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声叙事

    舒鹏

    【摘要】媒介融合时代,新媒体极大地拓宽了优质内容的传播渠道,传统媒体对于传播渠道的垄断状态也因此被打破,内容生产成为传统媒体亟待挖掘的“自留地”。笔者以为,当下广播内容生产应着重围绕典型场景和典型音响展开,通过典型场景构架符合广播传播规律的逻辑和节奏,通过典型音响强化广播在情感感染和思想表达方面的功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以下简称中央电台)系列文化专题节目《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就在这方面做出了众多有益的尝试,为广播内容生产规律的探索提供了借鉴。

    【关键词】广播 内容生产 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 叙事学

    【中图分类号】G222 【文献标识码】A

    媒介融合时代的到来,加速了传统媒体与新媒体的碰撞,媒介产品接收渠道突破了技术瓶颈,开始成为左右甚至改变传统媒介产品生产流程与传播规律的重要因素。随之而来的是传统媒体从内容向渠道延伸的自我变革,名曰“转型”。以前媒体信奉一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然而,在渠道垄断被打破的当下,传统媒体不得不开始考虑“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问题。在笔者看来,“酒香”和“巷子深”其实并不矛盾,传统媒体多年来的业务就是专注于“酿酒”,内容的制造能力才是传统媒体在媒介融合时代依旧保持核心竞争力的根本,也就是传统媒体的气质所在。

    从符号学的角度看广播的内容制造,不同媒体的传播优势与劣势均受制于其所依赖的传播符号。广播媒介的传播符号是声音,这个符号具有唯一性,优势是时效性强、传播亲切,劣势是稍纵即逝、不易保存。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比起平面媒体,广播很难做到有深度,因为抽象且深刻的思想与朴实且口语化的传播特点相矛盾;但也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比起电视媒体,广播很难形成强烈的冲击力和感染力,因为与声像合一的电视符号相比,广播的传播符号略显单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怎样突破单一的符号限制,是广播内容生产规律探索的一大课题。

    然而,叙事学研究为广播内容生产规律的探索打开了一扇窗。中央电台推出的系列广播文化专题节目《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以人文视角呈现文化流变,以“广播纪录片”的形式雕刻文化印记,力求通过呈现传统文化中经典符号的时代变迁,展现传统文化的强大生命力,呼唤加强对传统文化的保护。节目播出后,在社会上引发了强烈反响,受到了众多听众和网友的好评,可谓“酿了一坛好酒”。从叙事学的视角审视这部作品,相信可以给广播内容生产规律的探索带来一些启示。

    一、聚焦传统文化,运用典型元素表达核心意涵

    《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系列报道分为“职业季”“习俗季”“戏曲季”“声音季”“古村季”“地名季”“方言季”和“工匠季”共八个部分。每一季关注一个典型的文化领域,既包括了具象的文化现象,也包括了抽象的文化元素。在展现这些文化领域的时候,作者牢牢把握住了两点:一是展现共同的文化基因,它能够直接而强烈地呈现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意涵,代表性强;二是讲述一个核心人物的精彩故事。

    1.共同的文化基因引发强烈的情感共鸣

    互联网时代和后现代语境时代的到来提升和释放了人们的自发性与独立性。这一点反映在媒介产品上,指示着内容生产日益朝着碎片化和分众化的方向发展,引发“共鸣”似乎变成一件越来越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对传统文化的认同与传承。

    习近平总书记在谈到文化传承与创新时指出:“不忘历史才能开辟未来,善于继承才能善于创新。只有坚持从历史走向未来,从延续民族文化血脉中开拓前进,我们才能做好今天的事业。”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我们共同的文化基因一直传承至今,无论身处怎样的时代,这份文化的烙印都是挥之不去的。《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正是紧紧抓住了这个主题,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意涵进行了完整诠释,才引发了受众强烈的情感共鸣。

    在“习俗季”之《婚礼礼为本》中,作者敏感地捕捉到了新旧婚俗、东西方婚俗之间的可探讨之处,借中式和西式婚礼的纠结,巧妙地揭示了当前多元文化背景下我们所面临的矛盾与困惑。

    【鼓声、小锣声、唢呐声,压混

    解说:窗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小孩们踮着脚尖儿使劲往屋里瞅。一身大红唐装的新娘子宋佳,按规矩端水洗尘之后,坐在粉色的席梦思床上,等着婚纱。宋佳和新郎都在西安打工,她本想和电视里的姑娘一样,办一场草坪婚礼。

    宋佳:基本上我就没见过人办传统婚礼,真的我长这么大见得很少,传统婚礼流程太多了,有点太繁琐了。

    记者:每一个新娘子都想婚纱、进教堂,你是这个意思吗?

