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你》之“主体三界说”视阈下的少年集体“症候”

    姜维

    《少年的你》是曾国祥继《七月与安生》后执导的又一部作品,影片围绕校园暴力展开,并对少年这一群体有了新的关注。文章将依据拉康精神分析理论下的“主体三界说”对少年在实在界、想象界、象征界中“自我”的建构与成长进行分析阐述,以求探讨出少年这一群体在当下的集体症候。

    《少年的你》改编自玖月晞同名小说,并由曾国祥执导,周冬雨、易烊千玺等演员领衔主演。该片主要讲述了在高考前夕,两个少年陈念与刘北山因为一场校园暴力改变了彼此的命运,并互相守护最终自我成长的故事。影片一经上映便赢得良好口碑,引起了社会就“校园暴力”下少年们成长境况的广泛热议。

    雅克·拉康作为继弗洛伊德之后著名的法国精神分析学家,也被称为“法国的弗洛伊德”。相比于弗洛伊德分析人类无意识心理,拉康将无意识语言化,在“回归”下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进行了继承与发展,创造性地构建起了自己对于自我的思考,并由此提出全新的精神拓扑学“主体三界说”。在“主体三界说”中,他将人类的心理发展分为实在界、想象界(镜像阶段)、象征界,并分别对应需要、要求和欲望。影片《少年的你》依据校园暴力的主题,在拉康精神秩序与体系下深刻展现了少年这一特殊群体中不同主体“自我”的建构过程,力图使能指链加以稳定,最终实现“自我”的最终建构,并以此实现自我内心的救赎与成长。

    一、实在界:“乐园”下少年“自我”的混沌无知

    雅克·拉康认为,人出生时的主体结构处于一种原始混沌的自然状态,“孩子与母亲之间完全没有区分,它类似于某种黏糊糊的团儿。这个婴儿黏团对于它作为一个协调统一的整体和身体毫无知觉,只为需要所驱动”[1]。在这种状态下,便有所谓的“实在界”。在“实在界”的无意识当中,没有“自我”,没有语言的表达,只有“需要”。

    (一)少年是“孩子”?

    “实在界”作为拉康“镜子阶段”的前镜像时期,婴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只能看见自己“破碎的身体”,更不能将“自我”与“非我”进行有效的区分。《少年的你》中的少年作为客体在影片的初始阶段陷入“实在界”的混沌之中。在“实在界”中,少年便是“孩子”,孩子们靠着无意识的需要发出行动,“当它需要食物时,就有乳房或奶瓶,当它需要安全时,就有拥抱,即需要能够被某个个体所满足”[2]。首先,魏莱便是“实在界”中典型的被满足者,她有着完整的家庭、富足的生活、出众的长相,她的所有需求能够得到相应的满足。其次,陈念最原始的需要是为了母亲,为了能跟母亲逃离所生活的阴沟中,她想要考取一所好大学。与之相反,刘北山原始的需要便是能够在纷繁复杂的社会中生存下去。在整部影片中,对于“实在界”的影像呈现并未占据过多篇幅,刘北山与陈念的“实在界”更被作为影片前史,并未出现在影像画面中,而是通过人物之间的语言与台词来为观众呈现。对于陈念来说,她的“实在界”是来耀弘高考复读中心之前。对于刘北山而言,他的“实在界”是在父母离婚之前。虽然两人的“实在界”划分不同,但都有着对于“母亲”的无意识需要。他们在各自的“实在界”里,任何需要都能得以满足,不存在缺失,宛如襁褓中的“婴儿”。

    (二)场所是“母亲”?

