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运动对民族认同的整合作用

    马军

    摘 要:从民族文化认同的角度,对美国通过体育运动实现民族文化认同的过程进行阐述。在“同一性”与“排他性”认同方式的互动中,美国人借助体育运动实现了对民族认同的建构。一面排斥流行于英国的板球和英式足球;另一面借鉴“他者”体育文化努力塑造自身的体育文化,通过创造神话、塑造英雄,棒球成为美国文化的典型代表,完成塑造民族文化认同的使命。

    关 键 词:体育文化;民族认同;文化认同;美国

    中图分类号:G80-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7116(2015)03-0071-04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tional cultural identification, the author expatiated on the process of the American nation realizing national cultural identification via sports. In the interaction of “identical” and “exclusive” ways of identification, the American realized the 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identification by means of sports. On the one hand, the American rejected cricket and soccer which are popular in Britain, and on the other hand, the American strived to build its own sports culture by learning from sports cultures of “the others”, and by creating myths and establishing heroes, turned baseball into the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American culture, and completed the mission of establishing national cultural identification.

    Key words: sports culture;national identification;cultural identification;America

    由于大量欧洲移民成为美国历史的缔造者,不同的文化背景构成了美利坚民族的主体,美国与欧洲文化,尤其与英国文化有着割不断的联系。但美国人克服了宗教、文化、语言、种族等差异,在短时间内形成了民族文化认同,创造出不同于欧洲的美国文化。在这个过程中体育文化对美国民族认同的塑造起到重要作用。认同是指主体对自己身份、角色、地位和关系的一种定位,一种认识和把握,也可以说是一种自我意识[1]。使用相同文化符号、遵循共同文化理念、秉承共有的思维模式和行为规范,是文化认同的依据。认同是文化固有的基本功能之一。拥有共同的文化,往往是民族认同、社会认同的基础[2]。

    文化认同具有两个核心特征:一是“同一性”;二是“排他性”。同一性即自我身份的确认,排他性即自己与他者身份的区分。发现身份差异,保持界限感,既是认同的开始,也是认同的过程。只有面对不同于自己的“他者”,才能确定自身的存在,才能形成身份感、归属感和认同感。文化认同的过程,一方面是群体成员不断地确认自我,另一方面积极地区别于他者,强化认同感与归属感,形成一致的文化价值观念。

    “从类型上看,认同包括种族认同、民族认同、社会(群体)认同、自我认同、文化认同等多种类型,但核心是文化认同”[2]。族群认同实质上是以文化为纽带和基础的,文化认同是民族、国家等共同体得以存续的基础和保障。因此,本研究把体育运动作为一种特殊文化,从文化主体形成认同意识的角度来阐述美利坚民族的认同过程。

    1 体育运动与美国民族认同

    美国民族不同于世界其他民族,美国是一个地道的移民国家,不同种族、信仰和文化的移民构成了美利坚民族的主体;他们没有共同文化,没有共同信仰与价值观,更没有可追忆的历史与传统。为新大陆移民建立共享的文化、经验和价值观成为塑造民族认同首要解决的问题。体育运动提供了民族认同形成所需的符号、仪式、神话、传统、历史和实践场所,成为整合多元化移民社会的一个重要力量,为建立美国这个“想象的共同体”做出了重要贡献。

    首先,体育运动为塑造“想象的共同体”奠定了群体想象的基础。民族主义研究学者安德森[3]认为:民族是想象的,是一个被想象的共同体,“区别不同的共同体的基础,并非他们的虚假/真实性,而是他们被想象的方式。”美国人没有悠久的历史传统、没有引以为豪的文化象征,为了建立新的认同,美国人亟欲寻求新的民族象征,体育运动为美国人提供了建立认同的共享经验与体验。为塑造“想象的共同体”,美国人采取了两个取向,一是区隔美国文化与英国、欧洲文化的联系;二是建立新大陆移民自身的共有文化、形成共享的经验。为了建立自己的认同意识,把英国看成不受欢迎的“他者”,英国文化首当其冲成为美国人排斥的“他者”文化,利用与他者文化的比较逐步形成群体的想象。因此,美国人在体育文化的传播、推广上采取了两种方式,一面排斥、抵制流行于英国的板球和英式足球,一面在努力塑造着能够体现民族精神和国家象征的棒球。通过制造神话、塑造英雄、构建历史等方式使棒球成为美国的“国球”,成为美国民族的象征与骄傲。由此,棒球成为美国独一无二的“国家消遣”,并以“民族游戏”的身份走向了全球。