    宋佳:对!我觉得婚纱很神圣、很纯洁。

    解说:婚礼热热闹闹,面对那些老派的仪式,宋佳有点不自在,但角落里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确是一百个满意。她是新郎的奶奶、85岁的董靳氏。她说,60多年前她成亲那会儿,老规矩更多,现在都没有了。

    这样的场景想必很多人都经历过,大红唐装和粉红色席梦思的差异、新媳妇从“不情愿”到“不得不”的纠结,以及新人“不甚满意”和老人“满心欢喜”的对比一下子引发了众人的情感共鸣,而这不正是在文化多元的背景下,我们每个人对于传统文化还要不要继承、怎样传承的复杂心理的真實写照吗?而作者在行文中给出了对这个复杂心理的看法,而这便是婚俗文化的核心意涵——礼。

    解说:《礼记》上说“婚礼者,礼之本也。”意思是婚礼是所有礼仪的基础和根本,赋予婚礼繁复的礼仪,就是为了提醒新人感恩先人、勿忘责任,记住明理、孝亲、勤俭、诚信。

    2.典型人物的精彩故事凸显核心意涵

    从传播类型的角度看,广播媒介是口语传播与大众传播的完美结合。梳理广播发展的历史不难发现,特殊时期广播在制造舆论和动员听众方面可以发挥重要作用。讲故事是广播与生俱来的优势。

    在讲故事的原则问题上,笔者以为,与传统的广播纪录片制作手法相比,后现代语境下的广播纪录片更加注重对个体生命的关照,更加注重真实、全面、立体地呈现个体生命的本来面目,任何标签化和模式化的修饰、假设、揣测、设计和评论都会导致本真面目的缺失,这在当前的语境下是致命的。广播擅长的不是晦涩和酷炫,而是用娓娓道来的方式讲述平凡人的精彩故事,只有这样,才能与后现代的语境相吻合。

    基于这样的原则,作者在《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中,选取了文化领域中的典型故事,并在每个故事中找到了一个核心人物,通过展现人物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来诠释其背后的文化意涵,起到了润物无声的效果。无论是修补时光的修表匠,还是叩问心灵的呼麦歌手,无论是感慨腔调尽失的上海市民,还是坚守舞台的孤独乾旦,作者都用个体生命拼凑出了散落在日常生活中的文化印记,用个体生命体验凸显了传统文化的核心意涵。

    二、坚持广播思维,运用典型场景展现节奏与逻辑

    广播创作者一直有这样一个疑惑,广播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吗?真正的广播思维是否可以突破线性传播和文字打磨的限制,寻求一个全新的突破口呢?我们又该怎样更好地处理广播与线性传播,以及广播与文字的关系呢?笔者以为,如果将广播作品看做一部叙事作品的话,那么作品的节奏和逻辑则是决定作品品质的关键因素。创作者可以尝试运用场景来控制作品的节奏、展现作品的逻辑,运用广播思维来展现作品内涵。在这个方面,作品《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就做了有益的尝试。

    1.典型场景调节作品的叙事节奏,突破了线性传播的限制

    通常,在一部广播作品中,作者叙事的节奏会受到线性传播属性的严格限制,这主要是为了保证作品在时间逻辑、因果逻辑等方面的顺畅,以便按照线性结构进行创作。这样做的优势在于保证了作品的逻辑清晰和节奏平稳。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样做对于广播的伴随性会显得“照顾不周”。因为在实际的接收过程中,受众很难保证从头到尾全神贯注地倾听,他们多半时间是“轻一句、重一句”地接收,一旦精力不集中便很难完整地接受作品所要表达的意思,从而削减了传播效果。而从叙事节奏上看,这样的结构虽然保证了叙事节奏的平稳,但在一定程度上掣肘了节奏变化的灵活度,使得作品在节奏上过于“四平八稳”,很难显示出跳跃性,这对作品鲜活程度的提升以及传播效果的改善都会有所影响。

