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出版及相关产业发展研究
张书卿
摘 要：中美贸易战开始以来，中美贸易争端不断升级，尤其是2019年5月美国政府将从中国进口的印刷品加入到加征关税的清单，给中美出版及相关产业造成较大影响，引起了广泛关注。本文拟对这一问题进行研究和分析。
自2018年美国政府挑起中美贸易战以来，美国对多种进口中国的商品加征惩罚性关税，给中美进出口贸易和相关产业带了较大影响。2019年在新出台的针对30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征25%关税的清单中，列入中国图书等印刷品，这一政策给中美出版及相关产业带来了比较大的影响。本文将主要针对这一政策、产生的影响进行梳理和分析。
一、中美贸易战及对从中国进口印刷品加征关税事件
2018年3月2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决定对中国产品加征惩罚性关税，中方随即宣布拟对约30亿美元商品加征关税。随后特朗普迫不及待发声，欲对中国千亿美元产品追加关税，中美贸易之争开始。
2018年6月15日，美国政府发布了加征关税的商品清单，将对我国约500亿美元商品加征25%的关税，其中对约340亿美元商品自2018年7月6日起实施加征关税措施，同时对约160亿美元商品加征关税的计划开始征求公众意见。随后我国也制定了反制措施。
2019年5月初，特朗普针对中国发动新一轮贸易战，拟定对30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征25%关税商品清单，其中包括了从中国进口的图书等印刷品，这引起了美国出版及相关机构和人士的广泛关注。
美国出版商协会（AAP）全球出版副总裁鲁伊·辛普森（Lui Simpson）致信美国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E. Lighthizer），就特朗普政府将图书列入加征关税名单提出反对意见。各出版社、书店、图书馆、美国民众等表达了不同意见，多家美国主流媒体也发表多篇文章予以反对或谴责，如《美国出版商的忧思：“新一轮加征关税让我夜不能寐”》《美国拟对中国印刷品加征关税，宗教人士批评特朗普的不明智决定》《美国儿童可读的书将越来越少》等。
2019年6月18日，美国出版商协会的鲁伊·辛普森、美国书商协会（ABA）的杰米·菲奥科（Jamie Fiocco）、独立出版公司Workman CEO丹尼尔·雷诺兹（Daniel Reynolds）等5位出版及相关行业的代表出席了美国当局的听证会，他们共同发声，历陈征税弊端，呼吁美国政府将图书等印刷品从加征关税商品清单中清除。
随后美国政府仍然宣布从2019年9月1日起对从中国进口的图书等印刷品加征15%的关税，其中包括精装书和平装书，印刷詞典、百科全书，教科书，报纸和期刊，技术、科学和专业书籍，艺术和图画书，小册子、传单和类似的单张印刷品，音乐，地图、地图集和平面图、日历等。其中宗教类图书在最后一刻才被划出被征税的清单。
2020年1月15日，特朗普与中国签署第一阶段贸易协定。作为这项初始贸易协议的一部分，特朗普政府在12月中旬宣布，将停止计划于12月15日对图画类儿童书籍征收关税的命令。此外，特朗普政府将2019年9月实施的图书关税减半——从15%降至7.5%。这也从侧面反映了特朗普政府受到了来自美国国内相关产业的阻力。
二、对美国图书出版、印刷业及相关产业的影响
（一）对出版行业的影响
1.关税上涨被称为美国出版业发展“挥之不去”的阴影
20世纪80年代起美国印刷业逐渐向海外转移，这是全球专业化分工的结果。中国向美国市场提供的质优价廉的印刷和装订服务是长期的专业技术生产的积淀，而美国由于国内劳动力成本高昂，且缺乏在相关领域受过训练的熟练劳动力，造成美国印刷产能有限。尤其在彩印领域，从中国进口的彩色印刷书籍约占美国进口总量的七八成。童书中的彩色印刷读物和非常规书籍无法在美国本土印刷，只能依靠中国。
美国出版企业认为，出版行业属于微利行业，增加从中国进口印刷品的关税，只会增加出版社的运营成本，给美国出版业带来了新的挑战，尤其是传统出版商同时面临电子书带来的竞争，未来的经营更加艰难，并将进一步威胁一些小出版社的生存。
对中国印刷品加征关税给美国出版业抹上了阴影，为避免涨价，美国出版商只能通过去库存方式应对，但如果库存消耗殆尽而加征关税政策仍没有取消，则出版物将被迫涨价。
