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说到电影:《悟空传》的叙事重构与情怀消费

    孙胜杰

    《悟空传》从2000年在新浪论坛“金庸客栈”上完成连载就获得无数赞誉,2010年以《悟空传》为背景蓝本开发了腾讯网游《斗战神》,除了网络游戏,《悟空传》还被改编成话剧,直到2017年电影《悟空传》的火爆上映,可见,对于网络小说《悟空传》的开发已经不再局限于文学场域,而是正在形成更加丰富的产业链。新媒体促成了当下大众文化的生产与消费,《悟空传》由小说到电影的传播中可以窥探大众消费文化中的一种“情怀”消费。

    一、《悟空传》主题阐释的嬗变:叛逆—宿命—感伤

    关于一部作品主题的阐释,不同的时代应该是不断丰富与不断嬗变的过程,因为“历史的叙述,重要的不是话语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话语的年代”。[1]《悟空传》是今何在大学毕业后第一年时所写,相对于社会的“成人文化”,刚走出校园的青年是缺少独立话语权的边缘群体,但此时也正是极度渴求社会认同、归属需求最强烈的时期,害怕孤独,渴望理解,对于占统治地位的主流文化青年群体有和解,但也表现了强烈的抵抗的姿态,“抵抗”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对传统的反叛与颠覆。“西天取经”的既定命运之路被质疑;神、佛、妖魔的三界秩序被解构,西游路上的“五人取经团队”象征着恰逢世纪之交中国青年的生存状态,呈现小人物在成长过程中面对命运无常的凄惶与无奈,个人在宿命的漩涡中挣扎的绝望。

    10年后,《悟空传·完美纪念版》(2011)出版,在新版序言中,今何在用“在路上”将“西游”用“道路”一词进行替换,将“在路上”视为一种话语,它潜隐着“从反叛圣歌到心灵鸡汤”[2]的话语转换。执着真理者唐僧,为目标而非理想奋斗的孙悟空,辛苦忙碌而不知为何的沙僧,为爱而痴的白龙马,他们再反抗也无法超越社会存在和宿命安排的悲剧。10年后的《悟空传》作者所要表达的面对命运的姿态的不是反抗,而是相信轮回的宿命,对现实秩序的服膺与忍受。小说在叙述结构上也凸显了这种宿命论的味道。以唐僧被孙悟空打死开篇,追溯时间跨越五百年的前因后果,构建了一个可以时空自由穿越的“后现代式”叙事结构,其间穿插悟空与紫霞、八戒与阿月、唐僧与小白龙的爱情故事,对于这些爱情故事的讲述是片段式情节的叙述,最后需要读者自己拼图合成,这种碎片化的叙事风格使文本具有叙事张力而且理性思辨色彩浓厚。前世爱情因缘的穿插凸显《悟空传》的宿命论意味,天蓬、卷帘、小白龙、唐僧、孙悟空、紫霞最终都背负命运的枷锁,无论是逃避还是反抗都只是跳梁小丑,逃不出命运的枷锁。

    16年后,《悟空传·热血回归版》(2016)出版,在新版序中作者经过社会的历练,虽称是热血回归,但字时行间是浓浓的感伤,对青春的怀念,对校园时光的眷恋,这种感伤其实不只是源于反抗激情、宿命般的妥协,更重要的每个人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之伤,白龙马对唐僧的痴恋之伤,孙悟空对阿瑶、紫霞的暧昧之伤,天蓬对阿月的深情之痛……所以《悟空传》承载了太多复杂纷乱的情绪,“理想主义”“青春期”“中二”“宿命”……总之这是一个探寻人生意义的故事,在“无厘头”、戏谑的语言中书写着对人生价值追寻的生命之重。小说《悟空传》从2000年初版到2011年“完美纪念”版再到2016年“热血回归”版,作者自己对其作品主题的阐释经历了叛逆—宿命—感伤的嬗变。

    二、 电影《悟空传》:结构与主题的整饬划一

    电影《悟空传》抛弃小说原作中松散的结构方式,采用线性的时间叙事,以孙悟空的“三生三世”为主线;空间主要涉及天界与人界两个空间,把小说叙事结构改造得极为规整。孙悟空的第一世是“魔王的故事”,第二世是失去记忆的齐天大圣时期,花果山被天庭视为“规训与惩罚”之地,对于生存在花果山的普通人来说是黑暗、恐惧弥漫的异质空间,但对于悟空、阿紫、卷簾、杨戬、天蓬等人来说却是象征爱情、亲情、友情存在的“乌托邦”。但“乌托邦”终究是一场梦幻,很快惨遭覆灭,他们为所谓“反抗”付出了死亡的代价。卷帘、阿月为救村民被杀,孙悟空带着怨恨与绝望化为灰烬。第三世孙悟空还原本貌重生,这次的“重生”是抛弃了天界的石心,他得到成长,学会了爱,再次挥动金箍棒是自我觉醒后的勇敢反抗天命,但这反抗的代价是更多的死亡与更大的浩劫,所谓的“反抗”行动带给他的终究是傲视天地的轻狂亦或是天命难违的无奈绝望,这些情绪加身的孙悟空让其第三世的形象显得无比悲壮。当然最吸引观众的可能还是他的个人英雄主义,菩提祖师告诉他,石心终究是天界之物,要反抗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这大概也是影片最终所要传达的思想主题。