    纵观电影史上众多电影作品,场所常被作为“母亲”的能指出现,如弗兰克·达拉邦特导演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对于作为囚犯身份的肖申克而言,监狱是他居住数年的场所,监狱给他提供了吃与住,监狱便是满足他需要的“母亲”;在陈凯歌导演的电影《霸王别姬》中,对于作为京剧演员身份的陈蝶衣而言,戏台满足了他对于“霸王与虞姬”戏中情感的向往与需要,于是,戏台便成了满足他需要的“母亲”;在兰纳德·阿伯拉罕森林导演的电影《房间》中,乔伊被邻居所骗之后被囚禁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长达7年之久,影片中的房间便是她所赖以生存的场所,是她的“母亲”。在《少年的你》影片最开始便提出乐园(playground)一詞,乐园是该影片中场所的核心能指,也是少年生活的理想化所指。从西方的伊甸园到东方的桃花源,“乐园”一词便被代指为一种美好的境域,尤其是在以农耕文明为价值取向下,“乐园”常被理解为“具有典型的母性般静态的和美”[3]。影片中故事发生的场所有两个,校园内与校园外,两个不同的场所是所在人群自己的“乐园”,同时也是自己的“母亲”。对于作为学生身份的少年群体而言,校园便是少年的“母亲”。反之,对于非学生身份的少年而言,校园外则是他们的“母亲”。在“实在界”中,场所的核心能指“乐园”便扮演成“母亲”的角色,给影片人物提供所需要的食物、安全等。

    陈念作为学生身份,与在家中被追债人打扰、在校园外被欺凌不同,在校园这一“乐园”里,场所尽最大限度地满足了陈念学习的环境,以及确保人身安全的需要。刘北山家庭的残缺,于是,校园外小混混儿的身份给予其自由与地位的需要与满足。但与前两者不同,魏莱等施暴者却打破了在校园内与校园外这一美好的境域,强行让校园内与校园外两个“乐园”立刻转变为“失乐园”,并进而在黑暗隐蔽的空间下完成自己对于施暴行为的需要。魏莱等施暴者的校园暴力行为强行改变了“乐园”所涵盖的范围,陈念与刘北山的“乐园”不再仅限于校园外与校园内,他们的“乐园”扩大为警局与刘北山家等更大范围。他们在各自的场所“母亲”里获得安全、地位等满足,成为一个无意识的“婴儿”,由此丢失了自我的概念。总之,“实在界”下是少年“自我”的混沌无知,但伴随着逐渐的长大成人,他们终会从前镜像时期离开,也终会明白“婴儿”与“母亲”将会分离,他们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语言和思想,不再满足于需要。当人类个体与母亲、童年分离和告别,“失乐园”便是对其最好的概述。正如拉康认为的:“需要”转换成“要求”正是语言缺乏和缺席的重要原因之一。语言一旦进入,人物自身便进入“想象界”,少年便在“失乐园”下“自我”开始初步的镜像显现。

    二、想象界:“失乐园”下少年“自我”的镜像显现

    想象界作为虚幻的世界,是对镜像阶段的总括。所谓镜像阶段,即“所给予完全意义的那种认同过程即可,也就是主体在认定一个影像之后所起的变化”[4]。实际上就是“我”所产生的一个“理想我”[5]的认同过程。通过个体与母亲分离后的“肉体自恋”与“小他者”双重镜像的交互影响,从而借以格式塔方式获得“自我”的初步建构。

    (一)“肉体自恋”下少年的想象性认同

    拉康“镜像阶段”的自恋,是指“将爱情封闭在内部的‘自体爱和将爱情转向外部的‘对象爱的中间阶段,是对完美理想形象的自己的镜像眷恋,是婴儿将自身托付给自身自主的幻象所产生的爱的形态”[6]。婴儿刚出生时并没有自我意识,但自第6个月开始,到第18个月结束,这个时间段被称为镜像阶段。婴儿在此阶段里,通过在镜子中看到自身的形象意识到“我”,并认为自己具有了对镜像的掌控能力。婴儿沉迷于镜像中影像的自己,并由此产生肉体自恋下的想象性认同。陈念将高考作为节点,将高考后成人的自己多次作为幻想的对象,进而对于校园暴力进行隐忍与退让,这是一种镜子前的自我自恋。刘北山则将保护陈念的自我形象想象为完美的自己,由此试图与其它社会小混混进行区分,并在影片最后将陈念误杀魏莱的责任自己扛下,由此实现自我的想象性认同。胡小蝶在校园中饱受欺凌,于是,她将跳楼自杀的自己自恋的想象为理想中的自己,进而引起同学对于其饱受校园暴力的关注。魏莱将自己由家长眼中的乖乖女臆想成校园暴力的始作俑者,认为这是真实的自己。但同样将需要转变为要求,从而在“自我”建构过程中镜像般地误认,但“镜子阶段本身也是一个自我误认的时刻,是一个被虚幻的形象所迷困的时刻。因此,将来和过去都根植于一种错觉之中”[7]。陈念、刘北山、胡小蝶、魏莱等人,均是将“镜像自我”等同于“真实自我”后“自体爱”下的自恋行为,也是对于自己完美理想形象的迷恋。