    笔者以为,广播的线性传播是给予时间层面的考量,也就是说广播传播是稍纵即逝的,创作者需要考量作品在受众群中“实时接收”的效果。那么,如何保证这样的传播效果呢?答案是,靠典型场景。

    广播传播与电视传播最大的区别在于,广播传播受限于抽象且单一传播符号,可以给予受众更多的想象空间,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媒介。如何将广播“具象化”是广播作品创作的重要诉求。因此,典型场景的营造至关重要。典型场景的营造主要在两个方面体现价值,一个是能够最直观地向受众展现出外部环境,省却受众对于环境的“想象与猜测”,进而提升信息接收的效率和准确度;另一个是能够通过不同场景之间的转换,达到以场景为单位,建构和调节广播叙事节奏的目的,突破广播对于线性传播的限制,提升作品的跳跃程度和灵活性,使得受众能够更好地实现伴随收听、精准接收。可以说,“声音创造了画面,声音构筑了场景,突破了纯线性架构,主张时空的跳跃转换、场景的分解组接。”①在作品《孤独的乾旦》中,创作者就尝试通过场景的转换来展现三代贵妃扮演者的不同际遇,三条叙事线索相互交织,相互碰撞。

    2.典型场景改变作品的叙事逻辑,理顺了声音与文字的关系

    纵观广播发展的历史,不难发现,早期的广播作品多是平面媒体(如通讯社、报纸)内容的“广播版”,这令广播一度被看做是“可以收听的报纸”。尽管每一种新媒介的产生在形式和功能上都是对现有媒介的补充和延伸,但在内容创造上却仍旧依托甚至受制于现有的媒介。所以,广播作品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平面媒体的思维逻辑。广播的困惑在电视领域同样也存在过,我国电视媒介的内容生产经历了从“文人电视”到“报人电视”的转变,在这一过程中,逐渐从过度追求解说词的创作理念转向了“画面优先”的理念。

    就广播而言,理顺广播与文字的关系是坚持广播思维的重要表现。今天看来,二十多年前声音的解放实际上只是在文字的框架中“增加”音响,声音的进一步解放必须以声音为逻辑起点,这时候,探寻的不是声音与文字的关系,而是声音与声音的关系。②而声音在哪里?在每一个典型的场景中,声音优先,依靠声音构建叙事逻辑成为展现广播思维的重要标志。作品《美丽绣娘》通过典型音响搭建起独特的叙事结构,向听众展现了我国最古老的行业之一—— 刺绣。

    【绣娘1:这边颜色是不是太深了,要不要再淡一点?

    绣娘2:应该再淡一点……

    解说:苏州市镇湖镇,姚建萍的工作室,银针轻舞,丝线摇曳。

    ……

    【音响:中国美术馆,姚建萍助手讲解某件作品,参观者的赞叹声

    解说:中国美术馆,姚建萍的刺绣作品正在展出,那些世界名画精细到了极致,难以想象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

    【音响:在镇湖街行走,和电源交流的声音

    解说:“户户有刺绣,家家有绣娘”,这情形早已不见。自古便是刺绣之乡的苏州镇湖小镇,绣品店虽然有300多家,但都门可罗雀。一位老板说,现在刺绣不叫工艺品,叫工业品。

    在这篇作品中,创作者通过典型音响向听众交代了工作室、美术馆和绣品店三个不同的场景。这三个场景的叙事各有侧重,工作室侧重展现刺绣技艺的精湛,美术馆侧重展现人们对刺绣技艺的惊叹,绣品店则侧重展现工业化生产对于传统工艺的影响,在三者环环相扣、层层深入的叙事逻辑中,展现了創作者对于传统工艺传承的思考。值得一提的是,这三个层次的起承转合摒弃了通过解说词进行串联的传统,以典型场景的音响为开篇,突出了声音优先的逻辑。

