疫情复杂多变的危机下,国民的命运被联结为一个共同体,并必须藉由一定的手段去审视当下、面对未来。短视频借助互联网及其多中心交叉扩散传播的特性,全方位地聚焦疫情下的人间百态,通过记录个体的悲欢,但又非个人中心化的叙事,深入到国民情感的血管与肌理,形塑集体记忆。没有身处疫区中心的人们,也通过短视频及时地了解疫区疫情信息,借助短视频所记录下来的他人的记忆,共同经历此次的公共卫生危机事件,具有强烈的体验感。当疫情结束后,我们依然可以通过短视频来回忆这段历史,重温由媒介构建的影像、情感与过去的连结。

    结语

    疫情期间,无论是主流媒体还是自媒体,各大短视频平台的内容生产,始终围绕新冠肺炎疫情这一主题,在疫情中挖掘情感,进行着主流和民间的话语叙事,将危机中的国运和个人命运交织为情感的共同体,形成受众对国家精神认同的基础。广大群众在这场由疫情危机引发的集体记忆的形塑中,或主动或被动地被纳入到国家、社会的框架中,身在疫区和未在疫区的人们借助视频内容的生产与传播,同时实现了“在场”,以群体的方式参与意义的生产。新冠肺炎疫情下的短视频用多重叙事唤醒了民族情感,并通过记忆的共享和信息的互动,对集体记忆进行一种影像化的呈现,让受众找到了身份认同和情感归属,从而为集体记忆的构建提供了新的路径。

    注释:

    [1]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第44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 http://www.cac.gov.cn/2019-08/30/c_1124939590.htm.

    [2]潇潇.Vlog在新闻报道中的应用创新[J].传媒,2019(11):70.

    [3] 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M]. 毕然,郭金华 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39.

    [4]王炎,黄晓晨.历史与文化记忆[J].外国文学,2007(04):108.

    (作者:严芳,南京大学金陵学院传媒学院講师,南京大学艺术学博士生;施海泉,南京大学金陵学院传媒学院副院长)

    责编:姚少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