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换一滴水》文本视角的语用性管窥

    曹加明

    文学犹如一面镜子,映照出人性的美丑;文本又如层次丰富的丛林,让我们感受到人性的复杂与多样,而“看与被看”,是我们走进文本审美世界的一把“钥匙”,借助语用,我们无疑可以更稳妥地把握“看与被看”这把文本之钥。节选自法国作家雨果的名著《巴黎圣母院》的《一滴眼泪换一滴水》一文,为我们提供了相当丰富的“看与被看”的多维视角,立足语用,对如此多维的视角进行探析揣摩,将有助于我们逐步走进文本丰富的审美世界。

    一、当局者的现场视角──人间百态美的自然呈现

    人,总是在生活中力求发现美,以丰富自己的人生,哪怕事实上他正在呈现“丑”,也并不能掩盖其求“美”的诉求。《一滴眼泪换一滴水》中那些“巴黎善良市民”无疑就是这样的“一群”——他们在对受刑的伽西莫多的有意无意的赏鉴中,无形中也成为“被看者”,虽然他们此时此刻未曾给现场留下什么“美”与“善”的资源,他们最多是发现了走上刑台给伽西莫多喂水喝的爱斯梅拉达的“美”,但,他们至少构成了巴黎的人间百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置身于生活中,“巴黎善良市民”亦不例外,对“伽西莫多”们的庸常的围观、无聊的赏鉴,构成了巴黎群众的现场收获,亦成为他们“生活”之“看”的有机组成,他们无聊却沉浸于此“无聊”甚至很“自得”地“品味”“咂摸”着他们的“看”,虽然他们也曾从爱斯梅拉达身上“品味”出外在之美和一些他们能够感受到的“善”与“美”,但是,他们的“人间”所见还是难掩“局促”与“狭隘”……巴黎群众作为“看”的一方,无聊地赏鉴了伽西莫多的外貌之丑和受刑之苦,也无意中发现了爱斯梅拉达的外在之美和一些内在之善,但是,他们自己的麻木、庸俗、愚昧之丑不也无意识地呈现在现场的爱斯梅拉达和伽西莫多的眼前了吗?

    伽西莫多呢,在成为被“赏鉴者”的同时,亦是一个现场的“观察者”,只是,他是否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呢,他能否剔除“热情”“围观”的“巴黎善良市民”的那股“狂热”呢?伽西莫多,能否做到在“观察”现场之丑的同时去欣赏“爱斯梅拉达”之“美”与“善”呢,他又能否在欣赏“爱斯梅拉达”之“美”,反省自身的“愚昧”与“麻木”呢?在当局各方的“看与被看”中,人间百态之“美”甚至还有庸俗麻木之“丑”得到了自然的呈现……引导学生在语言运用、品味中,感悟故事现场的人间百态,亦是一线语文教师的当务之业。

    二、审视者的文字视角──文字概括美的梳理归纳

    一位真正“务正业”的语文教师,无疑应该引导学生在对文字的梳理中品味独到的形式之美和内蕴之丰,并在此审视、品味中,逐步发现语言运用的魅力。

    文本中,没有直接用“庸俗”“无聊”之类的任一字眼,但我们审视者何以梳理概括出巴黎群众的“看客”的“麻木”呢?请看作者的文字——“这些群众看见四名军警从早上九点钟就站在刑台的四角,就预料到将要执行什么样的刑罚,即使不是绞刑,也会是笞刑、割耳或别种苦刑。人群很快聚拢来,最后那四名军警被挤得太厉害,便只好不止一次地用马屁股和鞭子把他们‘赶开,这是当时人们的说法”,“预料”一词,足见巴黎市民之所谓的敏感聪慧,然后更多的市民“聚拢”过来,多到拥挤不堪,甚至需要现场维持秩序的军警“用马屁股和鞭子把他们‘赶开”,场面何其壮哉!?字里行间,每一位清醒的审视者都可以敏锐地概括出这“宏大壮阔”的人群“场面美”背后的巴黎市民庸常无聊的日常生活图景,亦能概括出置身于这些无聊的非议甚至是恶毒的言语攻击中的这一刻的伽西莫多乃至寻常时刻的“伽西莫多们”的生存境遇,也许有人民群众的朴实之美的“熏陶”,但,毋庸置疑,由上述“一斑”亦可见出更多的恐怕是愚昧、冷漠、麻木的人际氛围……

