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身体教育的变迁

    王锐 胡小明

    摘 要:过去数百年中,法国身体教育经历了巨大变迁。最初属于贵族群体的宫廷活动,在启蒙思想和大革命的推动下开始被社会所重视。19世纪教育和城市的发展,使身体教育逐渐走向大众化和制度化。体操长时期成为法国身体教育的主要手段,但其地位逐渐被与时代特点更加契合的竞技运动所取代。当前法国的身体教育,已经成为全社会参与和投入的社会事业。尽管法国身体教育的参与者、手段、制度等都经历了巨大变迁,但变迁始终与时代进步紧密联系,对教育的意义始终保持,凸显了人文思想在法国文化中的深厚积淀,呈现出法国文化的独特魅力。

    关 键 词:体育史;身体教育;法国

    中图分类号:G80-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7116(2015)06-0023-06

    Abstract: Physical education in France has gone through tremendous changes over the past hundred years. Palace activities, which belonged to the noble group originally, were not regarded highly by society until driven by enlightenment thoughts and the great French revolution. The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 and urbanization in the 19th century enabled physical education to be gradually popularized and institutionalized. Gymnastics became a major means of physical education over a long period of time, but its status was gradually replaced by competitive sports which fitted better with epochal characteristics. Physical education in France today has become a social undertaking participated in and devoted to by the whole society. Although the participants, means and systems of physical education in France have gone through tremendous changes, these changes have always been closely connected to epochal advancement, maintained education significance, highlighted the profound deposit of humanistic ideology in French culture, and shown the unique charm of French culture.

    Key words: sports history;physical education;France

    过去法文一直使用“éducation physique”指代以身体活动为手段的教育。这一词汇经考证出现于法国启蒙时代,但具体年份和首创者不详。郭卫红[1]通过检索法文历史文献数据库,提出éducation physique一词的出现应该不晚于1733年杜博斯的《诗画论》,且早于卢梭的《爱弥尔》和巴勒克泽尔的《论儿童的身体教育》等著作。在长达近3个世纪的时间里,éducation physique的概念相对清晰且稳定,并未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目前法国教育部的定义是“在教育体系内开展的关于身体成长与发展的教学”[2]。它基本等同于我国一般认识上的体育课,但内容与手段却不局限于体育活动,还包括了游戏、艺术等其他身体活动。

    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法国官方和社会逐渐用éducation physique et sportive一词取代了éducation physique[3]。发生这一转变的背景是源自英国的sport(竞技运动),在法国得到巨大发展并成为身体教育的主要手段。根据法国权威辞书《拉鲁斯词典》的解释,sport指“各种可以开展竞赛的个人或集体身体活动游戏”[4],具有规则性、娱乐性、竞争性等特点。从语法上说,physique(身体的)和sportive(竞技的)是并列关系,而不是从属关系。这反映出法国人把竞技运动视为独立于身体教育的另一类特殊活动。Education physique et sportive直接译成中文是“身体和竞技教育”。这一译法显然生涩难懂,虽然词形与内涵发生了变化,但éducation physique et sportive与过去的éducation physique在手段与目的上并无本质区别。为便于理解,本研究将其统称为“身体教育”。

    众所周知,以身体活动为手段的教育活动可追溯至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法国的身体教育活动的出现也远早于éducation physique一词的诞生。但它真正走入法国社会并获得巨大发展,却是自启蒙时代以来的几个世纪。其所体现的巨大变迁,是时代特征、民族文化、社会心理等因素综合作用的产物。本研究尝试采用文献资料进行纵向比较,通过梳理法国身体教育的史实,探究其演变脉络,更好地把握法国身体教育的发展趋势,从而得到启示。

    1 法国大革命前的身体教育

    1.1 旧制度时期专属于贵族的身体教育

    大革命之前的旧制度时期,法国还没有系统的身体教育活动。零散的身体教育实践是贵族子弟的特权。各种运动游戏虽然也在民间开展,但并没有被视为身体教育的手段。

    就贵族们身体教育的内容而言,史料最为丰富的是传统的比武竞技。到旧制度末期,随着实用性和暴力色彩的削弱,比武竞技已经逐渐转化为一种表演和游戏形式[5]。但它依然承载了塑造骑士英雄形象的功能,代表着骑士精神、价值和伦理观,因此成为培育未来贵族的必要手段。剑术、马术、舞蹈也是重要的身体教育内容。由于动作和技巧的日益复杂,宫廷教师成为当时身体教育的主要实施者。例如,游历过德国和意大利的巴松皮埃尔(Fran?ois de Bassompierre)就曾开展过针对法国王室和贵族的骑术、武术和舞蹈教学活动。他把技能和美感作为身体素质的标志,并将其与贵族身份结合起来,对上流社会子女的培养方式产生了重要影响[6]。