    小说《悟空传》对孙悟空形象塑造是一个患了精神分裂症的猴子,透着强烈的反抗宿命的精神,但也在对自我的怀疑中挣扎,成了孤独叛逆又浪漫悲伤的英雄少年的写照。影片中的孙悟空没有精神分裂,更没有反抗、怀疑的挣扎,没有了石心的孙悟空灰飞烟没是因为绝望,对爱情、对抗争的结果的绝望。整部电影的主题重在“反抗”,如果小说《悟空传》可以有多种阐释主题,比如所谓的“理想主义”“青春期”“中二”病……但在电影中表达的主题是比较单一的,“反抗”不再模糊不清,而是有了确定的目标所指——捣毁天机仪,天机仪是权力、欲望的象征,天机仪的守护者天尊反派人物的设定让孙悟空等人的反抗有了确定的对象。电影《悟空传》算不上经典的改编,16年过去了,孙悟空形象没有实质性的成长,只是为反抗而反抗,激情、叛逆的因子已经无影无踪,凝聚的不再是创作者个体经验,而是没有现实支撑的无尽反抗,貌似游戏通关一样做着线性的时间轮回。“反抗”作为影片的主题不再是个体表达需求,离开现实语境后的“反抗”只是成为一种具有消费价值的行为,在这种闭合式的叙事结构中“反抗”不再是叛逆,也看不到希望,而是让“反抗”自身成为宿命循环的象征,即使天机仪被击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还有新的阻碍出现,此时那些具有现实影射性质的“反抗”早已烟消云散,就连“无奈与感伤”无影无踪。但“孙悟空一跃而起,将金箍棒指向苍穹”的行为意象在影片中却被保留放大,为的就是让读者可以在一个封闭、虚拟的情境中享受个人可以完成对世界“‘反抗的快感”[3],影片为了强化这个快感,还在孙悟空最后举起金箍棒的时刻让金箍棒像燃烧的烈焰岩浆无限延长,让天庭权威的象征(天机仪和天尊)不堪一击。

    三、 从“中二少年”到“布波族”:IP剧的情怀消费

    《悟空传》从小说到电影历时十六载,亲历了中国网络奇幻文学的兴起、发展与成熟的整个20年,而这20年也是中国社会由变革到常态的发展过程。中国奇幻文学本身包含着大众对精英话语权的争夺,是一个以“读者为中心,草根狂欢的时代”[4],网络小说的影视改编一般都是网站点击率、下载率和收藏率都比较高而且产生影响比较大的网络小说,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影视剧的票房或收视率,随着网络文学商业模式逐渐成熟,“粉丝经济”成为网络经营者的利器,这就《悟空传》有着很高的票房,但在网站电影评分却比较低(豆瓣评分5.4、时光评分6.0、猫眼评分7.6)的原因之一。

    网络小说的影视改编与传统小说的影视改编相比,一个很大的不同点在于,网络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的消费对象很大程度上是粉丝“情怀”。对于“情怀”可作如下解释:“情怀”是“一种脱离物质诱惑与理性秩序的束缚,转而面向人本层面的情感沟通。这是一种对冰冷的都市人柔软内心的触摸,是对迷茫的现代人精神归宿的追索”。[5]《悟空传》从小说到电影的成功,得益于当年的网络“追文”到现如今成为“过度的消费者”(即“粉丝”),当年《悟空传》的阅读的主体已经长大成人,甚至已经为人父母,由当年的“中二少年”变为现在的“布波族”,“既有相当的资产,可以支撑一种上流社会的生活,又有相当的艺术品位与修养”[6],“情怀”变成了一件最高级、最时尚的消费品。《悟空传》可以说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作品承载的已经不是文本所呈现的故事,而是一代人情感经验的投射,无论岁月几度轮回,时代如何进步,“守护”是经历16年后再去看电影《悟空传》的核心情感,孙悟空的身上凝聚着一代人的共同情感体验:青春、叛逆、反抗、爱情……在商业化、现代化进程中,《悟空传》可以说是借着对大众情怀的消费来实现传播,为已经焦虑浮躁的“布波族”们寻找一种情感的归属,情怀的回归,所以,电影《悟空传》所呈现出的青春的怀旧、爱情的苦涩、符合人生轨迹的成长诉求转换了《悟空传》原本所要传达的反抗、叛逆的主旨。

    结语

    我国网络奇幻小说影视改编是赛博(cyber)空间与数字化的衍生物,但根基却是建立在传统纸媒与情感怀旧的基础上,依赖本能的幻觉来回应现实,对于一部IP网络小说改编电影有反抗、革新、思想、悲壮的一面,也有媚俗、模式、娱乐、反智化的意淫。《悟空传》从小说到電影所走过创作道路可以说是非常典型:黄金档期、魔幻特效技术制作精良、庸俗、快餐的故事结局……传统文学作品的影视改编所走的路线倾向于文艺片,对艺术的探索是改编的重点,而网络小说的改编所追求的是市场、票房,类型片的商业路线,迎合读者的需要,很容易陷入自我重复与模式化的创作漩涡,而无论文学作品还是影视作品如果出现类型化、模式化,最后的结局必然是走向消亡。所以网络大电影谋求长远的发展道路,必须“从IP走向精品化”。[7]

    参考文献:

    [1](法)福柯.知识考古学[M].谢强,马月,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98:58.

    [2]李彬.从反叛圣歌到心灵鸡汤——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保守主义家庭观加归与公路电影转型[J].贵州大学学报(艺术

    版),2013(9).

    [3]苏七七.IP时代与青春旧影——《悟空传》的叙事重构及其问题[J].电影艺术,2017(5):45-47.

    [4]邵燕君.网络文学经典解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4.

    [5]李彬.灵魂的想象性回归——谈公路电影的“情怀”与“情怀消费”[J].艺术评论.2016(7):90-97.

    [6]周小仪.王尔德为什么没有逃往法国——唯美主义、消费文化与布波族[J].外国文学评论.2013(1):124-135.

    [7]欧阳友权.网络大电影从IP走向精品化[N].光明日报,2017-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