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的观念与当下高校“乐”之育人

    摘要:“和”之传统观不仅是中国哲学的价值追求及最高理想,也是美学的重要范畴。中国传统文化将“乐”视作修身养心之道,正是看到了“乐”与“和”的相通之处。音乐巧妙地包含了“和”,能对人的身心健康与社会和谐产生巨大影响。当今时代背景下,“和”的重新探讨恰恰是音乐美育回归于传统的有力保障,更是高校立德树人与育人功能实现的途径。

    关键词:和 乐 高校 育人

    中华民族崇尚“和”。“和”是中国哲学的价值追求及文人的最高理想,也是美学的重要范畴。中国传统文化将“乐”视作修身养性之道,正是看到“乐”与“和”的相通之处:音乐巧妙地包含了“和”,能对人的身心健康与社会和谐产生巨大影响。事实上,早在两千多年前,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就通过所授之“六艺”?,要求学生“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借助乐教中的“德”的本质与乐道中的“和”的内蕴实现乐的“成人”价值,并将“成人”的过程概括为“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堪称最早的美育。

    当今,我国音乐教育不同于孔子时期的乐教,教学目标与教学内容均发生了质的变化。但音乐育人功能的重新探讨,在当下音乐教育越来越趋于专业化,失去了“和”的根本、“德”的传统时,仍具有重要意义。2019年,教育部在《关于切实加强新时代高等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中提出“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弘扬中华美育精神,以美育人、以美化人、以美培元”的美育指导方针,指出“高校美育要以艺术教育的改革发展为重点”,为高校美育工作回归传统、以乐育人指明了方向。

    一、溯源:“和”对“乐”的影响

    “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话题之一。中国古人将“和”视作统一和谐的状态,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中国古人很早就意识到事物之间存在差异与对立,而这种差异与对立正是通过“和”来统一的。而且“和”并非“同”?,和而不同、相异相依是宇宙最本质的属性及天地万物存在发展的基础。万物由“和”而生,对立因“和”而合。因而,“和”不仅统一差异,更蕴含了关系:用“和”来化解矛盾冲突,统一多样性,既是自然法则,也为地球上的物种提供了相互尊重的方式。这种朴素智慧的哲学观对中华文明影响深远。

    因“乐”由音声相和?而成,传递出“和”之本质令其成为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不仅如此,“乐”更被视为天地相和的产物?:“乐者,天地之和也”。既然“乐”为生命之律动,“和”为乐之内涵,在音乐或艺术中追求“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逐渐被中国文人接受与认同,成为传统文化贯而有之的精神内核。庄子更是提出“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就此明确了德、天、和、乐之关系,天乐与人乐之根本在于德与和,而乐则是德与和的显化,乐教由此产生。

    古之乐教与今之音乐教育确有区别。“乐教”中的“乐”?不仅涵盖了诗、乐、舞多种艺术形式,其“乐教”也并非单纯的审美教育,更是德与和、审美体验与修身实践、个人与社会并置的宏观育人体系,可谓最早的美育典范。

    二、转折:教育西化与育人传统之冲突

    与中国传统文化“和”的追求相对的是西方音乐对“技”与“专”的强调。不同文化语境催生不同的音乐发展方式,以适应各自的社会意识形态。西方音乐史上,有两个时期非常注重音乐技术的发展:一是古罗马时期对音乐享乐功能的重视,推动了音乐的职业化与排场化;二是古典后期,资产阶级兴起后,音乐步入市场化。浪漫主义突出个体张扬与炫技风格的兴起更极大地推动着音乐表演技术的发展。鸦片战争后,西方以坚船利炮摧毁了腐朽的清朝政府,触及了岌岌可危的民族自信,引发了传统文化的信任危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从军事、政治迅速蔓延至文化领域。很多音乐家开始主动学习西方音乐文化,希求用西方近代音乐文化批判、改造甚至取代本民族音乐文化,实现美育救国、振兴中华之目的。中国音乐教育也出现“以西代中”的现象。

    “我国近代以来的音乐教育是基于西方音乐文化观和音乐教育体系基础构建的”,其中主要以大小调和声语汇为代表的古典与浪漫音乐体系为代表。古典与浪漫是西方音乐规则与范式确立的重要时期,是科学与理性在音乐中的体现,也是当时工业化生产、资产阶级兴起、二元对立哲学、文化强势、殖民扩张的象征与浓缩。西方音乐中心论以西方音乐作為基础和中心来规范、定义其他民族的音乐。尽管学堂乐歌及以后的西式音乐教育,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时期具有积极意义,“它促进了我国音乐教育的科学化、标准化、体系化发展”,但近百年来的中国音乐教育以西方音乐作为主要教学内容,在集体潜意识中忽视乐的育人传统,着力发展音乐的专业性与技术性。事实上,中西音乐文化不是差距,而是差异。