    随着贵族们逐渐把身体素质与自己的身份联系起来,引发了关于身体教育的新思考和对贵族身份身体素质的强调。当时被译为法文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名著《廷臣》推崇将灵巧、轻灵、力量与人的素质结合,对法国也产生了重要影响。贵族们的优雅魅力和风度举止成为社会追逐的关于身体素质的榜样,教育家们则希望把对身体素质的阐释和塑造,纳入到教育的必要组成部分之中。

    在上流社会的普遍要求下,专门开展身体运动训练的贵族学校在法国出现。1629年,路易十三批准创办了皇家专门学校,招收“14到15岁,身材良好,精力充沛”的贵族子弟学习赛马。之后的17世纪初,在卡昂、昂热、拉弗莱什、里昂等地也都创办了致力于开展塑造贵族身体的训练学校,开展马术、剑术和舞蹈等教学活动[6]193。

    1.2 人文和启蒙思想家对身体教育的思考

    旧制度后期,学校,特别是教会学校逐渐在法国普及开来。但在学校教育中,身体运动的成分是极小的,特别是在“冉森教派”控制教会之后,要求严格控制个人言行,于是游戏几乎在教育体制中消失。

    这一状况与文艺复兴的浪潮影响显然是相左的。于是一些法国人文学者开始从理论上关注并研究身体运动及其教育。法伯尔所著的《竞技术》对竞技设施、祭典竞技和竞技法等进行了全面介绍,成为当时教育者的必备读物。蒙田[7]则在《随笔》中提出,完全的绅士应该具有渊博、对生活有益的实用知识,具有良好的判断力和强壮的体魄,并提出一切运动和锻炼,如长跑、击剑、音乐、舞蹈、打猎、骑马等都应该是学生学习的一部分。

    进入启蒙时代,理性主义的思潮开始影响身体教育思想领域。自然科学领域关于心肺功能、人体结构的发现,促进了大众对人体和人体运动的关注。在医学界的推动下,法国社会逐渐接受了身体锻炼可以实现强身健体的观点。有识之士纷纷提出要改变教育方式,呼吁开展身体锻炼。“身体教育”、“体质教育”、“医学教育”等提法也纷纷随之出现[6]222。一大批启蒙运动思想家、医生和学者,如孔多塞、布封伯爵、狄德罗等纷纷论述身体运动的益处,倡导在学校中增加身体活动。让·维尔迪耶在自己的学校里按照身体不同部位编排活动,建议学生通过锻炼使身体发生根本改变[6]227。卢梭更是在对身体及运动进行系统思考之后,提出了自然教育理论,并以此为基础发展出自然体育思想,对日后法国乃至世界的身体教育思想影响甚深[8]。

    2 身体教育的大众化与制度化

    2.1 身体教育开始面向大众

    法国大革命之后,出于维护革命成果的考虑,资产阶级革命家们希望构建成功的公民教育培养新时代的公民。法国议会在1793—1795年陆续启动了6个关于教育的专门计划[9],各地的小学教师师范学校纷纷得到发展,1824年法国还第一次设立了公共教育部。

    资产阶级既然已经进入上流社会,身体教育便不再是贵族圈子里的私宠。资产阶级对自己的身体有了不同以往的要求。他们非常重视仪表和身体姿态,特别是对于身体外形的动态变化以及胸部、腹部的姿态保持。而启蒙思想家们关于在教育体系中,重视身体锻炼的呼吁也得到了大革命制宪会议的响应。