2.关税上涨可能成为压垮中小型书店的最后一根稻草
根据美国多家媒体的报道，关税会给图书零售业带来连锁反应，增加关税带来的书价上涨将影响图书零售企业的财务状况。书店已经是“微利经营”，尤其是随着网络书店的兴起，美国独立书店大量减少，大型连锁书店的经营也困难重重，增加关税将使美国书店雪上加霜。相比大型连锁书店，独立书店规模较小、现金流紧张、库存空间有限，因此对加征关税的承受能力也更弱。美国独立书店利润的另一大来源——礼品也遭遇关税打击，因为书店销售的很多礼品来自中国。为了避免价格上涨，美国书店不得不提前囤货，这使美国书店的资金流更加紧张。关税上涨可能成为压垮中小型书店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对美国印刷业的影响
根据美国WhatTheyThink网站统计，在美国经济增长的大环境下，2019年美国商业印刷出货量为826亿美元，较2018年的810亿美元有所改善，但仍没有恢复到2016年的高峰值（887亿美元）。而根据美国印刷专业媒体《印刷印象》报道，2019年书刊印刷占整个印刷业业务量的第三，印刷需求约为120亿美元，第一和第二分别是食品包装和医疗制药包装。
但美国主要印刷图书等出版物的印刷厂似乎情况并不好。2019年6月，在美国书业研究会举办的研讨会上，图书运输商Publiship集团销售总监卡里克·威尔基（Carrick Wilkie）表示，由于美国印刷厂产能不足，缺乏印刷技术工人，工期拖延，出版商越来越依靠海外胶印厂来满足需求。出版商发现在国外印刷有时可以更快获得图书，而且没有那么多让人头疼的问题。威尔基称，目前世界上85%的精装书在中国印刷。
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数据，美国的印刷企业超过2.8万家。但是，能够印刷普通图书和教科书的印刷厂仅4—5家。最大的两家是利德图文公司（简称Quad）和利格尔公司（简称LSC）。大部分主流出版社所需要的传统胶印和图书装订都集中在这两家印刷厂。但是这两家最大的印刷厂也面临诸多问题。
2018年10月31日，Quad宣布以全股票交易收购LSC，但是这个价值14亿美元的并购遭到美国司法部反对，称Quad和LSC是许多出版商的唯一选择，两家合并会损害市场竞争。2019年7月，Quad和LSC被迫放弃合并计划。
2019年10月，Quad宣布出售其图书印刷业务。他们表示，图书出版不再是一个有足够价值的市场，退出图书印刷业务是公司转型战略的一部分。
自2019年7月份终止与Quad的合并计划以来，LSC已经关闭了8家工厂，解雇了2500名员工，理由是“为了增加运营效益和改善财务状况”。同时LSC也准备转型。尽管LSC的图书印刷业务稳定，并保持微增，但由于数字出版的影响，LSC最大的业务板块（杂志印刷、目录印刷和物流领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下降。2019年LSC表示，准备从一家印刷公司转为综合出版社解决方案服务商。
2019年12月27日，纽约证券交易所将LSC除名，因为LSC没有连续30个交易日保持至少1500万美元的市值，也未能维持1美元以上的股价。2020年4月13日，在疫情期间，LSC传播公司黯然宣布申请破产保护。
根据《印刷印象》报道，2020年排名前10位的印刷企业，当纳利（RR Donnelley）维持住了榜首的位置，但销售收入继续下降，转换成人民币不足400亿元。前10企业中，有7家企业销售收入下降。其中，LSC下降幅度高达22%。在可比范围内，仅跨大陆公司（Transcontinental Inc.）实现增长，增长幅度达到12%。Mondi North America作为最新榜单前10名的守门员，销售收入为6.5亿美元，比2019年榜单第十名当纳利金融（Donnelley Financial Solutions）的9.63亿美元低很多（见表1）。
特朗普对中国发起贸易战，目的是促使美国制造业的回归，增加劳动就业，但从当前书刊印刷厂的情况来看，特朗普的这个目的没有达到。不过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对印刷企业的影响也不可忽视。
（三）对美国图书馆、家庭及社会的影响
1.减弱美国图书馆和学校等机構的采购能力
在图书馆和学校的采购预算一定的情况下，关税增加引起的图书价格上涨，会使图书馆和学校的采购能力降低。此外，在美国有一些面向低收入家庭免费提供书籍的机构，加征关税将给这些机构带来预算压力，导致购书量减少，这意味着低收入家庭能够获得的包括儿童读物在内的书籍将会减少。
