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与道德冲突中的人性书写

    王小知

    2017年3月10日,由夏钢执导,余男、王千源主演的影片《夜色撩人》在国内上映,这是导演夏钢阔别影坛十余年后再次回归大银幕的力作,因而备受关注与期待。影片《夜色撩人》讲述了年轻夫妇芥子和钟桥北原本过着富足且甜蜜的生活,但是一次入室抢劫案的发生却打破了两人的和睦融洽。芥子不能原谅丈夫面对劫匪时所表现出的妥协与软弱,她总在做着无谓的追问与假设,警察谢高则成为她最好的倾诉对象。然而就在芥子找寻其所谓的“真相”的过程中,她的敏感与固执最终导致了夫妻两人的关系破裂,也间接导致了谢高的英勇牺牲。《夜色撩人》这部心理电影改编自须一瓜的小说《淡绿色的月亮》,影片在尊重原著情节的基础上,巧妙地借助对比的手法,将人性置于理智与道德的冲突中加以审视,将女主人公芥子变幻不定的心理状态挖掘出来,再一次印证了导演夏钢不凡的执导实力。

    一、 人性的挖掘与审视

    人性永远是一个沉重且深刻的阐释主题,导演夏钢擅长在城市题材的影片中,思考商品社会中人性的复杂性。在影片《夜色撩人》中,夏钢则通过对钟桥北和谢高两个人物形象的塑造,展开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年轻有为的钟桥北并没有像大多数商人一样,每天沉迷于灯红酒绿,在桥北的心里,妻子芥子占有极高的地位:他会为了接送芥子调整自己的工作日程,会为了与芥子约会而立刻中止自己的锻炼计划,他每天都会认真地工作,目的就是赚钱为芥子买更多心爱的东西。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身形健硕的好男人,在面对劫匪时,却选择了“卖家求和”。当桥北意识到有外人闯进客厅时,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妥协——以自己不受伤为条件的妥协。当桥北看着芥子被绑进客厅时,他依然选择了妥协。在桥北看来这种妥协并不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反而表明自己面对危险情况时是冷静且理智的。因此,秉持着这种冷静与理智,桥北可以鼓励芥子告诉劫匪藏钱的位置和两人银行卡的密码,可以“善意”地提醒劫匪别墅附近就有自助取款机,甚至可以温和地“招待”劫匪:冰箱里有橙汁和啤酒,两位兄弟喝点吧……然而,令人费解的不单单是桥北妥协态度中的殷勤意味,当劫匪“小白兔”冒犯芥子时,桥北仍旧没能表现出芥子期待的英勇之举。桥北的妥协让他失掉了财物,也失掉了芥子的心。影片将桥北“软弱”的人性置于理智与道德的冲突中加以挖掘,一方面,站在理智的角度,桥北的做法是正确的,正是他的不反抗才保护了自己和芥子的生命安全,将损失降到了最低;另一方面,以道德认知为出发点,桥北的妥协则被视为一种无能,他没能在劫匪当面挑战自己容忍底线时表现出应有的愤怒与攻击态度,更没能肩负起一个丈夫对妻子应有的保护责任。桥北与芥子各自站在自己认同的立场去看待桥北在危机时刻的表现,尽管两人想要尽力挽回这段婚姻,但各自的心理芥蒂终究没能让他们选择共同携手向前。

