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介入的游戏还是“真游戏”吗？
袁青 刘笑男 蒋雯娟
编 者 按
前两期连续展示了浙江省“安吉游戏实践园”的在线教研现场，探讨了“有逼真的场景才是‘真游戏吗”“规则游戏是‘真游戏吗”的问题。本期，我们将探讨最后一个问题“教师介入的游戏还是‘真游戏吗”。
在对浙江省“安吉游戏实践园”的调研中，我们发现教师在实施“真游戏”中不敢或不愿放手。有些教师反映，“真游戏”中孩子常常遇到“瓶颈”，需要教师引导才能继续玩。那么，教师的引导是不是与幼儿的自主矛盾了？如果教师不引导，孩子们怎么玩下去呢？
带着调研中教师的困惑，在线教研的第三部分讨论和反思：孩子们在游戏中遇到“瓶颈”了吗？教师介入的游戏还是“真游戏”吗？
案例：挖沙
视频中，七个孩子正聚精会神地在沙池里埋头挖沙。老师在一旁手持筛沙工具不停地摇晃，边摇边走向其中一组孩子说道：“看呐！看呐！筛不下去了！”一个男孩微微抬头看了看老师后，继续挖沙。老师又对另一个孩子说：“你看我这样，璞璞。”那个叫“璞璞”的男孩转头看了一眼，再一次投入自己的挖沙游戏。老师见状，又看向对面一辆即将堆满的小车，提议道：“挖土机那儿有要推土的吗？”孩子们答：“没有。”老师再问：“现在这个大车子要不要有人去推？”孩子们答：“不要。”看到有一个男孩起身去搬车，老师立即肯定道：“好！大力士，请你推着走！推过去，大力士！”
随后，老师走到男孩原来挖沙的位置：“我来挖。”说完便蹲下，拿起铲子，和孩子们一起挖沙坑。挖了几铲，老师又问：“树叶呢？怎么没有树叶啊？”女孩回应：“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很多草，也可以盖……”“整点树叶来！”老师说。“你去！你去找树叶，”老师拍了拍对面在挖沙的男孩，“你去那边的材料柜，拿个筛子，装了树叶，盖起来……”可是，男孩四顾身边后，不为所动，继续挖沙。老师转而又拍了拍一旁的女孩：“你去找，莎莎，你去……”女孩起身，转头看向材料柜，还未走过去，老师已自己走到柜子前，帮忙翻找工具……
现场讨论摘录
观点（宁波市慈溪县宗汉街道幼儿园 胡敏迪老师）：
首先，我认为视频中不是“真游戏”。视频里，老师一直忙来忙去，打断孩子的游戏—— 一会儿吸引孩子关注筛沙，一会儿点名安排孩子去拿树叶，甚至直接去帮孩子选材料。我很好奇：教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教师要去铲沙，要让小朋友做这样或那样的行为，教师的意图是什么？视频中，在大部分情况下，教师都想看到孩子符合自己设想的表现。值得我们反思的是：这个游戏是教师的游戏还是孩子的游戏？如果老师认为是孩子的“真游戏”，那么就不应该有这么多的干预。
其次，我并不认同“幼儿游戏中的瓶颈期”这一说法。不是老师认为有价值的才有价值，只要是孩子们愿意玩的游戏就都有价值。那些提出“你觉得还可以用什么材料”之类问题的引导策略的背后，其实还是教师隐性暗示的教育理念在起作用。
联想到我们幼儿园自身的实践，即使已经开展“安吉游戏”一年多，老师们虽然在游戏场上能够做到“闭住嘴、管住手”，不打扰孩子的游戏，但是真的放手了吗？回到室内的游戏分享，老师们依然忍不住想把自己的游戏灌输给孩子。我觉得，或许我们做到了行为上的放手，但是在心理上还远没有达到“真游戏”标准。
回应（安吉幼儿教育研究中心 袁青）：
首先，胡老师通过分享实践园的老师们在实践“安吉游戏”的第一年也“忍不住想把自己的游戏灌输给孩子”的表现，指出视频中教师的介入已经是在让孩子玩“老师的游戏”了，所以不是“真游戏”。在挖沙案例中，教师的打断和介入是很明显的。其实，有时候教师还会通过提问、分享等方式，暗示幼儿按照老师自己的想法游戏。每当此时，我们都要反思，是否真正相信儿童是游戏的专家，是否真正将游戏的自主权还给儿童。
其次，幼儿在游戏中真的遇到瓶颈期了吗？在挖沙案例中，教师屡屡打断幼儿的游戏，这样真的有机会观察到幼儿在玩什么、怎么玩，遇到什么问题、自己提出的解决办法、实施结果以及后续调整吗？幼儿在游戏中的停顿、观察、等待、寻觅，常常是老师们“接受不了”和“理解不了”的行为。看懂这些行为背后的价值，考验的是教师有没有给幼儿充分的时间、机会，探索这些行为的结果并作出调整;考验的是教师有没有耐心观察清楚幼儿这些行为的前因后果，并分析这个复杂过程中儿童的发展。在胡老师的回应中，我们看到实践园教师主要坚守的就是“闭住嘴、管住手”，这也是老师们第一年在觀察和发现儿童中有那么多感悟的原因。
回应（安吉县玖溪幼儿园 ?章洁园长）：
我很认同也非常欣赏胡老师的观点。聊到“真游戏”，我们首先要认识：“真游戏”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游戏者是自由、自主的，能够决定自己玩什么、和谁玩、怎么玩，拥有对游戏进程和走向的把控权。在这个前提之下，我们提出教师要“最大程度的放手”“最小程度的介入”。
“最大程度的放手”折射出来的是教师对儿童的高度信任。我们相信儿童是有能力的学习者，也认识到每一个儿童都有复杂的思维能力和独特的发展轨迹。他们会从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想出解决问题的不同方法。所以，真正懂孩子的老师一定会尽可能地退后、等待，尽可能地让孩子有足够的亲身探究、思考问题的时间和解决问题的机会，尽可能地在退后中不断去理解幼儿的游戏，不轻易施加自己的主观判断。这个“放手”的过程对儿童的学习和发展，意义非凡。
