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尽劫波豪情在

吴长荣



徐氏家族是崇明南门港的一个航海世家,祖孙三代多人吃航运饭。徐氏四兄弟都是船长,过继给徐家的徐正英船长的人生经历不在此赘述。徐文铨、徐文明、徐奋才船长三兄弟命运坎坷,跌宕起伏。
一、徐文铨深明大义 大海上神秘失踪
在热闹繁华的南门港有五间大瓦屋十分显眼,住着四位船长的三位父辈,他们是徐锦文(妻子薛大郎,长子文铨)、徐锦章(妻子黄度郎,儿子文彩)、徐锦昌(妻子陈赛清,次子文明),另有寄子徐正英。1911年4月9日,徐文铨出生。
徐锦昌原拥有一艘30吨的渔船,捕鱼发家,不幸船被海盗劫去。他便去沪崇线上的“朝阳”轮上做茶房,维持生计。船是乡绅王清穆购置的,徐文铨经常上“朝阳”轮开眼界,熟悉船上生活。徐文铨从小聪明伶俐,热爱学习,16岁考进上海中华无线电学校。徐文铨经肇兴轮船公司总船长陈干青介绍,到“裕兴”轮当电报员,是中国船舶最早的一批电报员。
徐文铨立志当船长,便利用业余时间向驾驶人员学习航海理论与技术,学习用六分仪测天定船位,学习海图作业,加上他英语基础好,看得懂英文海图。经过二三年刻苦努力,他能独立当班,兼职三副,后任义记行轮船公司“瑞康”轮(677吨)二副,不久担任大副,最终一举考取了C级船长证书。不久,进招商局任职,徽章号为11880,出任2 770吨“江建”轮船长,航行于上海与长江航线。1934年,徐文铨与崇明黄应兰女士结婚,家住延安中路四明村。
徐文铨在义记行“瑞康”轮兼任二副时,把刚从水产学校毕业的寄弟徐正英介绍到船上实习二副。因他当时是兼职,还没有考证书,不好结关,便把二副位置让给有二副证书的徐正英,使徐正英早点拿到工资赡养孤母。徐锦章之子徐奋才(即徐文彩)在徐文铨鼓励下,跟他上船当练习生,他对这位堂弟十分关心,经常辅导他的学业,指导他学习航海技术,徐奋才很快考取了三副证书。徐文铨对考入浙江水产学校的二弟徐文明也经常鼓励,关心他的学业,为他介绍上船当练习生。
招商局“建国”轮,跑长江航线,抗战后改名“江建”轮,1942年1月被日机炸沉在湖北巴东县台子湾。当时,武汉、重庆等地抗战物资急需转运。1943年,“江建”轮被打捞修复,但下水后发现众多问题,招商局便派资深船长徐文铨前去该轮解决难题。他上船后发现机舱、船电、舵机等均有故障。徐船长根据自己的丰富经验,与老轨、机匠等人反复修理试验,终于使“江建”轮达到适航要求,投入重庆至宜昌客货运输,为抗战立下了功劳。前辈徐学禹当面夸奖徐文铨:“为我们徐姓争了光!”抗战胜利后,“江建”轮一直跑上海至汉口的定班线,徐船长从引水员那里学到了引航要领,对关键点的水深、暗礁、浅滩、漫堤、航标等情况,了然于胸。
1948年,徐文铨调任“邓铿”轮船长。因内地急需食盐,他驾驶“邓铿”轮赴连运港装食盐两千多吨去汉口。他不要引水员,自担风险,驾驶海轮战胜长江暗礁浅滩。特别是江阴封锁线,几十艘船舰沉没,到了福姜沙封锁水域,徐船长小心翼翼地在这些沉船中间穿行。到了芜湖水道,暗礁群集,犬牙交错,他驾着“邓铿”轮在这段航道里扭秧歌,一会儿对着芜湖医院摆定,一会儿又对着江东的裕溪口过河航行,弯弯曲曲地驶过。过马当水道封锁线也很危险,沉船多,浅滩多,一不留神便会搁浅。太子群礁水道更复杂,操纵不当便会被激流冲上江中心的众多礁石,还要在龙王庙抛锚,等候上游下驶的船通过后,才能从单边狭窄的水道上驶。“邓铿”轮顺利到达汉口,受到当地民众欢迎,敲锣打鼓放鞭炮。
1949年,徐文铨任“继光”轮船长(美国造,2 000吨)。国民党政府命令“继光”轮装运广州空军发动机厂设备去基隆。有一批大型机电设备装不下大舱,有人提议装在甲板上,徐船长借口上浪损坏负不了责任而留存。广州解放后,这批大型机电设备便成了留给新中国的礼物。1950年初,“继光”轮返香港锚泊中,受香港13轮起义的影响,徐船长也策动船员参加起义。轮机长是国民党党员,坚决反对起义,控制轮机人员,并派人监视徐文铨。徐船长坚拒去海南岛运送撤退士兵,与同乡陆品祥商量,躲过轮机长的监视,毅然离船,与在港锚泊的“汉民”轮堂弟徐奋才告别,从广州返回上海,与家人团聚。