    受西方影响,中国的艺术教育也越来越侧重于技艺训练,普遍出现了“有术而无艺”“技进而道失”的现象。音乐是情感的艺术,情感是右脑的功能;而技术更多体现着身体的能力,受左脑与理性控制。对技术的过分强调割裂了身与心的和谐统一。把人的培养放在专业与技术之后,技艺的增长与美育的精神背道而驰。而传统乐教与文人音乐恰恰是不以技术追求为目的的。音乐从强调修身、修心到强调专业、技术,是人转向对象的教育。音乐从自我成长的传统向表演外显模式的目标追求引发了学习者的心理冲突,音乐的中和属性亦转变为情绪情感的过度宣泄,音乐的教化功能日渐衰退。

    中西方音乐文化的目标追求与体系构建呈现出巨大差异。19世纪浪漫主义时期社会发展的不均衡引发了音乐家的身心矛盾与情感宣泄,打破了古典主义音乐的均衡唯美。同时,西方社会的“以人为本”,强调竞争关系中主体主动感的获得。乐与人之间充满了对立与竞争的关系,演奏者与音乐之间体现着控制与被控制、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演奏技术则成为演奏者主体地位的显现途径与价值来源。音乐的专业化与技术化推动着人类在音乐演奏的技能上挑战自身能力的极限。但用奥林匹克似的竞争与挑战精神来对待音乐教育,恰恰错失了传统音乐文化中“以人为本”“独善其身”的“和”的品质与人文关怀,西方音乐教育在中国矫枉过正地嫁接给中国音乐教育带来剧烈冲突:传统文化中,人的主体感的获得是通过“和”与“德”实现的,物与我、乐与人不是对立关系,而是共生关系。乐与人和、天人合一才是“成人”价值实现的途径。乐与乐教的根本目的是身与心、人与物的和谐共存,而演奏中的物我两忘、无我才是与天地融合的最佳状态。

    德国一位大学校长曾就学习他者与认识自我的关系提出了这样的看法:“学习外语是学习他人的语言,学习他人的艺术是更好地理解他人思想情感, 更好地认识他人以便更好地认识自己。”学习他者的目的是回归自我。这也是习主席反复强调要回归传统、立足当下、构建民族自信的原因。“我们现已进入一种解构殖民思想的时期,解构西方文化中心论或一元论,其目的不是否认西方音乐文化的价值,而是解剖、疏理、理清它的构成方式与价值根源。”

    三、回归:“和”之观念与当今音乐育人体系

    传统观念中,“和”体现着人与乐、乐与德的关系,乐教的目的不在乐,而在人。“人”是儒家思想的出发点与落脚点。“成人”作为生理过程与人格理想的完成,不仅关系到每个人的终极幸福,更是国家与社会的立足之本。而“成人”的核心正是修德(或为修身)。这与今天美育育人、立德树人之根本不谋而合。因而,依托传统之“和”来构建当今音乐育人体系具有重要意义。

    传统乐教与今之美育的区别恰在于此:传统乐教从整体和谐观的角度看待人的发展,注重乐的“成人”价值与社会价值,“德”与“和”是乐教的核心;西方美育从科学理性的角度出发,关注学生的个性化发展与人格完善,注重美育的系统化,“美”是美育的核心。当前时代背景与社会形势下,大学生“德”的培养尤为重要,德的缺失将带来一系列社会问题。而孔子乐教注重“德”的本质与“诗、乐、舞”三位一体的综合形式,将德与乐、审美体验与修身实践、个人与社会并置,构建了一个宏观美育育人的体系,恰恰弥补了当前美育的不足与育人的需要。而汲取传统文化进入美育课程体系也逐渐成为目前部分高校的共识。如北师港浸大(UIC)将中华文化传承视为使命,建成了一个以“岭南礼乐”为核心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全人教育)传承基地。学校设立了雅乐、古琴、射道课程,扶持学生组建了近十个与中华优秀文化相关的社团(传统艺术文化体验社、南海清音古琴社、太极社、中華射道协会、岭南拳社、玄圃·历史研讨社、“玉振金声”雅乐团、龙狮队、健身气功队等)。同时,每年举办大学成人礼、大学敬师礼,传播岭南雅乐、古琴与广东音乐,让学生在接受中华优秀文化的熏陶之时,树立健康向上的审美观与价值观,汲取中国智慧,弘扬中华文化精神,该校也成为广东省教育厅开展的全省高校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基地第二批单位之一。在美育体系中以自己的传统文化为核心,既是中西音乐文化“和”之体现,也是传统之回归。