2.加重了美国读者和美国家庭的经济负担
关税和书价的上涨，最后波及读者的利益，加重消费者的负担。虽然美国政府挑起贸易争端的目的是打击中国，但美国消费者将最终为此买单，对于这一点，连特朗普最后也承认了。因为关税上涨引起的书价上涨，加重了美国读者和家庭的经济负担，而受影响最大的是美国低收入家庭。
3.对美国儿童和整个社会的不利影响
关税增加也引起了孩子家长的愤怒，他们表示图书的价格波动会使儿童阅读选择受限，最终影响到孩子的成长，导致美国社会的阅读水平和识字率下降。此外这将进一步拉大美国不同阶层受教育的程度和阅读水平的差异。美国社会最脆弱的人群将继续被推到边缘，无法获得可靠的新闻、信息、识字工具和图书，也可能剥夺了让他们享受阅读一本好书的体验的权利。
美国人认为，图书是知识和信息自由交流的媒介，映射的是镌刻于宪法中的美国核心价值观，这些价值观的延续和传播离不开图书的自由流通。对纸质出版物征收关税与美国长久以来对教育、科学和文化出版物实施关税豁免政策相违背。而且随着事态的发展，更广泛的影响将变得愈加清晰。
三、对我国出版业、印刷业及相关产业的影响及分析
国家新闻出版署每年对我国图书、报纸、期刊实物的进出口数量和金额进行统计，2019年还增加了我国对美国进出口音像电子出版物和数字出版物的情况统计，同时中国海关总署每年也会公布我国与美国印刷品的贸易数据，由于国家新闻出版署的数据主要反映了我国图书、报纸、期刊实物和音像电子出版物和数字出版物的进出口数据，而中国海关总署的数据增加了我国印刷企业承接的美国出版商和其他行业的印刷业务数据，所以在对我国出版业的影响研究中，我们将更多采用国家新闻出版署的数据，而对我国印刷业的影响分析中我们更多采用中国海关总署的出口数据。
（一）对我国出版业的影响
1.国家新闻出版署统计数据
2017—2019年，我国出口美国的图书册数不断减少，但收入略有增加，反映了图书价格的上涨;同期我国出口美国的期刊数量和收入大幅下滑，其中期刊册数下降58.9%，收入下降36.4%;同期我国出口美国的报纸数量有所增加，但收入却断崖式下跌，尤其是相比2017年，2018年我国报纸出口份数增幅为23.6%，但收入却下降高达80.8%（见表2）。
2017—2019年我国进口美国图书的数量和支出不断增加，图书册数增幅为31.2%，支出增幅为16.8%;虽然我国进口美国期刊册数有所减少，降幅为17.76%，但支出略有增加，增幅为4.6%;我国进口美国报纸数量和支出处于缓慢上升的状态，虽然2018年相比2017年报纸支出略有减少（见表3）。
根据以上数据，我们可以得到我国与美国书、报、刊实物贸易情况顺/逆差情况（见表4）。
同时据国家新闻出版署统计处的数据，2019年我国进出口美国音像电子出版物和数字出版物的情况见表5。
2.数据分析
根据以上数据，我国出口美国的书、报、刊实物近几年来整体有下滑的趋势，而我国进口美国书、报、刊实物整体有上升的趋势，且我国在与美国的图书和报纸实物贸易中一直处于逆差的状态，甚至贸易逆差有越来越增大的趋势。虽然2017年和2018年我国出口美国的期刊册数曾处于顺差状态，但这一情况在2019年被逆转了，且我国与美国的期刊贸易额一直处于逆差状态。2019年中美在音像电子出版物和数字出版物的贸易中，进出口数量相差一倍，但贸易额却相差17倍之多，且数字出版物的贸易额和贸易差已经超过了书、报、刊实物贸易总额的14倍之多。
在对美贸易中，中国在书、报、刊、音像电子和数字出版物中一直处于劣势地位，而中美贸易战使这种情况更加糟糕，但相对于中国和美国出版业的整体销售市场来说，中美之间的图书、报纸和期刊、音像电子和数字出版物的贸易额占比较小，故美国对从中国进口的出版物征税政策对中国的出版业影响不是很大。
（二）对我国印刷业的影响
1.中国海关总署的数据
我国2017—2019年进口的美国印刷品从33.9亿人民币增加到38.1亿人民币，增长率为11%。相对于2017年，2018年我国从美国进口的印刷品贸易额增加，增长率为14.9%，2019年比2018年进口额下降4%，但高于2017年的进口额。在与美国的贸易中，我国一直处于顺差的状态（见表6）。这也反映了我国印刷企业承接了美国大量的印刷业务的情况。
根据中国海关总署的数据，我国2017—2019年出口美国的印刷品一直在增加，整体增长率约为17%（见表7）。其中2017—2019年书籍、小册子和散页印刷品不断增加;2017年和2018年报纸、期刊出口持平，2019年报纸和期刊出口略有下降;2017—2019年儿童图画书、绘画或涂色书出口不断上涨;2017—2019年乐谱、手稿及其他印刷品（以其他表示）持续增长。