    在拿破仑帝国时期,法国学校将教会学校传统和大革命改革要求结合起来,推行准军事化的教育大纲。除了文科和科学课程外,学生还有武器操练和身体锻炼,作息起居都以鼓声为号。当时,“矫形外科学体操”在社会上风靡起来,这种医学式的体操对身体部位及动作的分解原则深深影响了身体教育教学法,而尺子、测力计、钟表等计量设备的普及也便利了对身体动作效果的测量和计算。各种动作由于变得规范和精确而使学生便于学习和掌握,而这些动作组合的成套系列动作还方便了教学大纲的制定。例如,马埃德于1830年编著的《小学教师手册》以及热朗多1832年出版的《小学教师规范课程》,都非常重视“那些正规的行走步伐”或“全体协调一致的锻炼以及不同队形变换的完美的配合”[10]。

    对身体教育的需求还体现在学校之外。随着城市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新移民涌入巴黎等大城市。生活的艰辛、异乡的凄惨使年轻人们纷纷聚集交流和学习各种格斗和拳术。过去的粗野斗殴要转变成富有技巧的搏击必须经过系统训练。于是在19世纪上半叶,大城市诸多咖啡馆后厅成为了传授搏斗技巧的课堂。以大众,特别是社会下层为对象的商业性培训应运而生,红火一时。工作的辛劳同时催生了休闲需求,也带来休闲技巧的传授。1830年代仅巴黎就开设了面向公众的6所游泳学校[11]。游泳教练成为一种新兴职业,教学方法得到不断完善,新教材也层出不穷。游泳动作开始标准化,甚至机械化、几何化。新的社会时尚也在改变着人们的身体审美观,着装要体现雕塑感,胸腹比例要合理,营养学知识要求控制体重,上流社会开始用一种个人的身体价值标准,取代由传统贵族阶级所实行的等级和社会地位的价值标准,并因此倾向于通过某种投资或学习改变自己的仪表和健康。

    法国政府察觉到了这种民间的呼声,基于国际竞争和国内发展的考虑,在教育领域采取了若干措施予以支持。1852年法国创立了专门培养军事体操教员的茹安维尔(Joinville le Pont)军事师范学校,教学内容包括各种体操以及军事性质的攀爬、拼刺刀、法国拳击等练习。其毕业生遍布整个法国教育界,成为法国身体教育的大本营[12]。1850年法国又颁布了允许小学教授体操的法卢法。到第二帝国时期,各地小学纷纷开始兴建体育场馆,仅埃纳省在1867、1868年间就建立242座体育馆[10]290。

    2.2 身体教育的制度化

    19世纪中叶的第二帝国时期是法国工业化快速启动的时期。此时社会环境对于身体教育法定地位的确认特别有利。出于对拿破仑时期辉煌胜利的回忆,以及因19世纪中叶霍乱流行导致的对民族退化的担忧,医学家们纷纷行动起来,促使政府设立一批关于卫生与健康方面的立法。

    强调身体教育重要性的社会呼声,最终转化为政治家的施政抉择。1867年,公共教育部长维克多·杜里(Victor Duruy)委托希莱尔(Hillairet)医生,对比利时和德意志国家的体操进行调研。调研结果指出,长期以来法国学生不再玩耍,仅仅把散步和交谈作为消遣,高年级学生尤其严重,这对学生们的成长非常不利。在这份调研报告的影响下,身体教育在1869年被确立为中学必修课,课程名称就是“体操”[9]63。同年3月12日,法国政府还创立了规范身体教育教师资质的体操教学资格证书(CAEG)。身体教育课程从此成为各级教育机构里的一项正式教学内容。

    1871年普法战争的失败,让身体教育和共和国观念找到了共同的维系点,身体教育被考虑彻底纳入学校教育体系。政治家甘必大[13]在1871年6月26日议会讨论中说道,对国家和民族而言,身体教育的目的是让年轻人学会“为了祖国去勇敢地承受各种考验,每个地方都必须在小学教师旁安排一个身体教育教师和军事人员。”由于缺乏身体教育教师,茹安维尔学院为各地学校派遣了多名教官,这一时期的法国学校身体教育因此有了鲜明的军国民思想色彩,培养诚实、有理想、好公民、好父亲的理想类型的人格成为法国身体教育的宗旨。

    对身体教育的重视在这种氛围中继续强化。在时任法国教育部长和议会主席的政治家儒勒·费里(Jules Ferry)大力倡导下,1880年1月27日,法国两院投票一致同意把身体教育作为所有小学的必修课。同年5月20日的教育部通报把这一范围扩展到所有小学和初中教育,面向全体男生和女生[9]63。由此,身体教育的地位被正式以法律的形式确定下来,得以制度化,从此成为法国教育体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3 身体教育的手段之争