    除教学内容回归传统外,今之美育体系的目标也应回归传统。西方文化注重先局部后整体,推崇个体与客观,强调专业与科学。中国传统文化却推崇整体与宏观,注重集体与主观抽象。事实上,分门别类的西方学科体系打破了学习者对生命的整体认识,西方也逐步意识到知识支离破碎、只见局部不见整体的局限。“我们经历过知识支离破碎的时代,可是‘完整的梦想还在…长久的分裂以后,每个学科都有一些人在努力重建知识的整体。我们即将进入一个努力融合的新时代”。音乐在远古时代是以三位一体的综合形式存在的。古人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艺术的表现源自情感的涌动,而情感的反应是身心一体的。因此,传统乐教强调“儒者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在当今的美育过程中,我们不仅要借鉴“乐者,乐也”的审美体验,借助乐的情绪感染力,释放学生的天性;更要寻找尽美尽善、美善兼具的乐教内容,通过内容与形式的双重熏陶对学生产生影响;同时,亦要借助“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中和”之乐去塑造“德成而上,艺成而下”的君子品格。

    《乐记》云:“乐者,德之华也”。传统文化认为和声“正乐”能使人心气平和,乐之中和能使人保持中庸之道,而乐与礼的结合则对“德”产生潜移默化之影响,所谓“礼以节人,乐以发和”。在孔子看来,个体的言行举止基于内在的价值观。道德修养高的人,因其价值自觉而自愿遵守礼之秩序,行为也相应符合德之根本;而践礼习乐,又进一步提升了个体的内在价值自觉。因此,孔子乐教的“目标所向在于通过艺术感染熏陶,熔冶心性,身心统一地合于天地的大道,实现与世界万物融合为一的‘天地同流境界”。因此,儒家的乐教体系倡导“身——心”一体的感受,注重知行合一的体验。在乐教中感受到的德与礼只有在表演实修与社会实践中保持始终如一的状态,才能真正达到美育育人的目的。若要回归至儒家礼乐传统中人与天地同情共感的内在深度,则需在当今音乐育人的过程中,将审美体验与修身实践结合,在生命体验里升华美的感受、泛化美的应用。美育应贯穿整个教育过程,在艺术中体验美,在生活中发现美,在表演中传递美,在德行中践行美,强调乐与人和、人与社会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结? 语

    乐声之和与君子之美是中华民族的主流精神。音乐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载体,“和”的特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于个人,乐声之和能净化心灵,促进身心健康;于社会,“乐者,通伦理者也”,乐声之和能移风易俗,利于社会和谐;于文人,琴乐能“聚天地之元气,养中和之德性,道之精微寓焉”,鼓琴者“心超物外,则音合自然”,利于人格完善。乐与礼、德相通,三省吾身,令人独善其身,既与社会伦理相合,达则兼济天下。

    西方因专业化的局限,将音乐专业、音乐教育、音乐治疗视作不同的专业且目标各有侧重。但中国传统文化却将乐药同源、乐与人和、乐与技和看作一个整体。《史记·乐书》中记载“乐者乐也,琴瑟乐心;感物后动,审乐修德;乐以治心,血气以平”,精练地描述了音乐对于身心的影响。中国传统的五行音乐,更把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与人的五脏(脾、肺、肝、心、肾)、五志(思、忧、怒、喜、恐)相联系,在音乐中追求“乐与人和”“天人合一”的境界,强调阴阳平衡、五脏相生,通过传统音乐中和雅正的五音六律,促进人体阴阳平衡、气血调和、情志舒畅。行乐、乐教、乐疗成为统一的和谐整体。事实上,我们每个个体都能通过乐声之和,达到身与心、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共处。

    基金项目:课题《基于孔子乐教思想的应用型本科高校美育育人体系研究》(项目编号:XXY2019)。

    注释:

    ?《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论语·述而》。

    ?《论语·泰伯》。

    ? http://www.gov.cn/xinwen/2019-04/12/content_5381880.htm。

    ?张燕婴译注:《论语》,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199页。

    ?“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春秋]左丘明:《国语》,陈桐生注译,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515页。

    ?陈彤:《由老子的“音声相和”谈音乐的和谐之美》,《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

    ? “地气上升,天气下降,阴阳相靡,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煖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杨天宇:《礼记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年,第476页。

    ?杨柳桥:《庄子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20页。

    ?孔子认为“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礼记·乐记》)。

    朱玉江:《管建华音乐教育思想探赜》[J].《音樂研究》2019年第5期,P96。

    朱玉江、管建华:《音乐教育思想探赜》,《音乐研究》,2019年第5期。

    宋伟、谢纳:《人文-理论:艺术学理论学科的两个基本性向》,《艺术百家》,2019年第2期.P28。

    管建华:《21世纪初:世界多元文化音乐教育与音乐人类学在中国》,《音乐艺术》,2009年第1期。

    管建华《中国音乐教育与国际音乐教育》,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P159-160。

    见《论语》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https://uic.edu.hk/cn/home/news/7438-whccjdjs。

    易晓明:《论创生性艺术教育》,《艺术百家》,2019年第1期。

    《墨子·公孟》。

    西汉·戴圣《礼记》。

    “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李慧玲、吕友仁注译:《礼记》,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46页。

    文洁华:《从西方现代艺术处境再思孔子乐教的功能》,《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1期。

    作者简介:刘昱(1980—),女,硕士,湖南信息学院艺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