    因为,作者在不经意间,就已经用貌似寻常、很不显眼的文字为细心的审视者留下了走进文本之美的殿堂的“蛛丝马迹”——如,当若望·孚罗洛大喊“来看呀,先生们,太太们!他可要狠狠地鞭打我哥哥若扎斯的副主教先生的敲钟人伽西莫多了。他是一个好像东方建筑似的怪物,脊背像圆拱顶,两腿像弯曲的柱子”之后,作者写下了不起眼的一小段文字——“群众大笑起来,小孩们和姑娘们笑得格外厉害”,也许,你会说——这是太普通的一小段文字呀,可是作为一位真正的审视文字、并引导学生审视文字的一线教师,我想提醒你——这段不起眼的文字是何其独具匠心,是何其不凡,一个连通常应该淳朴、天真的“小孩们和姑娘们”都在耻笑人的容貌的社会是何其丑陋,一个连“小孩们和姑娘们”都在人格上“沦陷”的族群是何其可怕!而这样的文字,难道我们审视者不能够从梳理、概括中窥探出文字之美吗?

    三、写作者的文本视角──语言细节美的表达输出

    一个真正伟大的作家,是勇于且善于在语言的细节中精雕细刻出文字之美的——正所谓在“螺蛳壳里做道场”,曹雪芹如此,巴尔扎克如此,雨果亦然。

    在庸俗麻木的看客眼里,庸常中亦有“奇绝”之景,在作者雨果笔下,巴黎群众就是这样善于发掘庸常之美的极具好奇心的看客。“像人们看到的那样,格雷沃广场的刑台远不如菜市场的刑台那样好看。它没有什么建筑艺术的意趣,也算不上怎么宏伟,没有铁十字架,没有八角灯,没有那些突出在屋顶边上的饰有花和叶片的精致的柱子,没有神秘古怪的水槽,没有空花镂刻,没有深深凹进石头的雕刻”,看客们面对施刑之前如此单调乏味的景观,会不会觉得无趣呢?雨果先生作为一位杰出的寫作者,他笔下的看客们给出的是“灵活变通”的选择——“只好看看那碎石砌成的四个桩子和两根支柱,以及旁边那可恶的绞刑架,又细又秃”,为了一睹受刑者的痛苦,看客们不惜等待,而且是拿出了空前的耐心——不仅忍耐刑前漫长的等待,更要忍耐刑场景观的单调无趣,可见他们的生活乏味到何等地步?然而,看客们似乎也有值得“点赞”的一面——他们懂得变通式的调节与选择,为了将赏鉴犯人受刑坚持到底,他们“聪慧”地以“只好看看那碎石砌成的四个桩子和两根支柱”等来打发时间,可见他们的灵魂枯竭到何等程度?此番看似琐碎的细节,不正是作者雨果刻意为之的意在渲染当时社会环境及时人庸常生活、灵魂的不俗之笔吗?

