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传统文化中的“色养”思想及其现代价值

牛贵宏 尤吾兵
摘 要:传统文化中的“色养”即是现代所谓的精神赡养,而“色难”是传统文化对“色养”问题总结的命题。“色养”之难在于内容实现之难、过程持续之难和评判标准之难三个维度。古人在探求“色养”问题时,提出以“婉容——顺颜色、察嗜好——养志”为“色养”内容格序,以敬、乐、忧、哀、严的情感贯注“色养”全过程,以“心孝”为评判“色养”的标准,很好地解决了“色难”问题。传统文化中的“色养”思想为弥合现代社会精神赡养观念的缺位、构建精神赡养理论体系以及指导精神赡养实践都具有重要价值。
关键词:色养;色难;精神赡养
中图分类号:B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8)04-0080-07
在赡养老人问题上,古人提出“色养”说,也就是现代所讲的精神赡养。在传统社会中,古人认识到了精神赡养对老人的重要意义。在文化学研究向度上,孔子提出“色难”命题,可以看作是古人对精神赡养探求而形成的最早理论成果。《论语·为政》有:“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①在对话里,孔子回答了怎么孝养亲人的问题。孔子认为,孝养亲人的真谛应在“色养”上。但这是很难做到的事情。而对于“色养”为何难问题,众说纷纭,焦点指向“色”的主词。其中,代表性观点有两种:一种观点认为,让亲人有愉悦的脸色比较难。经学家包咸、马融,史学家司马光等,都持此说。如包咸有:“谓承顺父母颜色乃为难。”②另一种观点认为,子辈在侍奉亲人时表现出和颜悦色比较难。这是一种被普遍接受的观点。如颜延之有:“夫气色和则情志通。善养亲之志者,必先和其色,故曰难也。”③朱熹也有:“盖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故事亲之际,惟色为难耳,服劳奉养未足为孝也。”④今人如杨伯峻、任继愈等,大都持有与颜延之、朱熹相同的观点。
“色难”命题的提出以及后来对此问题的长久争论,均反映了前人非常重视养老过程中的“色养”问题,相应地,便形成了丰富的“色养”思想。当下,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的加剧和民众生活水平的提升,精神赡养问题越来越受到关注,但在推行过程中也存在很多问题。探求传统文化中的“色养”思想,吸纳和传承其中的优秀思想和实践智慧,可以助力当下精神赡养的推展。
一、传统文化中“色养”之难的维度
孝养长辈在我国一直被看作是维持家庭和睦的伦理行为,同时也被看作是家庭子辈应该遵循的一种美德,而体现孝养亲人的最高层面就是做到“色养”。对于“色养”,古人早就认识到是件很难做的事。“色养”何以难?管窥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对其阐释主要有三个维度:“色养”的内容实现之难、“色养”的过程持续之难和“色养”的评判标准之难。
1.“色养”的内容实现之难
孔子之所以提出“色难”命题,是因为当时社会
收稿日期:2018-03-07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关怀伦理视野下我国老年人口‘精神赡养的支持系统构建研究”(15BZX112)。
作者简介:牛贵宏,男,阜阳师范学院商学院副教授(阜阳 236037)。
尤吾兵,男,安徽中医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哲学博士(合肥 230038)。
存在着重“养口体”“食养”等低层面的看重从物质供给上赡养亲人的尽孝行为。孔子对此类行为进行了批判,他说:“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⑤孔子提醒民众要从敬上着手赡养亲人,但孔子认识到这是件困难的事。至于困难的原因,孔子没有给出直接的回答,这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的解释空间。前文所说的关于“色难”主词指向的争论,就是这一问题的反映。客观地讲,争论中的两种观点均有合理之处。在赡养父母时,父母自身如何表现出悦色,子辈做什么能让父母有悦色,其实都很困难。这可以看作是古人认为的“色养”的内容实现之难。