    其次,体育运动为塑造“想象的共同体”提供了实践场所。“想象的共同体”的塑造不能只存在于群体的想象之中,必须以一种实践形态表现,而体育运动恰恰提供可供实践的场所。在这个场所里,一方面,体育以公平竞争的方式出现,打破种族、文化的界限,实现多文化主体的同场竞技,容纳不同种族、文化及信仰的参与者。体育运动作为“想象”的载体,能够使参与者和观看者形成共享的经验和认同感,成为融合文化差异,形成民族认同的重要途径。另一方面,体育运动是传递共享价值观念的重要载体。“棒球世界创造的集体归属感,为美国社会提供了世代传承、社会联系和社群想象的基础。棒球却努力扮演打破种族和族裔文化藩篱的代表运动,甚至成为率先广纳有色人种的美国主流运动”[4]。努力、奋斗、拼搏是体育运动展现给人们的重要价值观念,体育运动场上通过实力获取成功的事例为人们提供典范,它是美国精神的真实写照,为实现美国梦提供了真实的场景。

    2 民族认同排他性的体育诉求

    2.1 板球的“例外”

    板球起源于英国,是一项地道的贵族运动,带有浓郁的“英国血统“,成为英国人引以为豪的民族象征,被英国人称为“国球”。18世纪40年代英国的纺织工人将板球带到了美国。由于先期移民大多来自英国,他们为了保持与英国文化和传统的联系,希望通过参与板球运动保持英国原有的文化风貌。“板球手们却普遍认为板球的英国原型已提供了一种可以完全仿效的模式,无须改造或改进。正如那些后来在美国组织并规范了足球的人一样,板球手鄙弃一切使板球‘美国化的努力,并经常蓄意排斥土生的美国人”[5]。美国板球运动的推动者试图保持原有英国风貌,而努力实现在上层开展这项贵族运动。

    但来自于不同文化主体的美国本土人,此时亟待建立独有的身份认同,试图与英国的文化划清界限,对带有鲜明英国文化的板球采取排斥甚至抵制的态度。显然,棒球的推动者排斥板球不仅仅是为了隔断与英国的文化联系,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注意到了为不同文化主体的人们提供共享经验的载体。当板球的拥护者致力于保持英国的传统,以一种菁英主义的身份出现时,棒球的推动者采取了包容的态度,将来自不同阶层和文化主体的人们纳入了棒球运动之中(包括中产阶级、社会下层、黑人和非欧裔等群体)。美国人抛弃了固守传统的板球,选择了经过本土改造独具特色的棒球。“当从事板球运动的上流菁英仍致力维护英国传统时,棒球俨然成为一项广纳不同族裔、职业和社会阶层参与的大众运动”[6]。在与“他者文化”的比较中,逐渐形成自身文化认同意识,并努力建构自身的文化认同。最终,棒球取代板球位置,当板球坚持以英国贵族运动的身份开展时,它失去美国化的机会,到20世纪20年代,美国的板球几乎绝迹。

    2.2 足球的边缘化

    现代足球也起源于英国,作为世界第一大运动,却始终在美国处于被边缘化的地位。究其原因如同板球在美国的命运一样,是美国努力塑造自身认同,区分“他者”文化,对“美国化”的棒球认同的结果。从17世纪开始,“美国知识菁英在许多领域中都亟欲寻求不同于欧陆传承的全新文化象征;另一方面,他们也希望弥补美国在切断欧陆化联系后的文化空虚感”[6]。在这种认同意识的驱使之下,美国人把目光投向了体育运动领域。为了隔断与英国的文化联系,对地道英国血统的足球采取了排斥的态度。在本土的美国人看来,英式足球是英裔移民对于英国或欧洲文化联系的一个纽带,只有阻隔这种联系,才能塑造新的身份认同。为了建立新的文化象征,也是为了弥补割裂传统所带来的文化空虚感,跟英国有着文化渊源的美国人却对足球并不那么热衷,通过排斥足球、塑造棒球为美国人寻求新文化和民族认同建立了重要的载体与媒介。1994年美国足球世界杯期间,在129个美国观众喜爱的体育项目中,世界杯赛居第95位。由此看来,足球自传入美国以来,从未成为美国体育运动的主流,一直处于边缘化状态。英式足球在全球大肆扩散的同时,却在美国始终处于边缘化的地位,美国人选择了经过本土改造的棒球。