    当时人们的“高大上”的追求,应该是什么呢?雨果先生以文学的“猛虎搏兔”之力巧妙地表达出——“当‘公诉(按照法官们至今沿用的行话)执行完毕,就轮到千万种私人的报复了。在这里就像在大厅里一样,妇女们特别起劲,她们全都对他怀着某种憎恨,有的恨他奸诈,有的恨他丑陋,而以后一种人的憎恨最为厉害”。“在这里就像在大厅里一样,妇女们特别起劲”,“妇女们”为什么“就像在大厅里一样”“特别起劲”呢?那个时代的“妇女们”最为风光的地方无过于在举办宴会的“大厅”,在那里,她们穿着礼服,大多浓妆艳抹,举杯交际,尽显“芳华”——哪怕“芳华不再”,亦要展现“徐娘”之姿,以尽展人生价值,因而——“妇女们特别起劲”,可是,此时此地,是要对犯人进行“私人的报复”,妇女们为什么也“特别起劲”呢?原来,高贵的妇人,因地制宜,因时而变,将对犯人的私人报复也“发挥成”自己觥筹交错的交际大厅了!而且,她们不是因为“爱”而“起劲”,却是由于“恨”而“热情澎湃”——“她们全都对他怀着某种憎恨,有的恨他奸诈,有的恨他丑陋”,憎恨能够让巴黎的这些妇女如在交际大厅里般优雅“高贵”起来吗?她们“憎恨”伽西莫多“奸诈”,是在憎恨伽西莫多的罪行吗?后文并没有写到因为如此“主持正义”般的憎恨。她们“憎恨”伽西莫多的“丑陋”,一个高贵者应该去憎恨一个人容貌的丑陋吗?更可怕的是——“以后一种人的憎恨最为厉害”!这究竟是妇女们因“俗”就“雅”的高贵之“美”,还是远“雅”近“俗”的人性丑呢?也许,你会说,这只是文本的小细节而已;但是,谁又能够否认这正是伟大的写作者表达输出的“大智慧”呢?

    四、阅读者的文学视角──文学人性美的品悟发现

    文学,不止是要让读者发现丑陋,也不止是要人们窥探出写作者表达输出的“大智慧”,更是要读者在穿过字里行间的人性“猥琐”“庸俗”后,去感悟、去发现蕴含其中的人性之善、人性之美。换言之,文学,特别是真正的文学,并不回避人性的丑与恶,但丑与恶绝非作者的“旨归”所在,穿透丑与恶的迷雾,向着人性的美与善,这才是优秀文学的真正的“光明”那方!

    文中的“被看”的受刑者与围观群众,远无怨、近无仇,但是围观的“巴黎善良市民”的的确确是把受刑者“恨上了”,如果是市民义愤填膺地憎恨受刑者伽西莫多的劫持少女爱斯梅拉达的罪行,那读者诸君真是应该为“巴黎善良市民”“点个赞”了,可惜他们憎恨的不是伽西莫多的罪行。他们憎恨的是近乎中国南宋的“秦桧”口中“莫须有”般的伽西莫多的“奸诈”,他们憎恨的更多的是伽西莫多相貌的丑陋!试问,他们何以见出伽西莫多“奸诈”呢,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比伽西莫多“忠厚淳朴”吗?再说,放着一个犯人的劫持人的罪行不去追究、不去批判,而去嘲笑犯人的容貌之丑陋,这究竟是近乎“无的放矢”的“愚笨”之丑,还是惩罚犯人时“避重就轻”的别样的一种“群体性”“厚道”之美呢?

    还有那位唆使伽西莫多犯罪的幕后主谋——伽西莫多的养父克洛德·孚罗洛神甫,丝毫没有一位神职人员的坦然和担当,不仅不敢在伽西莫多受刑前挺身而出,而且连给受刑中的伽西莫多一丝哪怕是眼神的安慰都没有,而是在受刑中的伽西莫多被众人嘲讽而日趋绝望、看见他犹如发现“一根救命稻草”般地对之微笑时“却低下眼睛,用两只踢马刺踢着骡子急忙转身走开了,好像在逃避一声耻辱的呼唤似的,他很不愿意在那种场合被一个不幸的人认出来并且向他致敬呢”,养父克洛德·孚罗洛的自私、冷漠之丑,怎能不让向来信赖甚至是愚忠于养父的伽西莫多寒心、清醒呢?在伽西莫多看来,这“人间”除了人性之丑,是否还有人性的美善在呢?