    不幸的是,魏莱与胡小蝶的死亡,让他们对于镜像中的自己自恋认同“定格”,无法进入“小他者”的自我虚幻认同之中。但陈念最终在校园暴力中认识到高考后的自己只是虚妄,刘北山终究还是明白保护陈念的自己无法真正实现。少年们在镜中之像下进行自恋的想象,但幻想的破灭最终还是到来。少年们不再满足于对于自身的自恋认同,而是将需求转换为要求,由此,“小他者”便作为双重镜像的另一环节作用于少年“自我”之中。

    (二)“小他者”下少年的自我虚幻认同

    除了自我与镜子认同之外,还有与他者的第二次认同。通过作为他者的影响,“我”才方可存在。他者分为大、小他者,其中小他者便主要由“婴儿自身、父母亲和身边其它一些亲近者的身体以及周遭环境构成”[8]。婴儿通过对小他者的认同,从而让一个理想化的“自我”诞生。胡小蝶的出现便是陈念的第一个小他者,她认为胡小蝶就是镜像下的自己,面对胡小蝶的跳楼死亡,陈念十分畏惧,所以在面临警察的质询时,她只有刻意的隐瞒。但陈念在学校众人眼中给胡小蝶的尸体盖上衣服便是对过去“自我”的一次答复,同时也代表着第一个“小他者”的离开。正因为第一个“小他者”的失去让陈念失去寄托,认为校园暴力即将发生在她的身上,于是开始焦虑、不安、恐慌,影片画面也多次通过剪辑手法表现陈念回忆胡小蝶被欺凌的场面。因此,陈念迫切找到下一个“小他者”,那就是他的母亲周蕾。陈念多次向母亲周蕾寻求心理安慰,但相比于物质上,更多在于精神上的需要。在陈念难过时,母亲周蕾一句“考上大学就算熬出头了”便是完成了一次需要的过程。与此同时,陈念试图用“高考”为筹码妄图要求得到母亲周蕾的认同,试图成为母亲周蕾的欲望,并满足母亲周蕾自身的需要。但母亲的欲望对象是陈念父亲,作为孩子的陈念始终无法成为母亲周蕾的欲望对象。直到第三个“小他者”刘北山的出现,让她最终得以救助,两人之间形成互相间虚幻的自我认同。不仅如此,当陈念面对施暴者之一罗婷的求助时,她内心也在这次“小他者”的镜像中形成一次相互间的虚幻认同,错误地将罗婷误认为真正的自己。正如一句“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刘北山将陈念看作自己想象界中的他者,并试图以“父亲”这一主体进行介入,对陈念进行保护,并在陈念身上得到“母亲”般的镜像认同。陈念就是刘北山眼中憧憬的自我,刘北山便是陈念眼中向往的自我。影片在想象界中构造了一个校园暴力的“失乐园”,在这样一个“失乐园”下,少年们试图寻求乐园和回归母体,虽然他们是少年,不相信警察,只相信彼此,但最终一句“我和你不一样”让两人“自我”的界限鲜明,进入大他者的象征界。

    三、象征界:“复乐园”下少年“自我”的最终建构

    象征界犹如重返母性的弥尔顿“复乐园”,“在象征界中,幼儿心理发展的关键是经历俄狄浦斯情结的阶段和进入语言秩序所体现的象征秩序”[9]。在整个过程中,俄狄浦斯情结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主体与母亲处于直接的二元关系之中;第二阶段体现在伴随着俄狄浦斯情结的发生,主体進入了象征秩序;第三个阶段的到来,认同于父亲,并通过自我实现将自己注册到象征秩序中去。”[10]与此同时,因为象征界的符号秩序为大他者,大他者与小他者专指某一具体的人和物不同,大他者实际上就是拉康所说的“社会的象征性结构”[11],这种象征性结构无处不在,促使人的“自我”在社会象征性结构中建构起来。