    3 民族认同同一性的确认

    美国人虽以具有欧洲文化渊源为傲,但却坚信自己已超越欧洲。因为在这个新生的大陆上,每个人不会受到来自宗教、阶级和国家因素的阻碍,他们拥有独立、自主与理性的特质,可充分获得自我实践的机会[7]。棒球运动起源于英国,但经过美国人的改造、扬弃,塑造成具有美国特色的运动。美国人通过棒球塑造着共同的文化价值与历史传统。

    3.1 同一性的塑造

    追求卓越是美国人核心社会价值观之一,是衡量成功的重要标准。激烈竞争的体育运动能够最大限度地展示自己的能力,使其达到极限水平,这也是美国人热衷于体育运动的重要原因。美国人强调棒球更能体现美国人的气质与特性,其表现的文化特质要有别于、更强于板球与英式足球。认为“棒球更快、更有动感、也更激烈;它要求更机敏和更多的个人创造力;最重要的是,它比它的英国亲戚显得更具竞争性和平等性。

    为塑造美国人共同的认同意识,一些鼓吹者把棒球运动与美国精神联系在一起。正如Spalding所说:“我认为,棒球之所以具有‘民族游戏的美誉,而其他体育运动却没有,这是由于它是美国人精神的典型代表。美国人不仅勇敢、自信、富有斗志、果断、纪律严明、坚毅、富有勇气、执着、进取;而且强调个性、睿智、成功,充满了活力与激情,而这一切都在棒球中集于一身。”[8]美国在建国之初就以“新世界”自居,认为自身的文化是不同于英国或欧洲“旧世界”的文化。正是建立在这种价值观的基础上,美国人努力建立自身的文化认同,强调美国共同的文化价值。而文化认同的建立不仅包括了对共同文化历史的“记忆”,也包括“遗忘”历史。美国人大多是来自英国的移民,美国文化与英国文化有着天然和不可割舍的联系,为了建立共同的文化价值与历史传统,必然要与英国文化“划清界限”,遗忘英国的文化传统。

    在“遗忘”历史的同时,美国人努力寻找着体育运动精神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契合点。认为棒球运动的规则、技术要求、运动形式和比赛方式体现了民主、机会均等、公平竞争、个人主义与团队精神,而这正是美国人所追求的文化价值。就这样棒球与美国文化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棒球不仅仅是一项体育运动,而且承载了更多的文化价值,成为人们表达文化认同感与归属感的一种方式,成为展示美国文化特性的理想方式,从而树立了棒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3.2 民族认同的强化

    文化认同是文化的传统、记忆、符号、价值经过时间凝结而成的,它往往以人们共有的神话形式来表达。美国民族的形成并没有多久的历史,共同的传统与历史相当薄弱,以棒球为载体,制造历史、创造神话等方式成为美国人寻求共同文化价值与历史传统的重要途径。

    美国人为塑造自身对棒球的认同,强化美国人对棒球运动的文化认同感与归属感,极力否认棒球运动起源于英国的说法,“编造”纯美国“血统”的神话。1907年为了证明棒球具有美国血统,斯伯丁作为体育用品公司的创始人,发起了对棒球起源的调查,调查结果认为:棒球是在美国本土发明的,与英国的圆场球无关;1839年在库柏镇修建了第1个棒球场,制定了第1部规则。从此,道布尔戴将军就成为美国棒球的发明者,棒球披上了美国“血统”的外衣,迅速成为北美殖民地流行的体育运动。目前美国历史学家已证实,这个棒球的起源是虚构的,违背了起源于英国的历史事实。斯伯丁极力证明棒球起源于美国,而不是来自于英国的棒球游戏或圆场球,这种行为是民粹主义时期激进民族主义的一种集中体现[9]。库柏镇棒球起源的神话,强调了棒球是美国人自己的体育文化,具有美好的起源传说并拥有自己的历史,用以区别与英国文化具有联系的圆场球,为美国人形成自己认同的“想象的共同体”奠定了基础[10]。