    五、化育者的文化视角──生命觉醒美的催生化育

    雨果当然不是一位只见“黑暗”、不见“光明”的写作者,也不是一位类似于孔子所说的“今之学者为人”般的“为人”的写作者,甚至也不是只图“为己”的“古之学者”那样的作家,而是意在宣扬其所信奉的人道主义理念的化育者!而对生命觉醒美的催生化育,无疑是文学作品极为难得的应然使命。引导学生读懂文学的化育意义,不仅关乎阅读,更关乎生命;不仅关乎伽西莫多等文学作品中的形象的生命,更关乎阅读者的当下的生命……

    在刑台上开始“睁眼看世界”的伽西莫多没有彻底绝望,哪怕他面对“恨他奸诈”“恨他丑陋”的无边的“巴黎善良市民”,哪怕他看清了他信赖至今的近乎唯一之人养父的丑恶的真面目,伽西莫多依然没有绝望于人性浊流的汹涌肆虐,这倒不是因为他如圣哲般看清、看淡、“洞明”了世事,而是他在人性浊流中,窥见了一丝人性之美善的“清流”——爱斯梅拉达。

    爱斯梅拉达,不只是刑台下的“看”者,更是内心波澜起伏、甚至是内心激烈斗争的“思”者。置身于“围观群众”中,她本可以趁势羞辱、报复一些昨天劫持她的罪犯伽西莫多,这几乎算不上是趁人之危,更不能说是“落井下石”,甚至几乎可以称为主持、捍卫正义。但她没有,在周围那些与伽西莫多无冤无仇的群众哪怕胡诌乱编也要找出“我老婆就是因为看见你从她面前走过,才生下了一个两个脑袋的娃娃”和“我的母猫生下了一只六只脚的小猫”之类的荒唐至极的借口来羞辱、咒骂伽西莫多时,爱斯梅拉达也没有选择盲目地“从‘众如流”,虽然爱斯梅拉达这个“受害者”比身边的“巴黎善良市民”更有理由羞辱“肇事者”伽西莫多,但是她依然没有选择趁势羞辱伽西莫多;在真正的幕后主谋、丑恶的克洛德·孚羅洛神甫对受刑的伽西莫多“避之唯恐不及”,准备将自己这个神甫与眼前的养子撇得干干净净而“急忙转身走开”躲得远远的时候,更不要说留下来给饥渴的伽西莫多送上一口水喝的时候,爱斯梅拉达毅然走上刑台,并且是在围观群众非但不给水喝,反而只顾咒骂、侮辱饥渴难耐的伽西莫多的时候,爱斯梅拉达轻轻地带着水壶走上刑台,而且是“温柔地”“微笑着”“把水倒在伽西莫多张着的嘴里”,这就是人性浊流中的爱斯梅拉达的善与美!也许,你会说,这是很寻常的善与美呀,既没有“威武不能屈”般的“大勇”,亦没有“救民于水火”之中的“大仁”;既没有“杀身成仁”,亦没有“舍生取义”;但是,我仍然要说,在人性的浊流中,不给自己任何随波逐流的借口,毅然决然地坚守人类“善”与“美”的人性底线,依然是值得大力赞扬的“壮举”!哪怕是庸俗无聊、冷漠不堪的貌似清醒实则“昏睡”的巴黎的围观群众,亦能被这一“壮举”所唤醒——“观众也都被感动了,大家拍着手喊道:‘好极了,好极了”;哪怕是颟顸如伽西莫多者,亦能因爱斯梅拉达的看似触手可及的寻常之“善”与“美”而感动得“滚出了一大颗眼泪”;某种意义上,爱斯梅拉达的“善”与“美”,不仅唤醒了伽西莫多,也唤醒了无数的“巴黎善良市民”;爱斯梅拉达的“善”与“美”,不仅唤醒了十五世纪伽西莫多时代的法国民众,也催醒化育着作家雨果生活的十九世纪的法国人民——这也正是雨果先生作为人性化育者当仁不让的文化使命与追求,更唤醒着当代的读者,这正是我们师生品味语言文字、致力语用发现的文学唤醒生命的催生化育功能!

    管窥《一滴眼泪换一滴水》这一文本,在对当局者的现场视角、审视者的文字视角、写作者的文本视角、阅读者的文学视角、化育者的文化视角的语言品味、运用中,我们师生庶几可以觅得“看与被看”这把走进文本审美世界的“钥匙”,窥得人间百态美、文字概括美、语言细节美、文学人性美、生命觉醒美……这也许正是“看与被看”这把“钥匙”,为我们开启的文本世界的“美的一角”……

    [作者通联:江苏灌南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