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观秋江待渡

    宋末元初画家钱选的作品《秋江待渡图》,今可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一观。

    画面中间是大面积的江面,水波不兴,辽阔澄明,浩渺无边。右侧群山于画边萦绕,参差有致,连绵不绝。左下岸边一簇红树鲜艳夺目。树下行人久立,形单影只,面江眺望。隐约可见远处江面苇舟一点,那就是待渡者的目及所向。全画视觉贯通,时空立体,动感涌流,待渡焦急之情呼之欲出。

    朱良志在《生命清供》一书中曾为此画作文,言“渡,就是度”,是“客中思居的呼唤”,是“生命的一场等待,一种性灵的约会”。人生是一段段不断等待的时光,拼接成了一场生命“待渡”的长卷。无论是时刻心中有火眼中有光、一生风云激荡的勇者和斗士,还是奔波劳苦、有志未酬、郁郁而终的落魄者,再或毫无原则、丧尽气节的小人,都有或永恒或瞬间的期望。正是因为有期望,个体才是一个活着的生命,而不是一段意识的复制和一个傀儡的机械运转。所以,每个人的灵魂都会与红树下那个引颈眺望的身影重叠,遍地皆为待渡人。钱选之心情可见一斑。

    红树之下,钱选孤立久矣,小舟却迟迟未至。此时的钱选,不仅正进行一场“待渡”,实则也已身临江心之上,亲握舵把,踏船破浪,蓑衣猎猎。世人言“渡”,往往出于对机会眷顾的企盼,对青冥上苍的祈求。然而,真正的机会永远不屑于与坐吃山空、只会埋头祈祷的灵魂相遇。钱选此时的性灵状态,与其说是“待渡”,不如说是亲手塑造一个自己,在第三视角的秋色中俯视烟波浩渺,不断审视自己,保持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他用山林的博爱包容自己的落寞,用落叶和流水的川消山长诠释道与禅,用泼墨的艺术传达一双看青山的醉眼和满腔热血。他出世,毅然隐居,似是逃避,但同时,他深入本我,寻觅心之所向,在动荡的时局中自我屹立,自我超脱,却不失为另一种“入世”。终于有一天,黑暗裂了缝,乌云散了空,迷雾重重再也阻拦不了小舟划开的清波。于是,前方有了一棵霞光与热血染红的树。树下,那人已宠辱不惊,眸光静谧。此时,秋江见证了一场世纪的交互,一场自我革命,一场灵魂救赎,一次本我与超我的融合。他已从世界的观照者,回到世界之中,他从世界的对岸,回到了生命的海洋。

    而钱选在“自渡”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早已将探索的足迹遍布了生命的整个历程。如今的钱选,小舟正成为他新的栖居家园,而红树,只是一个驿站。《秋江待渡图》作为钱选由心而来的直接表达,可见他此刻正追寻的,不是小舟停泊,不是船桨靠岸,没有渡至彼岸的莲光仙乐、极乐世界,而是一苇缓缓游荡的小舟,一次引领眺望。正如尼采有言:“不要停在平原,不要登上高山,从半山上看,世界显得最美。”此刻,观者可由衷地感受到秋江待渡的急迫与小舟行踪缥缈和慢挪不前的强大情绪张力,然而,我们并没有感受到欲速不达的不满,却触摸到了墨色勾勒出的一位毅然前行的自渡者,这是一种于自渡中性灵高蹈的生命自信。于钱选而言,远方的红树不是旅途的终点,前方还有一棵又一棵的红树,一片又一片的江面,一次又一次看到日光流转着镀上船边,一个又一个等待着自己去完成的性灵约会。他的目光穿透灵魂,他正在进行着一项人类最伟大的事业,在生命休止之前,他的根属于小舟。那幺,何谓彼岸?且看那一路的足迹,一路的朝圣,汇成生命之源。

    此时的他,在“自渡”,他渡的并不止自己。他没有让时代的悲哀成为自己的悲哀,而是从悲哀中拾起画笔,攥起星光,让“自渡”成为一种生命姿态,一场坚守。

    江面上,驾舟人的桨,正从水面划入,再划出。

    陆韶阅:江苏省连云港市新海高级中学高一(22)班学生

    指导老师:席红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3334501908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