    要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与特性,寻找与其他民族不同的地方,必须深入理解她的历史与文化,而民族英雄是其文化与历史的反映。贝比·路斯是美国人刻意塑造的英雄,“路斯的人生经历在某些方面为他被神话为文化英雄奠定了基础。他出生贫寒,少时在孤儿院长大,当他的运动天分被人们发现后,经过自身的努力,成为了棒球场上最伟大的投球手,最强大的击球手和最强悍的运动员”[11]。就这样,经过知识菁英的加工,运动员被塑造成英雄,英雄们勇敢、坚毅、积极进取的精神与美国人寻求的精神完美结合在一起。理所当然的,棒球优秀运动员成为人们推崇的民族英雄。美国人在其短暂的历史中,极力塑造自身的民族英雄,寻找自身文化的象征,在历史中对自身文化的定位,通过塑造英雄创造了共享的文化认同符号。

    4 美国经验的启示

    4.1 “同一性”与“排他性”互动中的认同

    美国人利用追忆传统、重构历史的方式,使认同核心的要素“同一性”与“排他性”在构建认同的互动中得以实现。他的成功在于:实现社会核心价值观与体育运动价值的完美结合;重视对传统的挖掘与重构;通过认同符号的建构树立文化自信、实现文化自立。一方面,排斥英国体育文化,使足球、板球在美国成为“外来者”并逐渐被边缘化;另一方面,强化认同的同一性,采取创造神话、制造英雄等一系列加强认同意识的举措,使棒球与美国人的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美国文化的象征。正如美国前任总统里根所说:美国突然没有了棒球,那么当美国人还有什么意思。可见,棒球已成为美国人展示文化认同的舞台,反过来,民族认同的强化又激发了人们对棒球的热衷与推崇。

    4.2 借鉴美国经验应走出误区

    塑造民族认同应避免“削足适履”的思想。主动放弃自身的文化价值观念,转向接受强势文化的内容与形态,这是一种短视的“削足适履”思想。迁就或依附强势文化的方式不可能挽救弱势文化命运。民族文化认同是历史凝结而成的,是人们共享的经验,是人们对共同价值观念的一种确认。任何一种简单的借他者文化为价值标准来塑造认同的方式,都是“削足适履”,任何一种脱离于本民族价值观念之外的认同方式是不可能实现的。民族认同是在不同文化互动过程中产生的,认同过程总在寻求我们与他者、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全球形成的张力平衡。

    强化民族认同应避免“抱残守缺”的思想。对文化同一性的诉求,对“他者”文化的排斥,是文化实现认同的核心途径。但不能以保持自身文化特性为由,一味强调认同主体的“排他性”,而采取保守的认同态度。从全球体育运动发展历程来看,那些固守本民族体育文化,一味抵制外来体育文化的传统体育,几乎都走上了消亡之路。

    参考文献:

    [1] 陈刚. 全球化与文化认同[J]. 江海学刊,2002,45(5):49-54.

    [2] 崔新建. 文化认同及其根源[J].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48(4):102-104,107.

    [3]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 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M]. 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6.

    [4] 张世强,张世泽. 棒球在美国社会中的宗教向度[J]. 中国体育科技,2010,46(5):62-69.

    [5] 安德雷·马科维茨,史蒂文·海勒曼. 足球在美国:一个边缘化的故事[J]. 美国研究,2001(1):101-123.

    [6] 张世强,张世泽. 美国棒球与板球发展消长之谜[J]. 体育与科学,2012,33(2):95-101,117.

    [7] Markovits A,Hellerman S. Offside:soccer and American exceptionalism[M].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1:8-9.

    [8] Adrian Smith,Dilwyn Porter. Sport and national identity in the post-warworld[M]. London:Routledge,2004:145.

    [9] John P Rossi,John Thorn. Baseball in the Garden of Eden: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early game[J]. Society,2012(1):112-114.

    [10] 卢瑟·S·利德基. 美国特性探索[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14.

    [11] Jon c Stott. Biographies of sports heroes and the American dream[J]. Childrens Literature in Education,1979(4):174-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