除“最大程度的放手”以外，“安吉游戏”还有一句话“最小程度的介入”。如何理解“最小程度”呢？事实上，在不断放手与退后的同时，老师一直在发挥作用，比如间接地介入。教师时刻在观察和反思：环境是否开放？材料的摆放位置是不是有利于孩子取放？材料数量是不是充足？游戏过程中，孩子们有没有随时记录游戏发现的机会？教师提供的记录工具到位了吗？……
那么，安吉的老师有没有直接介入呢？肯定有。当出现客观安全隐患、幼儿有强烈情绪反应等不得不介入的情况，教师可以在不影响幼儿的游戏意愿、游戏走向的前提下介入。等待能够撤出的时候，教师随时退后。
我原来所在的安吉县实验幼儿园将原有的大型玩具拆散后，保留了许多独立的六角形蜂窝球材料。孩子们非常喜欢自己把蜂窝球垒高、往上爬。当垒到一定高度、结构存在一定的危险时，我看到游戏现场中，我们的老师走了过去，用手扶了一下，观察到幼儿能掌控后就退后。全程只是在用动作介入，如果有必要，再事后通过游戏分享环节等进行对话与讨论。
还有一次，我观察到一个小男孩前几天都在与同伴玩滚轮胎游戏。某天，他的小伙伴都被另一组游戏吸引走了，只剩他一个人。十几分钟过去了，他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旁边。看到他眼泪流了下来，情绪反应比较大。我过去询问：“你为什么流眼泪？”他说：“小朋友都不跟我玩。”我又问：“他们为什么不跟你玩呢？”他说：“我想玩滚轮胎游戏，他们今天都不想玩。我去邀请了很多人，他们还是不愿意玩。”我问：“那怎么办呢？你愿意放弃吗？”他说：“我也不愿意放弃！”“那你也可以坚持啊！”他突然之间好像豁然开朗一样：“对！我也可以一个人玩。”之后就开始一个人玩了。在这样的特殊情况下，不得不介入的时候，我们才介入，但我们总是把最大限度的放手放在最前面。
专家总结
程学琴（浙江省安吉县安吉幼儿教育研究中心主任）：2020年是浙江省第一批103所“安吉游戏实践园”进行游戏改革实践的第二年，也是第二批“安吉游戏实践园”即将起步的第一年。在这个特殊时期，浙江省教育厅组织本次教研，把教研话题定位在“真游戏”，我认为意义重大。只有追问清楚“什么是‘真游戏”，厘清对游戏的理解，幼儿园的游戏实践才能走扎实。
前面，华爱华教授和我们的园长都对“真游戏”的特征、意义做了深入分析。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们安吉幼教人追寻“真游戏”的体会和思考。
曾经，我们也把“假游戏”做到了极致。此前，在供大家研讨的游戏案例中出现的“医院”“**一条街”，安吉的幼儿园曾经也都做过。那个阶段，为什么老师们那么拼命地做，孩子们还是不开心？当时我们真的没有弄明白，什么是孩子真正的游戏。我记得，有一次我去看游戏。我跟拍一个男孩，游戏时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那一次给我内心带来了非常大的触动。我们那么辛苦地设计游戏，提供了那么琳琅满目的材料，可是孩子却一句话都不想说。游戏结束后，他把围裙、头巾解下来，递给老师，还是不想说话。我当时在想也许这是一个特殊儿童，结果一问才知道，这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我们扪心自问：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到底错在哪里？在现实问题面前，再来思考“什么是真正的游戏”时，我们发现：“游戏对儿童来说意味着什么”“儿童有哪些游戏的权利”这些我们都没搞明白。回忆我们自己儿时的游戏，帮助我们找到了游戏的本真状态。所以我们提出杜绝假游戏，要做“真游戏”。把儿童的游戏还给儿童，让儿童真玩，玩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游戏。
正如华老师所说，我们在突破自己、打破旧壳中，寻找到“什么是孩子真正的游戏”的真谛。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老师们豁然开朗。他们开始放手游戏，走到幼儿的身后观察游戏。看了很多幼儿在游戏中深度学习、全身心投入地探究，我們才明白教师真的要退后，最大限度地把游戏当中的学习机会留给儿童。在持之以恒的观察中，老师找到了自己的专业定位，越观察越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最终实现了一系列的专业成长。
那么，幼儿教师专业成长的起点究竟是什么呢？我认为，就是在实践“真游戏”的过程中，“追问到底、回答清楚、落实到位”。这次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希望各位园长、老师带着此次教研中华老师和各位园长、老师分享的对游戏的认识，带着思想的触动，回归到幼儿园的具体实践中进行验证和反思。我们的行为对了吗？哪些地方存在问题？问题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我们的行为是对的？孩子有哪些改变？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通过反思性实践自己寻找答案。
通过对“有逼真的场景才是‘真游戏吗”“规则游戏是‘真游戏吗”“教师介入游戏后还是‘真游戏吗”的探讨，教师不但认识了什么是“真游戏”，也对实践中常见的困惑和误区有了深入的思考。带着“追问到底、思考清楚、落实到位”的精神，浙江省“安吉游戏实践园”将在后续的实践中，进一步验证何谓“真游戏”，何谓“最大程度的放手、最小程度的介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