    母亲作为孩子的欲望对象,母亲的的缺席、父亲的出现让孩子的欲望被打破。陈念接受了一个与自己分离的他者,但这个他者向父亲转移。但“这里的父亲并非是现实中真实的父亲,而是象征的父亲”[12]。影片中,陈念作为高考生在校园暴力中被郑易和刘北山保护,她心中“象征的父亲”有两个,分别为郑易与刘北山。郑易最开始的保护,让陈念以“父亲之名”进入到象征界,在象征界里有了自己的主体性身份。面对陈念主体性身份下误杀魏莱后的无法正视自己,郑易作为陈念“象征的父亲”,试图通过“法规”来证明他的存在,并对其产生规训的作用。但陈念内心作为校园暴力的反抗者,在影片中有4次反抗,第一次是因为座位上有红墨水时拒绝坐下的反抗、第二次是在排球场上以排球作为武器的反抗、第三次是以警察作为依靠的反抗、第四次是在接受审讯时与刘北山的反抗。前三次的反抗在欲望不断增强的状态下,面对魏莱仍不知悔改的假意求饶,陈念终于失手将其推下楼梯,进而完成“自我”想象性建构。但前三次的反抗都是欲望下的无病呻吟,直接和间接地导致了对“自我”建构的误认。只有在第四次反抗时,自我意识的觉醒才使得陈念终于明白一味的退让和逃避根本无法完成“自我”的最终建构。陈念与刘北山相互合作,企图在审讯室中完成一场欲望驱使下想象自我的再次误认,在寻回“复乐园”的诉求下,当陈念走出审讯室时,立刻投入母亲的怀抱,力图寻回缺席已久的母体。但陈念与刘北山两人的误认终被警察郑易识破,面对“象征的父亲”高考后再次出现的规训,让陈念内心对于高考成人后想象的菲勒斯被阉割,完成俄狄浦斯阶段对“父亲之名”郑易的认同。在社会的象征性结构中,陈念最终选择了属于自己的真正大他者——爱,于是自首完成“自我”的最终建构,以及自我的救赎与成长。这正是陈念对想象界镜像自我的否定,最终“自我”建构后进入象征化的秩序之中。

    对于刘北山而言,刘北山替陈念顶罪的行为同样就如同“自画像”一般,也是想象界自我虚幻的表现,但当陈念出现在监狱时,透过真正的镜子看见镜子对面的自己,长达3分多钟的对视,在画面中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影像呈现。虽然没有言语,但眼泪作为能指,在大特写镜头下,每个毛孔仿佛都在释放着应有的情绪。刘北山想象界的“镜子”虚幻终被打碎,眼泪代表了他“自我”建构的所指。当两人坐在警车上,刘北山与陈念并未流泪,而是面带微笑。此时,两人的“大他者——爱”便达到了真正的统一。两人都将“爱”作为他们所认同的大他者,在立交桥的分界路口处,两人同时走向了同一方向——象征界,实现了作为少年统一的“自我”建构与“自我”的成长与救赎。

    结语

    《少年的你》作为曾国祥继《七月与安生》后的又一力作,通过对少年这一特定群体“自我”在“实在界”“想象界”“象征界”建构的全过程展示,从而窥视和探讨当下少年面对校园暴力的普遍症候。校园暴力作为近年来热门影视素材之一,曾国祥的《少年的你》正是在千篇一律的校园暴力题材的影像化展示下对于其的创造性再阐释。影片中以陈念与刘北山为代表的两个少年主体,都经历了“自我”的混沌无知、虚幻认同,最终打破拉康所认为的主体异化,真正实现少年“自我”的建构与突破性成长。虽然最后的结局有着悲观的基调与色彩,但却对少年这一群体下,个体成长有了哲理性的思考,不乏為一部具有社会价值与意义的作品。

    参考文献:

    [1][2][12]王震.实在界、想象界和象征界——解读拉康关于个人主体发生的“三维世界”学说[ J ].广西大学学报,2019(03):80.

    [3]杨经建失乐园母题与中外叙事文学[ J ].长江学术,2008(01):36-41.

    [4][5][11][法]拉康.拉康选集[ M ].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90-131.

    [6]李怀涛,徐小莉.镜像:自我的幻象[ J ].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6(05):136-141.

    [7]马元龙.主体的颠覆:拉康精神分析学中的“自我”[ J ].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06):48-55.

    [8][9][10]王先霈,王又平.文学理论批评术语汇释[ 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549-532.

    【作者简介】 ?姜 维,男,四川广安人,成都理工大学传播科学与艺术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