    法国身体教育的地位获得社会承认的同时,其本身也面临着实施手段的选择。从19世纪开始,源自欧洲大陆的体操和源自英国的竞技运动陆续登场并就此展开长期竞争。

    3.1 体操作为身体教育手段的兴起

    基于健康、卫生或者军事理由的考虑,欧洲大陆国家在19世纪上半叶逐渐发展出带有自己国家特点的体操体系。1805年,德国体操家古茨穆斯的《青年体操》一书在法国翻译出版,由此揭开了德国体操和瑞典体操对法国军事教育领域影响的序幕。法国军队开展的体操是一种基于对人体动作深入分析的体操,各种动作都被精确分解和分类,并划分了不同的动作等级。这与当时医学界要求的科学性,以及军队对服从纪律的严格要求是密切相关的。

    体操作为身体教育手段的确立,需要归功于被誉为“法国体操之父”的阿莫罗(Francisco Amoros)。他从生理学层面和心理控制层面对身体教育进行了思考,建议从肌肉、形态学、心理、社会能力等多角度对体操者的运动、智力和精神进行评价。阿莫罗的出现,让法国社会意识到以体操为手段的身体教育对于改变人的精神生活,使其变得有教养的重要意义[14]。

    继阿莫罗之后,“法国科学体操之父”乔治·德姆尼(Georges Demen?)成为促进体操与学校教育融合的最重要人物。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数十年里,他撰写了大量关于身体运动和体操的著作,把科学与运动实践结合起来,论证了体操和学校学生发展的关系。同时颠覆了体操界过去局限于力量和耐力培养的传统观念,提出姿势的控制对于发挥个人潜能的重要性,为身体教育开辟了新的路径[15]。这种观点意味着体操可以加强人的自控性,塑造良好的共和国公民,因而成为身体教育具体方式和途径的理想选择。

    特殊的历史环境也造就了对体操地位的尊崇。经历1870年普法战争失败的法国民族,迫切需要有直接的途径承载爱国激情和复仇心理。已经在普鲁士获得成功的体操也成为法国民众的不二选择。法国各地纷纷成立了体操社团教授和练习体操活动,并进一步实现组织体系化。在民族主义思想驱使下,这些社团的职能逐渐超出了身体锻炼的范畴,开始担负起宣扬共和国价值观的重任。团体的内部关系强调严格遵守军事化等级和内部规则,所开展的活动多是整齐划一的集体性动作展示,从而充分展现参与者的团结一致[16]。

    这种社会风气很快就波及到各级学校,以体操为手段的“身体教育课”成为一种军事训练,突出严教、命令和纪律,动作变得简单和步调一致。而兼具军事师范学校背景的教师们,进一步强化了体操浓厚的军事化色彩。这种潮流的高潮出现在1882年,法国政府颁布法令,规定所有中小学成立学校部队(学生营),组织学生开展体操和军事练习,取代既有的身体教育课。由于经费负担沉重以及效果不明显,加之到19世纪末法国社会复仇情绪已经普遍减弱,这种极具军国民色彩的特殊身体教育形式,在法国持续10年之后逐渐消失[17]。体操作为身体教育的手段,也在达到高峰之后开始面临竞技运动的挑战。

    3.2 竞技运动的后来居上

    19世纪下半叶,英国的竞技运动开始传入法国。1870年代,从牛津和剑桥归来的法国留学生创建法国第1批体育俱乐部。这种新的身体运动方式,带来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关于身体活动的看法。法国社会精英们开始颂扬一种关于身材、体重、肌肉的发达程度和灵活性的新标准。竞技运动不仅是一种锻炼,也能够使人得到消遣娱乐,提高综合竞争力。

    竞技运动的到来并未在第一时间撼动体操在学校身体教育中的优势地位。共和国学校是理性和世俗的,更加偏爱容易衡量和控制效果的体操。竞技运动被绝大多数学校排斥在外,仅在极少数富裕家庭子女就读的中学开展。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体操的地位不可动摇。体操具有规范性的特点,实践者必须经过严谨的系统训练,这与工业化社会在新时期所强调的首创精神和竞争概念是难以相容的。体操在当时完全属于集体性的活动,也不符合逐渐兴起的个人主义思想。而以竞技为基础的各种运动则充分体现了工业时代的种种新品德,例如,崇拜奋斗和功绩、注重竞争本身的价值等[10]292。

