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怎么了?教育怎么了?

    杨林科

    教师是高尚的职业,甚至被人说成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但近年来不断发生的悲剧却使教师职业的“光辉”与“高尚”遭遇严重挑战。教师和医生这个职业一样,越来越成为一个风险系数较高的职业,尤其是学生自杀甚或刺杀老师的极端事件一再发生,不断刺伤社会的神经,让无数人陷入沉思:教师怎么了?教育怎么了?

    悲剧一旦发生,在同情和怜悯的同时,许多人往往把矛头指向体制或制造悲剧的另外一方。比如,学生刺死老师,一些人往往指责学生的暴力或管理的高压,不愿意或不忍心追究死者的责任,因为他的生命已经离场。再比如,学生跳楼自杀,悲剧发生后常常是家庭怨学校,或学校怨家庭,而事前的教育情状往往是家庭与学校“合谋”或“合作”对孩子进行精准控制;出了事,转而变成了家庭与学校的“互怨”和“互害”。

    如果社会评价教育的依据就是升学率,那么社会就会把这种观念当作核心价值观,然后把这种价值能量传递给每个学校,学校再传递给每个老师和每个家庭。这种传递往往不是层层递减的,而是层层递增的,最后都落到孩子头上。教育压力的直接传递往往引发教师内部的比拼和家庭之间的竞争,这就让教育变得冷漠和僵硬。粗糙野蛮的分数逻辑会代替温和理性的教育逻辑,结果是:人,不见了!教师和家长的眼中只有一组组冷冰冰的分数。

    有人用“剧场效应”解释这样的教育问题,我感觉挺形象。比如,大家都在坐着看戏,突然有一个人为了看得清楚站起来,导致后面的人被迫站起来看戏,而剧场管理员却是缺席的,最后全场的观众都从坐着看戏变成了站着看戏,其实所有人看的内容和原来一样。只是,所有人都比原来更累了。表面上,这要怪那个破坏秩序、先站起来的观众,是他首先破坏了秩序。实际上,真正的责任人,应该是剧场的管理员,毕竟他是秩序维护者。就如现在各地的应试名校,往往是规则制度的破壞者,到处掐尖,抢招优秀学生,利用资源优势吸引各地优秀教师,带头补课,加班加点,压榨孩子,结果自然是成绩不错。其他学校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尾随学习,甚至更胜一筹,你周六半天补课,我全天补课;你补周六全天,那我就周末时间全占。教师们为了让自己所带的课胜出,加大作业量,你布置半小时作业,我就布置一小时作业。结果,每一个学生和教师的负担都加重了。就像你在剧场里因为某一个人或几个人的不守规则而不得不站起来看戏一样,师生的合作共赢不小心就变成了互掐“互害”。

    因为我的职业是教师,所以对教育问题的观察和思考就多一些。作为教师,我们需要思考的是:自己比孩子大一点是不是就有某种身份的优越性?是不是就代表了某种道义或真理而不需要节制自己的态度和价值观?是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事都可以做而不需要承担后果?是不是一刀切式的严格管理天然就是正确的“尽职尽责”?

    一个有民主意识、多元思维和包容精神的教师,就应该允许学生有说“不”的权利。尤其是大一点的孩子,自我意识越来越强,教师应该允许孩子有选择的权利。教师在对学生问题的判断上一定不能简单化,要有多元的标准和开放的观念,眼中要有一个一个具体的人,不能只有群体意识而忘了学生是千差万别、各不相同的生命个体。一些教师认为自己的做法就是对学生“负责任”,可你把学生当过一个独立自由平等的人看了吗?

    师生关系也是一种人际关系,必须遵循人际法则,教师的教育权力也有个边界,不能超越法律,超越人权,恶意伸展。我们的传统教育讲“严”,以为严格、严厉的教师就是负责任的教师,普通人会认为他是“有本事”“有能力”的教师。记得在工作之初就有老教师教育我:“对学生存好心不要给好脸。”甚至有教师教育我“收拾”孩子的办法。好玩的是,开家长会竟然也有家长告诉我:“我娃不听话你就挕(陕西话‘打的意思)。”而我似乎太人性化了,偶尔对学生发个脾气然后就后悔不已,无法做到“心狠手辣”,以至于有个别学生都为我着急:“老师,不行就打。”后来和一些家长联系,我发现叫家长根本无助于问题的解决,反倒搞坏了师生关系。我认识到,孩子身上出现的一般问题根本没必要叫家长。

    这些年,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越来越没脾气,对生命充满了敬畏,和各类学生的关系都很好。这不是滑头哲学,而是拥有了一种新的价值观,明白了一种超出自我的生命哲学,感觉和学生做朋友也许更好。学生如果有什么问题,教师以平等的口吻指出来,也许他们更能接受,老师没必要那么疾言厉色。看到现在畅销的《班主任兵法》《班主任实战操作指南》一类的书我就犯迷糊:教育管理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场和学生斗智斗勇的战争?

    其实,“严厉”与“负责任”是两个概念。严厉不一定是“负责任”,而“负责任”也不一定严厉。有个成语叫“义正词严”,其实,在教育中义正不一定词严。从人性角度讲,义正词婉才更有可能达到目的。随风潜入夜的细雨比倾盆而下的瓢泼大雨更能为泥土接受;教育也一样,不能急躁,需要柔软和宽容。最近的路可能是最远的路,蜿蜒曲折走向大海的河流也许更具启示意义。教育更需要慢慢来,不能急躁,尤其是语言的急躁简陋,很容易造成一种教育次生灾害。

    教师在更多情况下是通过语言来进行教育的,这就需要教师提升自己的语言修养。语言是一种神奇的物质能量,教师一句话可以把学生送上云端,让其快乐多日;也可能把学生打入地狱,让其心如死灰,放弃希望。某种程度上讲,教师的语言修养其实也是其人格修养和品格修养的反映,它最能暴露一个人的精神底色。“管好舌头”其实就是说要管理好自己的语言。这对教师来说尤为重要,俗话说“祸从口出”,许多悲剧就是教师的语言不当引起的。

    在连续几起“负责任”的“优秀教师”受害后,有人就质疑:什么是“优秀”?什么是“负责任”?当评价标准出了问题的时候,评出来的“优秀”就是有问题的;所谓“负责任”也大可质疑。我这样说不是否定“优秀教师”群体,也没有“不尊重学生”或“教育方法拙劣的教师被刺活该”的意思,而是说要“反思和警惕教师的严格”和“负责任”到底是为了谁?因为当下教育的个人目标、家庭目标、学校目标和国家目标不是一致的,甚至是分裂的。

    “负责任”的严格教育也可能成为一种“不良教育”,对于树木,砍几刀断几个枝杈还可以重新发育,而对于有自由意志的人尤其是对处于叛逆期的学生而言,严格教育就是一种危险教育。有些听话的学生可以接受这样的教育,甚至成才发达之后还会感谢老师,而对有些偏执的、个性很强的学生则是不行的。教育是面对一个一个不一样的学生,万不可用一种方法教育所有学生。所以我们也不能用一个标准去评价所有教师。

    在社会环境难以突破的情况下,教师首先要反思自我,警惕自己的“非爱”行为。如果你是教育者,不管是家长还是教师,在救孩子之前,请先努力救出自己!

    (责任编辑:谢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