我们知道,人是一个复杂的高级动物,人的精神愉悦很多是通过情感表现出来的。中国传统文化把情感描述为人的本能体验,认为“情者,性之动也”⑥。在具体内容上,《礼记》有“喜、怒、哀、懼、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⑦,中医文化有喜、怒、忧、思、悲、恐、惊的“七情”说。可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情感具有极其复杂的内容。老年人同样具有这些复杂多样的情绪、情感,因此,赡养老人时要想满足老年人的这些情绪、情感,使他们精神愉悦,确实是件难事。更为重要的是,人步入老年,性情会发生变化,会滋生很多不良情绪、情感。唐代孙思邈在《千金翼方·养老大例》中说:“人年五十以上,心力渐退,忘前失后,兴居怠情,计授皆不称心……万事零落,心无聊赖,健忘瞋怒,性情变异,饮食无味,寝处不安。”⑧老年人除了易怒、多变外,还易生郁闷、悲哀、忧愁等不良情绪。宋代陈直在《养老奉亲书》中有:“缘老人孤僻,易于伤感,才觉孤寂,便生郁闷。”⑨针对这些情况,子辈需要从精神上关怀老人。如陈直说:“全在承顺颜色,随其所欲,严戒婢使子孙,不令违背。”⑩但化解掉老年人的多种消极情绪、情感,做到“色养”老人,绝非易事。
人的精神除了含有情感因子外,还有其他更高的需求。按照心理学家马斯洛的理论,人除了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外,还有最高级的需求——自我实现需求。自我实现,在老年人身上主要是指老年人的很多愿望能够得以实现。在传统社会里,老年人的愿望主要是希望子嗣延续并能有所成就,正如传统文化中关于“孝”的含义就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人把子辈帮助父母实现志愿称为“养志”。《礼记》有:“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不违其志。”《中庸》有:“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所谓“养志”,就是子辈积极奋进不断完善自我,能够立功、立德、立言,并以此展现父母的德行,完成父母的愿望,博得父母的欢喜,如此才能真正符合“色养”的要求。但应看到,由于各种原因,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每一个子辈都能做到“养志”。
2.“色养”的过程持续之难
俗语有“床头百日验孝子”。此语是说,子辈是否孝顺,可以通过子辈能否坚持赡养父母让他们晚年一直幸福快乐来检验。因为很少能有人做到,所以民间也有“床头百日无孝子”之说。这些关于孝的说法,说明人们早已看到了坚持“色养”之难。也就是说,“色养”的过程持续是困难的。
老年人情緒容易波动,子辈要想让老年人一直处于心情愉悦状态,不是件容易的事。宋代陈直在《养老奉亲书》中指出:“眉寿之人……故多咨煎背执,等闲喜怒,性气不定,止如小儿。”“若天葵数穷,则精血耗竭,神气浮弱,返同小儿。”也就是说,人进入老年期后性情一般不稳定,让人很难琢磨,我们常讲“老如小”即是此意。面对父母这样的情况,子女在护理父母时短期内保持不厌烦的情绪容易,但要一直保持不发脾气、不急躁、不抱怨,以好的情绪对待父母,怕是很难有人能长久坚持下去。正如约翰·弥尔顿所说:“一个人如果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他就胜过国王。”
还应该看到,人的衰老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对父母衰老全过程进行“色养”,也是困难的。人的一生包括生、老、病、死几种状况,对应“色养”,就是要关注父母的健康时期、步入暮年期、老年生病期和临终期,每个时期都要让父母幸福快乐。传统社会对子辈赡养父母过程中的行为有严格要求。《孝经》就规定:“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就是说,在父母健康时要有敬的情感来对待父母;奉养年龄大了的父母时一定要想方设法让其快乐;在父母生病时要用心去服侍;父母去世时要怀哀痛之情;祭祀父母时要严遵礼法。显而易见,现实生活中一以贯之地做到这些,绝非易事。
3.“色养”的评判标准之难
“色养”主要是满足老年人精神上的需求。传统文化中有“主身者神,养气者精,益精者气”。因为人的精神很难被直观把握和精准透视,所以描绘和评价“精神”就显得非常困难。相应地,对“色养”问题而言,是不是做到了“色养”,“色养”程度如何,其评判标准也很难确定。