    谢高这一人物的出场通常被认为是桥北形象的对立面,作为人民警察,谢高的确具有很多正面的性格特征,但直到谢高将自己的“阴暗”经历间接吐露出来时,影片对于人性复杂性的探讨在此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入室劫案的发生影响了芥子与桥北之间的关系,同样也改变着芥子与谢高之间的关系,在帮助芥子深入了解案情的过程中,谢高由芥子的暗恋者变成了她的精神向导。谢高是正直的,尽管他窥探到芥子对桥北的不信任,却没有从中挑拨与诋毁,反而劝告芥子“别老跟自己过不去”“这样问下去,你会后悔的”。然而谢高又是脆弱的,他选择放弃帮助芥子查探更多的案情,是因为他终究不能直面自己的遭遇,直面自己的内心。多年前在回家探亲的列车上,谢高因为力量的悬殊没有与残暴的抢匪搏斗,他把乘客的生命摆在第一位,与抢匪妥协道:“只拿东西不伤人就好。”但抢匪走后,所有的乘客并不因为没有受伤而感激谢高的理智与冷静,而是把损失财物的愤怒全都释放到谢高的身上,他们不想看到所谓的“英雄梦”的破裂,哪怕是以一个警员的牺牲为代价。谢高在芥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固执,他深陷面对现实与直面自我的痛苦挣扎中。影片借谢高的经历又一次在理智与道德的观照中对人性进行了审视,影片无意对谢高亦或是桥北的“妥协”做出判断,而是想要借助理智与道德的冲突,借助对人性的审视引发观众有关价值选择的深刻思考。

    二、 心理的呈示与捕捉

    导演夏钢向来以擅长关注小人物的现实生活、心理境况以及道德挣扎著称,影片《夜色撩人》最出彩的地方即在于其对芥子复杂心理的捕捉与展现。当原本沉睡的芥子在朦胧中看到戴着小白兔面具的抢匪时,她惊慌失措,她开始自责不该吃太多安定让自己熟睡,对危险毫无察觉;她开始担心丈夫桥北会不会因为想要保护自己已经遇害……但所有不好的预想随着芥子走进客厅而终止了,当芥子看到丈夫被绑在椅子上,一副全然接受被人侵犯的表情时,芥子并没有庆幸桥北的毫发无伤,丈夫的异常冷静反而加剧了整个客厅气氛的凝重与恐怖。在两个抢匪“漫长的”实施犯罪的过程中,芥子的内心始终处在纠结的状态,她在是否大声叫喊之间做着选择,她在是否拼命反抗之间做着选择,她在是否报出真实的银行卡密码之间做着选择,但面对强盗锋利的短刀,她所有的选择都坚持了妥协与退让,在明亮的月光下,她看到丈夫的懦弱,也看到自己的懦弱。入室抢劫事件发生后,芥子变得尤为敏感。警方在取证拍照时的闪光灯,或是小姑桥南、保姆阿莲等人对这件事的看法对芥子来说都会成为一个刺激,让她深陷对那晚事情的回忆与思索。如果说,惊慌、纠结以及敏感的心理是一个女性面对此类事件应有的反应,那么芥子所表现出的对于丈夫的矛盾心态则在一定程度上升华了影片的主题。事件发生后,芥子没有不断地在脑海中搜索可以帮助尽快破案的信息,也沒有将怀疑的矛头指向阿莲,对她有所疏远与回避,而是不停地回忆案发那晚发生在客厅的场景,她不能理解桥北为何一点反抗的迹象都没有,她不能理解桥北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眼看着自己被侮辱,她更不能理解自己对桥北的认知为何在这一晚全都颠覆……芥子由丈夫桥北的“软弱”,联想到婚姻的脆弱,联想到人与人之间价值观的本质差异性,她试图从警察谢高那里找到精神救赎之路,但她却发现外人的劝诫都是徒劳,她在愤怒与固执中,将暗含夫妻爱意的红绳剪得细碎。

    此外,对于芥子性心理的捕捉透出了影片对于女性心理的深层观照。入室抢劫事件发生后,芥子与桥北的关系日渐生疏,这与桥北频繁的出差有关,但芥子深知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自己的逃避态度。每当桥北想要与她亲近时,她总会不经意间想到丈夫的软弱,想到自己被侮辱的场景,芥子用冷漠的态度回应着桥北炙热的爱欲。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认为,性压抑主要表现为性本能组成的潜意识受到意识的阻拦而未能闯入前意识领域所受到的压抑,压抑的实质在于拒绝的机能和把某些东西排除在意识之外。[1]丈夫的怀疑与责备使得芥子不能重拾对丈夫的浓浓爱意,她用自己的理智压制着自己的性本能,最终,怀着难以祛除的性压抑心理,芥子选择了离婚。