    于是在身体教育领域,关于竞技运动和体操的争辩迅速掀起。大批社会精英意识到竞技运动的价值,开始为其摇旗呐喊。现代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就是竞技运动的坚决支持者。他反对当时法国学校僵化、学究似的体操教育,指出竞技运动具有打破陈规的自由性,追求个人的卓越,可以同时收到身体训练、道德教育和社会活动能力培养的功效,成为重塑青年一代的促进剂。从1887年开始,顾拜旦不断为学校开展的竞技运动辩护,反对以体操为手段的军事化和复仇性身体教育[18]。随着顾拜旦作为发起人的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兴起,以及各国政治力量对于现代体育的日益重视,对竞技运动坚决排斥的保守观点逐渐式微。

    体操与竞技运动的竞争在20世纪前期达到了白热化。一方面,相当多的身体教育教师仍然怀疑竞赛和游戏的作用,担心竞技会使身体运动过度专业化,损害青少年的健康。另一方面,各种现代体育项目在法国已经得到普及,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社会大众的看法。竞技运动已逐渐被身体教育教师所采纳,将其实践于课堂教学中[19]。关于身体教育方式的困惑终于引发了20世纪70年代初法国身体教育教师间的大讨论。经过一番分析、衡量、梳理,一种以竞技运动为基础的全新身体教育教学方法,得到全国身体教育教师的一致支持[20]。现代体育也由此在这一年代真正融入了法国的身体教育,并且成为课程和大纲的基石。不仅如此,娱乐和艺术性质的活动也被纳入身体教育之中。而在身体教育领域内兴起并发展了一个世纪的体操,终于彻底失去了其原有主导地位,沦为身体教育课和课外体育活动的内容之一。

    4 全面的身体教育

    法国从20世纪60年代起开始对身体教育的重视程度明显提高。1961年和1962年颁布的法律保证各级学校每周有半天时间开展体育活动。目前,法国小学和初中的身体教育课达到2.5 h。每名身体教育教师每周要承担8 h身体教育课、9 h户外活动和3 h课外体育社团活动。时至今日,法国身体教育无论是覆盖面还是参与者范围,均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一方面,身体教育课已经成为从小学到大学教育的重要内容和必需部分。仅小学阶段身体教育课每年就不少于108个学时。身体教育被视为一门强调身体表达的学科,是有效的青少年教育途径。在具体实践中,可以采取多种运动项目开展教学,如田径、游泳、球类运动等,舞蹈、哑剧、杂技等也被采用[21]。学校是承担身体教育的主体,身体教育教师则是一种专门性很强的职业,必须通过法国政府组织的体育教师资格考试(CAPEPS)。

    另一方面,校内开展的身体教育课并非法国身体教育的全部,它的另外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学校体育(sport scolaire)”[22]。具体指在正常教学内容和国家规定的体育教学时间之外,提供给学生的其他体育活动。“学校体育”不属于教育大纲所规定的身体教育,但仍然具有重要的教育和社会意义。“学校体育”的具体执行者,是各种校内课外体育社团。几乎所有学校都设立体育社团,每周固定时间开展活动。活动场地主要是学校,也可以利用本地区的市政设施,管理和工作人员则以体育教师为主,所有体育教师的工作合同中,都必须包含每周3 h的体育社团服务时间。法国的学校体育是在法国教育部和体育部共同倡导和管理下展开的,教育部是其主要管理者和支持者,体育部则通过各运动项目联盟及其分支机构,指导学校体育社团的具体体育活动开展,同时在人员、场地、技术上提供协助。学校体育社团往往还能够获得各级地方政府给予的各种支持和协助,包括经费、场地、交通等方面。

    除了对身体教育和学校体育提供直接支持的政府部门之外,法国还有庞大且影响力巨大的体育社团体系,它们是法国身体教育服务重要的提供者,被国家赋予组织和促进体育运动项目的权力,承担着发挥体育社会和教育功能的职责。对于以青少年为主要受众的身体教育,体育社团往往直接提供人员、场地、装备、组织管理等方面的无偿支持。而更多的社会力量,包括企业和个人,也都可以通过资助体育社团实现对身体教育的间接支持。可以说,今天法国的身体教育,无论是覆盖面的广度还是所融入社会资源的丰富性,都已成为惠及社会各所需群体的“举国体制”。