“色养”在传统社会里有很多要求。管子在谈到养老时就说:“劝子弟精膳食,问所欲,求所嗜。此之谓老老。”曾子也说:“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不违其志,乐其耳目,安其寝处,以其饮食忠养之。”他们都谈到在“色养”老人时,关键是要了解他们的爱好,然后投其所好,才能使他们精神愉快。但老人的爱好多种多样,有时候在不同阶段还会发生变化。陈直在《奉亲养老书》中说:“养老之法,凡人平生为性,各有好嗜之事,见即喜之。有好书画者,有好琴棋者,有好赌朴者,有好珍奇者,有好禽鸟者,有好古物者,有好佛事者,有好丹灶者。”“若只令守家孤坐,自成滞闷。今见所好之物,自然用心物上,日日看承戏玩,自以为乐。”就是说,古人已经看到了老年人的所需、爱好是各种各样的,这些因人而异、因时而异的老年人的爱好,很难用一个标准来限定。亦即“色养”老年人时,是否满足了他们的爱好,很难用统一的尺度来衡量。
中国传统社会物质资料相对不丰富,又存在着等级森严的礼法,对处于不同家境、不同社会地位的人们的行为要求有所不同。相应地,在“色养”程度上的要求也是因人而异、因境况而异的。宋代陈直认为,民众由于家境不同,行孝程度也不能做统一规定。“其温厚之家,不可慢于老者,尽依养老之方,励力行之。其贫下阙乏之家,养老之法,虽有奉行之心,而无奉行之力者,但随家丰俭,竭力于亲,约礼设具,使老者知其罄力事奉而止。”面对复杂的“色养”情况,明儒方孝孺感慨道:“养亲之道难矣!”他继而阐释道:“以具滑脆甘美可以为养矣,则饶财者皆可尽孝……以备采色声音可以养耳目,车马衣服可以养身体,则崇于位者皆可尽孝……以先意承志可尽乎孝,则敏慧者可为之;以愉色婉容可尽乎孝,则笃厚者可以为之。”方孝孺之所以如此感慨,应是看到了社会中处在不同地位、不同家境的子辈,对家中老人的赡养方式和赡养程度各不相同,因此,“色养”很难用一个统一的标准来评判。
二、传统文化中“色养”思想的内蕴
古人看到了“色养”的重要性及艰难性,为了使老人都能很好地得到精神慰藉,人们积极探求“色养”实践,于是形成了丰富的“色养”思想,同时也很好地解决了“色养”之难问题。
1.以“婉容——顺颜色、察嗜好——养志”为“色养”内容格序
中国传统文化认为“色养”的实现应看作是子辈和父母的行为互动:“色养”既是子辈给予的问题,也是父母接收的问题。按照这两个向度,中国传统文化在“色养”内容格序上可以用“婉容——顺颜色、察嗜好——养志”来概括。
孔子提出用敬“色养”老人,奠定了后来人探求“色养”内容的基调。但敬属于一种情感,孔子没有对其做出具体描述。《礼记》对敬给出了具有代表性的描述:“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意思就是:子女要想表现出深深爱戴父母之情,心中必然要充满和顺之气;心中充满和顺之气,脸上就一定会显露出和颜悦色的神色;脸上有悦色,就一定会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欢喜的样子。《礼记》通过“和气”“愉色”“婉容”等词汇描绘出了孝子“色养”父母时的感官表现,把敬的具体内容递进式表达出来,也是首次用“婉容”一词将“色养”内容进行高度概括。
“婉容”是从子辈单方面角度言说的,但“色养”还涉及父母对子辈行为的“接收”问题。子辈对父母的服侍需要顺从、迎合他们的爱好,和他们的喜好一致,才能最终实现“色养”。古人也注意到要保持这种“输出”与“接收”的一致性,提出通过“顺颜色、察嗜好”来实践“色养”。孟子在论孝老时说:“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管子也说:“劝子弟精膳食,问所欲,求所嗜。此之谓老老。”这些言论都提出了“顺老”对赡养老人的重要性。《吕氏春秋》更是提出了“孝养”父母要遵守的“五道”说:“养有五道:修宫室,安床笫,节饮食,养体之道也;树五色,施五采,列文章,养目之道也;正六律,和五声,杂八音,养耳之道也;熟五谷,烹六畜,和煎调,养口之道也;和颜色,说言语,敬进退,养志之道也。此五者,代进而序用之,可谓善养矣。”这“五道”其实是要求子辈要洞察父母的爱好,顺从父母的喜好,满足父母耳、目、体、口、心“五官”感受的要求,不做违背老人意愿的事情,这样做才可以使父母精神愉快。