1950年,徐文铨为了全家生活,又去香港谋职,出任董浩云先生金山轮船公司“天龙”轮大副,后由寄弟徐正英接任他的大副职位,他应聘当上了英国太古公司“佛山”轮
(2 639吨)船长。1951年,由于“佛山”轮老旧拆船,又上英国太古公司“山西”轮(3 152吨)任三副。4月24日,“山西”轮从日本门司港返航香港,经黄海海域遇狂风恶浪,徐文诠值当晚8至12时夜班。25日零时,二副接班,他从驾驶台回房间休息。第二天早晨8时不见他接班,全船上下搜寻,不见踪影。船方认为他半夜下班后,天黑船摇梯滑,不慎失足落海,无人觉察,神秘失踪。他年仅41岁。此后,上海海员工会出面起诉太古公司,经人民法院审判,太古公司支付一年抚恤金补偿其妻儿。
二、徐奋才海难逃生 行慈善捐助学子
徐奋才原名徐文彩,1915年6月出生。父母务农,家境贫困。徐奋才上堂兄徐文铨工作的“瑞康”轮实习,后进入招商局工作。不久,他考入英商马勒公司,任职7年,并学习航海驾驶,兢兢业业。抗战中,他毅然把500银圆拿来购买公债;后升任招商局“汉民”轮船长。1949年,他与堂兄徐文铨在香港离别去台湾。上世纪50年代曾驾船首航北大西洋之冰岛,后转入台湾航业公司、复兴航业公司任船长。
《中国百年海难史话》记载复兴航业公司三艘复字轮船先后失事,徐奋才任“复平”轮船长。该轮美国造,C2型万吨级货船。主机由大型登陆艇拆下的两套柴油机拼装组成,效果差,进出港操作困难,成为事故的重大隐患。1961年1月,“复平”轮驶入美国休斯敦港航道,与装有高级汽油的希腊油轮相撞,全船发生大火。船长徐奋才全身烧伤,跳入大海被救起,船员死伤大半。
复兴航业公司成立于1947年,是依靠国民政府赔偿民营公司堵塞江阴封锁线的沉船费,由各民营公司联合组成。该公司的“复旦”、“复中”、“复平”三轮先后沉没,公司衰败。
有一次在公海上,徐奋才船长发现一艘海轮在狂风恶浪中遇险。他毅然下令放救生艇前往抢救,终于救活多人,为此台湾有关部门特为他颁奖嘉勉。还有一次船抵古巴,时值发生战争,徐奋才用船营救出该国部分士兵,减少流血伤亡。
后来,徐奋才出任高雄港引水员,信奉基督教。他急公好义,捐款济贫,成为“慈善船长”。这与他崛起于贫困生活密切相关。青少年时代,下雨卖不起胶鞋,画图买不起6B铅笔。他卖报贴补家用,后上“瑞康”轮实习报务员,买不起西装,只能穿土布长衫,下班后躲在房内不见人。徐奋才经过多年奋斗,事业有成,率先在台北成立“徐奋才奖学金”,温暖无数贫困学子。
三、徐文明战乱被劫 远洋航线显身手
徐文明生于1915年10月8日,是徐锦昌与陈赛清夫妇的二儿子。大哥徐文铨,小弟徐文邦,还有姐妹三人。徐文明于1932年考入浙江省立水产学校,1935年毕业后上“瑞康”轮实习,在瑞康船务公司任驾驶员。1936年进同心航业公司任“大来”轮驾驶员。后考取船长证书,1946年进入招商局工作,先后任“利生”轮、“中111”轮船长。
据“中111”轮大副曾锦星回忆:1949年4月21日,解放军在安庆、芜湖一带胜利渡江,追击溃退的国军。当时,
3 000吨的“中111”轮登陆艇运送国军从江西撤退东下逃窜。船到安庆迎江寺振风塔下的水域,时值低潮,船尾远处枪炮声大作。据说机舱机务人员邵裕国是中共地下党,故意造成主机故障,使船失去动力搁浅。国军闻枪炮声逼近,惊慌失措,架上跳板,纷纷登岸奔逃。国民党士兵把船长徐文明押下船,拳打脚踢,大骂他故意破坏,想叫国军当俘虏。突然有士兵大喊:“共军追来了,快跑呀!”国民党军官命令士兵把徐文明连拖带押一道奔逃而去。
“中111”轮1944年由美国造,3 326总吨,马力1 800匹。船在安庆搁浅,是送给解放军的一件大礼。等潮水来了,大副代船长指挥脱浅成功,主机也修好了,把解放军部队运往南京方向。据说“中111”轮多次往返运送部队和武器,为解放战争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徐文明船长没有预料到的。