    5 法国身体教育的特点和借鉴意义

    5.1 法国身体教育变迁特点

    从早期局限于贵族群体的教授行为,到今天的“举国体制”,法国身体教育在数百年间经历了深刻变化,并呈现出了两个方面的特点。

    一方面,这种变化是巨大的。身体教育的对象首先发生根本变化,全社会大众取代一小群贵族成为身体教育的受益者。身体教育的实施者也从若干宫廷教师演变成为由政府、社团、学校、个人等社会各界构成的庞大群体。从最初的比武竞技开始,到剑术、马术、体操、竞技乃至戏剧、杂技纷纷登场,成为身体教育的手段,范围越来越广,形式越来越多样。教育目的从培养富有骑士精神的贵族,转变为今日的改善受教育者的生物机能和社会动机,使其在自然和社会环境中更好控制自己。在法律制度的保障和规范下,身体教育早已成为严谨而系统的社会活动,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任意选项。

    另一方面,在这巨大变化的背后,可以观察到法国身体教育发展过程中一些不变规律。

    首先,法国身体教育的变迁与时代进步是紧密联系的。一种文化现象的变迁是与整个社会的文化背景变化相吻合的,体育文化现象也不例外。在不同的历史文化环境中,身体教育的诉求随社会需求发生变化,也直接导致其主体、对象、手段、制度发生相应变化。从18世纪开始,法国经历启蒙时代的思想开启、大革命确立的制度变革、工业化的启动与成熟,身体教育的演变也体现出不同时代的特征。从身体教育服务对象群体的扩散,可以看到社会的主人翁从贵族群体转变为新兴的资产阶级,乃至今日全体社会大众;通过体操和竞技运动的身体教育手段之争,可以看到法国社会在工业化启动阶段对规范、严谨、理性、集体性的推崇,逐渐转向工业化后期更多对首创精神、竞争概念、个人主义等理念的追求。这并非人为的选择,而是历史车轮前进的必然选择。

    其次,在法国身体教育的变迁过程中,对教育意义的秉持是没有发生动摇的。身体运动只是身体教育的途径和方式,教育性才是这一社会实践的本质功能。从启蒙时代的思想家、大革命时代的革命家,再到共和国时期的政治家、教育家,他们始终强调的是身体教育对下一代年轻人的培育功能。尽管在不同时期,身体教育的目标存在差异,甚至在某些短暂而特殊历史阶段发生较大偏差,但其出发点都是站在国家和民族的立场上,追求法兰西民族的日益健康和强壮。也正因为如此,激烈的争辩并不会导致身体教育的剧烈动荡甚至退步,也终于推动身体教育在法国稳步发展,直至形成今天的良好局面。

    最后,法国的身体教育变迁,凸显了人文思想在法国文化中的深厚积淀。如果再次翻看那些推动身体教育重要人士的言行,会清醒地认识到,对人的发展的重视是引导法国身体教育进步的根本因素。只有整个国家和民族具有对人文精神的弘扬、对人文价值的推崇,身体教育才能够坚守初衷,在历史风浪中坚持方向。法兰西民族的独特魅力在此尽显无疑。

    5.2 法国身体教育变迁对我国的借鉴意义

    第一,身体教育在任何时代都有着重要的社会价值,对这一点的认识不可动摇。身体教育具有促进个体身心健康发展,使其更好融入社会的功能,这是其他教育形式难以取代的。对已经度过工业化初期阶段的我国而言,今后可持续发展的动力更多取决于人民的素质。对身体教育的重视程度理应得到更大幅度的提高。

    第二,身体教育必须遵循教育的基本原则,以人的发展为根本目的。作为公共服务和社会福利的基本内容,身体教育在承担育人功能之外,不排除也可以承担若干经济、政治功能。合理的管理模式有助于身体教育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但必须清醒认识到,发展身体教育,本质上是在发展教育。它不应该过多受到国内外时局、形势,或者某些人物、团体的影响。

    第三,身体教育的手段可以多元化。事实上,身体教育的手段也必须与时代特点相结合,需要不断创新,吸纳新的东西。同时手段与目的是相互作用的,只有处理好彼此之间的关系,才能够保障身体教育协调、稳步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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