“婉容”“顺颜色、察嗜好”虽然体现了“色养”的一些内容,但在中国传统文化里这些只被认为是“色养”的较低层次,“养志”则是更高层次的“色养”。孟子最早提出“养志”说,并把“养志”看作是“色养”的主要内容。“曾子养曾晳,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曾晳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觉非斋遗稿》里也有:“孝子事亲,养则致其乐,苟非其志乐,不可致也。”这些记载都是把“养志”看作“色养”应包含的层面。大儒方孝孺更直接表达道:“故养口体、顺颜色、察嗜好,孝之末也,而非其至者也。必也致其身为圣贤,而喻父母以道,使德之在己者,无可憾。”方孝孺明确把“养志”看作“色养”的最高格序。“养志”可以理解为子辈承顺父母的意愿,通过努力发挥自身才能,使父母的意愿在子辈成人成圣的事实中得到体现。众所周知,中国传统社会是一个非常看重家庭血脉延续的社会,如香火延续、人丁兴旺、望子成龙等说法就是其体现。古人将此也上升到孝的要求,如常说的“不孝有三”,“阿义屈从,陷亲不义,一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仁,二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受此影响,父母在年老时,往往最终极的心愿就是子孙满堂并且都能有所成就,这样就可以做到终而无憾,精神真正达到快乐状态。
2.以敬、乐、忧、哀、严的情感贯注“色养”全过程
在中国传统社会,“色养”主要是通过子辈积极付出情感来完成的,这种情感需要贯穿父母整个老年期。《孝经》里有:“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意思是说,要将敬、乐、忧、哀、严的情感贯注在对父母生、老、病、死、祭的照护过程中。《孝经》对如何用情奉养父母给出了规范性的概括,从而使“色养”的持续性得以保障。
从父母步入老年期开始,子辈在日常生活中除了要考虑对父母的物质孝养,还要考虑父母精神上的需求,也就是“敬养”。“食养”是底线义务,“敬养”则是更高的情感要求,两者不可或缺。这在孔子论孝时有明确的说明:“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盐铁论》记载着一个故事:“周襄王之母非无酒肉也,衣食非不如曾皙也,然而被不孝之名,以其不能事其父母也。君子重其礼,小人贪其养。夫嗟来而招之,投而与之,乞者由不取也。”周襄王之所以被认为不孝,就是因为他只做到了“食养”父母而没有做到“敬养”父母。《礼记》则将如何在日常起居中敬對父母进行了描述:“出入则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问所欲而敬进之,柔色以温之……有命之,应唯敬对。”可见,敬是中国传统文化提倡的孝敬父母的更高要求,它可以使父母精神上得到慰藉。
人进入老年期往往容易产生不快乐情绪,而“色养”父母的重要目标是使父母晚年幸福快乐。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中国传统文化认为子辈可以通过“顺”的情感倾注使父母快乐。孟子在论孝老时提出:“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很明显,孟子认为孝亲是人之为人的体现,只有孝亲的人才可以算为人。孝养老人虽然是人的本性,但对于如何更好地孝养则是个问题。孟子提出要“顺老”。可见,顺不仅是让老人获得快乐的途径,也是“色养”的实践要求,所以,人们常把孝与顺连起来,用来形容晚辈具有孝心。曾子也有关于顺亲“耳目、心志”可以使父母快乐的观点:“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不违其志,乐其耳目,安其寝处,以其饮食忠养之。”
在对“色养”的认识上,传统文化认为在关键阶段尤其是当父母生病时,更是考察子辈能否做到“色养”的时候。因为传统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较低,加之医疗技术低下,人们常被疾病缠绕。朱熹在对“疾”进行阐释时说:“疾又吾身之所以死生存亡者,皆不可以不谨也。”所以,面对父母的疾患,要有谨慎忧愁之情,这样才能抚慰父母的精神。在中国传统社会父母生病时子女是否做到忧也是“色养”的一种体现。何谓“忧”?《曲礼》中有:“父母有疾,冠者不栉,行不翔,言不惰,琴瑟不御,食肉不至变味,饮酒不至变貌,笑不至矧,怒不至詈。”也就是说,在父母罹患疾病时,子女要在容、言、行各方面表现出为父母担忧,以致“衣不整、言不顺,食不知味、寝不遑安”。《弟子规》里也有这样的描述:“亲有疾,药先尝。昼夜侍,不离床。”这种思想和《礼记》中的“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医不三世,不服其药”、《颜氏家训》中的“父母疾笃,医虽贱虽少,则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是相同的。