    三、 对比手法的运用与雕琢

    须一瓜的小说《淡绿色的月亮》是一个篇幅极为短小的作品,如果说小说试图借助淡绿色的月亮这一意象,表现抢劫事件后芥子浓重的心理阴影,那么在影片《夜色撩人》中,导演夏钢则巧妙地利用了对比的手法,促使影片的结构更为紧凑,矛盾冲突更富张力。在影片中,当入室抢劫事件发生后,芥子与桥北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桥北始终保持着“受害”过程中的冷静,这件事在他看来不过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很快他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但芥子却因此变得敏感与怪异,劫匪的威胁,丈夫的妥协,案发时的一幕幕场景总能不经意间浮现在芥子的眼前,挥之不去。芥子认定这次事件会是她婚姻生活的重要转折点,它让她看清丈夫桥北的懦弱本质,让她意识到桥北对她的爱不是用真心而是用金钱和物质来衡量的,一时间芥子甚至失去了面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芥子与桥北反应的差异性体现出不同的价值选择观念,但两人的选择相比影片最后谢高的英勇牺牲都显得尤为渺小。

    影片《夜色撩人》对于小说《淡绿色的月亮》最大的改编,即在于对警察谢高的结局处理方面。小说最后终止于芥子与桥北关系的彻底破裂,而影片则通过谢高对所谓的英勇价值观的践行,进一步突显出影片主题的深刻性与严肃性。谢高的牺牲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但他却选择鼓足勇气正面对抗不法分子,在他看来,这种对抗无疑是值得的,他终于能够直面自己的内心,能够虔心履行一个警察保护人民的职责,能够让芥子真正理解“英雄梦”的沉重代价,从此不再纠结,不再沉溺于无谓的假设……影片对于桥北“懦弱”性格的表现同样依托于对比的手法。首先是桥北的妹妹桥南的豪放言辞衬托出桥北的“懦弱”。桥南不满哥哥与劫匪“谈判”的做法,她看待抢劫事件的重点不在于“破财消灾”,而是“做贼心虚”,性格豪爽的她甚至直言:我如果在你家,就一棍子劈死他们!桥南表现出的愤怒与“英勇”恰恰是桥北不具有的,这让芥子又多了一个不能原谅丈夫的理由。其次谢高的回答再一次将桥北推向了“懦弱”的境地。当芥子提出面对劫匪是否应该与之搏斗的问题时,谢高并没有回避自己或许也会选择为保全生命而“主动”交出财物的做法,但是当芥子问到劫匪劫财又劫色的情况时,谢高却果断地回答:我会跟他们拼命。谢高的第二个回答正是芥子对于桥北的期盼,而期盼的落空则放大了芥子心中对桥北“懦弱”性格的认知。最后,在一个大学生的英勇事迹的对比下,芥子终于决定离开这个带有“懦弱”烙印的男人,决定离开这个曾经爱意满满的家。

    结语

    在谈及自己的回归时,导演夏钢表示他将拍电影视为一种情怀,一种自我的表达。此次在影片《夜色撩人》中,夏钢依然保持着他惯有的细腻且独特的风格,在如今快速的文化接受时代,夏钢没有因为追求票房而使拍摄初衷滑向庸俗的境地。当然,作为一部探索人物心理轨迹的电影,《夜色撩人》虽旨在打破二元论,还人性以丰满的灵魂,塑心理以纵深的维度,但其表现手法还是难以撑起如此深厚的灵魂与心理向度,其略显单薄的故事与情节设计,难以与人物的复杂心理形成对应关系。这一点也正是我国心理电影所需要積极探索的。

    参考文献:

    [1]冯契,徐孝通.外国哲学大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5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