2.数据分析
单从中国海关总署的数据来看，我国出口美国的印刷品似乎并没受到美国增加印刷品关税的影响。这可能是因为在美国正式对中国印刷品加征关税的政策出台前，美国出版商为了预防印刷品关税增加导致图书等印刷成本上涨，已经提前预订印刷了大量图书，并且订购的图书等印刷品需要一定的周期来完成，所以目前数据无法显示中国出口美国的印刷品的贸易额减少。
在我国，对美出口量最大的城市基本集中在长三角和珠三角，而这两个地方恰好也是中国包装印刷业规模最大、产业最密集的地方。经过初步调研，自中美贸易战发生以来，虽然美国增加对中国出口到美国的印刷品的关税问题确实对我国印刷业产生了不利影响，但由于中国福建、广东等地较大的印刷厂通过中美企业双方承担增加的关税等措施，所以美国对中国印刷品加征关税政策对其业务量影响并不是很大，但是对于中小企业来说，关税上涨后，其利润下降，造成一些企业直接倒闭，或者有一些企业将印刷厂搬到了东南亚国家，如菲律宾等地，以减少影响和损失。
四、分析及建议
1.贸易战是把双刃剑
美国政府与中国打贸易战的动机是缩小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保护本国企业和提高本国劳动就业率。但事实上，贸易战是把双刃剑，一方面对于缩小贸易逆差和保护本国企业起到一定作用。根据《华盛顿邮报》报道，相比2018年，2019年美国对华贸易逆差下降17.6%，最终跌到3456亿美元。其中美国对华出口减至1066亿美元，进口减至4522亿美元。
另一方面贸易战会破坏合作关系并导致贸易保护主义和低效企业的产生，中国的惩罚性关税政策对美国的相关企业也造成了一定影响，也遭到了美國相关企业的强烈反对。
同样对中国来讲，贸易战也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贸易战给中国出口企业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也促使我国尽快进行产业结构调整，实现由劳动密集型和污染大的产业转型到高技术、低污染的产业升级改造。
2.中国要做好长期与美国打贸易战的思想准备
中美贸易战的缘起与进程始终带有强烈的特朗普色彩，从美国优先的口号到保护国内制造业的方针，以及对工业衰退地区选票的依靠和重视，决定了特朗普在任期内对中美贸易关系的基调。但同时美国政府对华政策也并非完全是特朗普个人风格的产物，他的团队、美国政府各部门、议会及美国思想战略界亦倾向将中国视为对美国政治、经济、军事、科技、国际影响等各领域的全方位威胁，企图从包括贸易在内的各个方面对中国进行遏制。既使是拜登上台后，中美之间的全方位竞争和摩擦仍难以避免。中美之间的矛盾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要做好长期与美国抗争和打贸易战的思想准备。
3.需要继续跟踪和研究贸易战对中美出版及相关产业的影响
一方面，美国针对从我国进口的图书和印刷品加征关税政策对中美出版及相关产业的影响，由于时间比较短，后续的统计数据还未出台，且中间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干扰，目前无法完全看清。我们应继续跟踪和研究，准确分析和研究影响的广度和深度，并形成准确的量化数据，追本溯源找到行之有效的应对策略，以避免或减少不利影响;另一方面，中美贸易战还在继续，美国可能会出台更多相关政策打压中国，这些政策可能还会涉及出版及相关产业，故我们需要不断跟踪和研究。
参考文献：
[1]Albert N. Greco and Jim Milliot. Dont Put Tariffs on Books[J].Publishers Weekly，2019（6）.
[2]Publishing Industry Asks U.S. Trade Representative to Remove Books from China Tariff List[J].Publishers Weekly，2019（6）.
[3]练小川.美国大众出版：纸书终于回暖，但供应链跟不上[N].澎湃新闻，2020-01-22.
[4]2019年美国贸易逆差下降1.7%，至6，168亿美元[N].华盛顿邮报，2020-04-08.
（作者单位系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