死亡是自然规律。中国传统文化提倡慎重对待亲人死亡问题,如《中庸》中关于对孝的理解,就把孝分为“事生”和“事死”两部分,“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孟子也说:“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孟子把如何对待亲人死亡看作是“事亲”中最大的事情,这奠定了中国传统文化重视亲人逝去的基调。如何实践“事死”?中国传统文化将“哀”作为子女对父母“事死”的情感表达的体现。这在《论语》中有多处表达,如“丧致乎哀而止”,“祭思敬,丧思哀”。其意思就是,子辈要尽心表现出对父母的尊敬,让父母安心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然后安心离世,这也是做好“色养”父母的一种体现。
中华民族有祭祀逝去亲人的传统,而且形成了许多祭祀礼法。中国传统文化把祭祀亲人与孝联系起来,认为严格遵从礼节祭祀亲人是孝的表现。《礼记·祭统》对祭的解释是:“祭者,所以追养继孝也。”因此,祭祀可以理解为是在现实中“事亲”的延续。子辈严肃谨慎、循礼祭祀亲人,也可以看作是“色养”亲人的延续,这种“色养”内涵不是指对父母亲人的赡养行为,而是对子辈在亲人去世后继承亲人遗愿的一种要求,使子辈守住操守,不断完善自身,不能辱没父母的声誉。荀子说:“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中庸》也有“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所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志意”“思慕”,都有表达子辈在亲人去世后通过祭祀形式体现“色养”的含义,即希望子女成为对社会有价值的人。这种要求的隐性意义还在于,即使在父母去世后,它还能起到继续约束子女行为的作用。
3.以“心孝”为评判“色养”的标准
“色养”是子辈将情感持续融入赡养父母的行为,但情感是一种很难评判的东西。古人在探求“色养”的过程中,提出将“心孝”作为判断“色养”的标准。“心孝”是指子辈出于报恩义务,从心底油然生发对待父母的强烈情感,也可以理解为心中自然“生孝”,在此情感驱动下孝养父母。
“心孝”作为评价“色养”的标准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心孝”是一种从心底发出来的情感,不能掺杂任何功利成分,否则即使有情感加入的行为,也是伪“色养”。《礼记》有:“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其含义就是:能做到“色养”的孝子,必然是内心怀着深深爱戴父母情感的人,只有心中怀有孝心的人,才能做出符合“色养”要求的行为。历史上的周襄王,虽注意到了给父母山珍海味吃,但没有注意遵从礼仪和关怀情感的加入,或许只是做出样子给其他人看,所以是伪“色养”。二是“心孝”作为评判标准,是指一种行为只要是出于心底情感的表达,即使在行为方式上有所差别,也都是符合“色养”要求的。《盐铁论》有:“善养者不必刍豢也,善供服者不必锦绣也。以己之所有尽事其亲,孝之至也。”“事亲孝者,非谓鲜肴也,亦和颜色、承意尽礼义而已矣。”这些话表达的意思是:每个人奉养父母吃、穿、住、行的行为会有所不同,只要尽己所能、真心让父母快乐幸福,都算是做到了“色养”。《奉亲养老书》也有相同的意思:“其温厚之家,不可慢于老者,尽依养老之方,励力行之。其贫下阙乏之家,养老之法,虽有奉行之心,而无奉行之力者,但隨家丰俭,竭力于亲,约礼设具,使老者知其罄力侍奉而止。”即贫贱家庭有贫贱家庭的“色养”行为,富贵家庭有富贵家庭的“色养”方式,从“孝心”出发的行为都是做到了“色养”。
“心孝”的提出具有一定的传统文化基础。中国传统文化认为,心是人的最主要器官,人的一切行为都是心指导下的结果。孟子认为“心之官则思”,宋儒提出“心统性情”,都是认为心为人的主要器官,人的情感是由心生发出来的。在传统文化看来,“色养”时表现出的“和颜悦色”“顺敬”等情感也应是由心控制的,因此以“心孝”评判“色养”是有合理性的。其实孔子早已有这样的设计,《论语》有:“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就是说,作为子女要有这样一种心情:对父母的一切包括年龄在内都要记住,要时刻警醒自我对父母要尽快尽孝,这其实就是一种“心孝”的体现。这种“心孝”不是注重强调行为,而是强调要时刻了解亲人的状况,内心生发一种对父母的挂念和尊重情感,促使自己做好对父母的“色养”。