当年,徐文明被逃兵们押着沿长江边向东溃退,一天夜里退到镇江附近村庄,逃兵们又饥又累,在老百姓的茅屋里呼呼大睡。徐船长半夜里轻手轻脚脱下船长制服,取了哨兵的军帽戴在头上,悄悄摸出门外,向大路上走。出村口时,站岗放哨的士兵检查他,脱下他头上的军帽,见额骨上有帽箍印痕,以为是散兵,便放他出村。一路走到镇江市区,到处兵荒马乱,打听到去上海的火车,终于机智脱险,回到上海找黄慕宗。
1950年,方枕流船长到上海来动员船长去大连工作,徐文明与陆飞龙等人便赴大连。1951年至1952年,徐文明任大连北洋区海运局“和平9”轮船长;1953年后出任“民主12”轮船长,后来并入上海海运局,跑宁波至上海航线。夜里常常遭到国军舰艇的追击或偷袭,徐船长操船稳健从容,关灭航行灯前进,或转向靠岸行驶。1950年,吴淞商船毕业生洪振权跟徐文明实习,有一天在吕泗海面遭到敌人袭击,枪声阵阵,子弹呼啸,事后发现船尾木柱上深深地嵌着扫射的子弹。
“民主12”轮是客货船,原名“利生”轮,3 179总吨,载重16吨,载客400人,马力1 660匹。著名的电影《雾海夜航》就选择在“民主12”轮上进行拍摄,导演石挥等上船后,徐船长给予协助与照顾,格外关注演职人员的人身安全,彼此结下深厚情谊。
徐文明 1956年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1959年被评为上海市劳动模范, 成为上海海运局优秀船长。1960年,他被调往广州远洋公司,先后任“友谊”轮、“新华”轮、“光华”轮船长。当时印尼发生反华浪潮,徐文明驾驶“光华”轮赴印尼撤运华侨归国。
徐文明又调任中阿轮船公司任“国际”轮船长。1970年,国内急需大量铜材,徐文明不苦战两年,接连从阿尔巴尼亚满载铜材回国,及时完成了运输任务,也加深了中阿友谊。阿政府总理谢胡专门接见了徐船长等中国船员。由于在远洋航线工作出色,徐文明被评为广州市劳动模范。
“文革”中,劳模徐文明接受审讯,专案组逼迫他交代与台湾堂兄徐奋才船长如何勾结。专案组成员L把徐文明打倒在地,并故意把窗门打开,竟说如果受不了可以跳楼。徐文明忍辱不屈,后来被押到英德五七干校劳动三年。习仲勋主政广东后,徐文明获平反,恢复了名誉与党籍。
徐文明1981年7月光荣退休,居住在招商二村48号,1998年4月19日因病去世,享年84岁。
四、子女忠孝承父业 国生殉职“长松”轮
徐文铨育有二女三子:庆生、贺生、国生、祥生、健生。他对子女的教育十分重视,他嘱咐三个儿子:“男儿们志在四方,该努力求学,愿将来成为技术的天才。”徐文铨的大女婿吴惠民是中波轮船公司船长;小女儿徐贺生是上海海事大学副教授,小女婿王耀明是“东方”轮船长;二儿子徐祥生原是上海船厂技术员,孙女是中海集团总公司财务,孙子是中远集运科员。
徐奋才次子徐学忠曾在台湾航运公司船上工作过。徐正英儿子王海燕也在航运单位工作。徐文明的儿子徐志光是远洋船员。三代人组成的航运世家,为祖国航运事业作贡献。
值得一提的是徐文铨的长子徐国生。他航运专业毕业后,进上海海运局调度室任调度员, 后调到商务科组织货源。他非常重视基层第一线的生产经营,曾随三万五千吨的“安平3”轮远赴新加坡、意大利等国,进行调查研究,写出报告,为领导决策提供依据。徐国生患高血压,有一次在家昏倒在冰箱旁,经抢救脱险。1990年初,海运局搞安全检查,抽调各科室人员组成工作组,深入船舶工作。徐国生坚持工作第一,不顾自己还在病假中,与凌则齐船长、陈国礼政委一组,登上了上海-青岛航线的客船“长松”轮。航行中,他对船上的安全工作检查认真负责,记录详细。
6月14日返航途中,夜间他与客运主任季镜明谈话后,洗澡睡觉。第二天早上7时,陈政委叫他起床不应,发觉他脸色灰白,已无呼吸,叫来船医抢救无效,因脑溢血去世,年仅49岁。同事们都十分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