三、传统文化中“色养”思想的现代价值
1.传统文化重“色养”理念可弥合现代精神赡养观念的缺位
《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规定:“赡养人应当履行对老年人经济上供养、生活上照料和精神上慰藉的义务,照顾老年人的特殊需要。”这条内容常被人解读为精神赡养,现已入法,可见,重视老年人精神需求问题已成为当下社会关注的热点问题。但多项调查研究表明,现代民众在老年人赡养问题的认知上,对物质供给和生活照料方面多有知晓,而对精神慰藉还是一个很陌生的概念,精神赡养在大众观念中呈缺位态势。
中国传统文化关于养老问题的探求,发展主线是围绕从重“食养”转向重“色养”展开的。早期把“食养”作为重点关注是符合当时现实需要的,试想在一个不能满足温饱问题的社会里,提出“色养”问题几乎是空谈。《尚书》有“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孝经》有“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都说的是在物质方面奉养父母。在谈论孝养父母时,孔子提出“色难”命题,这样孔子就把“色养”作为赡养的核心奠定下来了,但同时也开启了“色养”内容之争的大门。当然,在以后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关于“色养”问题的争论,不仅丰富了“色养”的具体内容,而且更多的是引领了一种社会观念的形成,那就是:在赡养老人时民众重点关注对老年人“精神”上的供养。事实证明,由于这种理念的指引,古人形成了重“色养”亲人的观念,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预设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美好图景。因此,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色养”的观念可以为现代人所用。继承古人很好地完成“色养”问题的做法,我们可以从改变观念做起。在当下社会,我们可以通过多种途径大力宣传精神赡养对于老年人的重要性,让人人知晓、人人重视,使精神赡养观念切实深入人心。同时,对于政府、社会来说,也可以制定各种激励措施,对重视精神赡养的行为进行褒奖,在社会上形成重视精神赡养的氛围,补齐民众观念里缺乏重视精神赡养意识的短板。
2.传统文化中丰富的“色养”思想可为构建精神赡养理论体系提供参考
精神赡养的重要性越来越被人们认识,但现实中该如何做好对老年人的精神赡养,目前仍缺少完善的思想理论体系的指导。没有成熟的思想理论的指导,行为实践就很难顺利推进。
纵观中国传统文化中关于“色养”问题的探求,可以看出,其实我国社会已经形成了较为完备的思想体系。我们知道,孔子提出“色难”命题,包含的一个重要思想就是引导民众养老时要关注“色养”,从此“色养”成为养老的核心理念。孔子以后,当人们进行奉养亲人的讨论时,大都会聚焦“色养”问题,这样“色养”成为传统养老思想体系的核心理念是让人信服的。“色养”的开展需要指导思想,孔子提出用敬来“色养”父母,于是,融入敬成为“色养”的标志。敬是一种情感,用情于赡养父母的行为才能称得上是“色养”,因此可以这样认为,“用情”是古人总结的“色养”实践的指导原则。那么,“色养”在现实中如何具体实践呢?其实这是关于“色养”内容和规范的探求。古人用“婉容——顺颜色、察嗜好——承志”来表达“色养”的内容格序,就是对“色养”包含的具体内容的厘定。在奉养父母时,对应父母的生、老、病、死、祭,子辈要有敬、乐、忧、哀、严的情感贯注,这应是古人对“色养”父母时该如何“用情”提出的规范。而对“色养”程度该如何评价的问题,古人则提出用“心孝”的方法,并对“色养”的成效给出了一条可操作的评判标准,保障了“色养”实践的完成。至此可以说,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色养”思想体系最终得以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