    三、发掘声音魅力,运用典型音响增强叙事张力

    综上所述,广播的传播符号是声音,这个符号单一却充满可塑性,特别是优质的声音,更能够带给听众绝妙的听觉享受,帮助他们张开想象的翅膀,强化作品的感染力和号召力,进而增强广播作品的叙事张力。正如作者高岩所说:“音频传递信息具有自身的特殊性,它能够在传递主题信息的同时,以特殊的方式唤起回忆、构建画面、引发联想、激发情感、触动思考,音频创作也有其自身的特殊规律。”③这里说到的声音包括采访对象的声音、记者的声音、旁白的声音、场景的声音、行为的声音、自然界的声音以及音乐和音效,还有对上述声音创造性、艺术化的合成、组接及强弱处理,从而产生更具感染力的效果。如果我们将这些声音进行分类的话,基本上可以分成两大类,即音响和语言。从叙事学的角度看,典型音响的运用可以大大增强叙事的张力,起到直指人心的叙事效果。

    1.典型音响与辅助音响强化声音张力,做到交相辉映

    在广播作品中,典型音响不仅可以将听众很快带入叙事情景中,还能够成为作品的标志性因素令听众久久回味。好的典型音响甚至可以成为广播作品成败的关键。此外,辅助音响的巧妙使用也十分重要,其可以在烘托气氛、交代环境、展现情绪等方面发挥作用,进而增强作品的情感张力,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在《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中,创作者将典型音响与辅助音响交互使用,大大增强了广播作品的感染力。纵观该报道所选择的这八个领域——“职业季”“习俗季”“戏曲季”“声音季”“古村季”“地名季”“方言季”和“工匠季”,在制作的过程中全都大量选取和展现了各领域的典型音响,例如《老去的铁匠》中层次分明的打铁声、《寂寥的油紙伞》中油纸伞撑开的声音、《孤独的乾旦》中《贵妃醉酒》的景点唱段、《余音渐远的大喇叭》中1971年第一颗人造卫星的广播报道音响等。这些声音瞬间唤起了听众的记忆,引发了强烈的共鸣,增强了作品的亲切感和感染力,提升了作品的品质。

    2.讲述与旁白回归口语传播,做到“好好说话”

    在广播作品的声音中,很大一部分是语言,优质的语言不仅可以有效表达创作者的创作意图,还可以提升作品的思想深度与艺术美感。我国广播作品的语言创作经历过多次演变,从宣讲到演绎、从朗诵到叙述,语态的更迭与演进反映了时代的变迁,特别是时代文化氛围的嬗变。如果广播作品的语态与时代的文化氛围相吻合,将会为作品的传播插上腾飞的翅膀;相反地,如果二者不匹配,则会使得传播效果大打折扣。鉴于此,在广播作品中,“好好说话”是个大学问。

    如今,我们已进入文化多元、价值观多元的时代,在后现代的语境下,语态变得更加开放,也更加平实。这种开放和平实反映在网络语言环境中,就是层出不穷的、鲜活的网络用语。在没有违背语言规范的前提下,这些语言的出现为当下语态的研究提供了大量的样本。除此之外,网络时代的到来,也使得平民视角和平民话语体系大受欢迎,从民生新闻的异军突起到自媒体的蓬勃发展,传媒从业者在感叹环境变迁的同时,也不得不开始研究新闻传播的“平民范儿”。就广播作品而言,占据语言传播极大比重的讲述和旁白也渐渐回归口语传播的起点,开始“好好说话”。

    在作品《上海的腔调》中,作者围绕上海话的兴衰变迁这一主题,先后展现了不同叙事者的语言,其中包括了普通的上海市民、推广普通话的“推普员”、沪剧演员、上海方言小说作者、滑稽戏演员、脱口秀主创人员等。通过不同的视角和不同的语言全景呈现了上海话与普通话的融合,并进一步引发了对传统文化符号——方言的传承与保护的思考。

    四、结语

    叙事学为广播内容生产规律的探索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口,中央电台系列文化专题节目《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在广播叙事方面也做了有益的尝试,并以此为基础,弘扬了传统文化,可谓当下广播叙事作品研究的优质样本。

    长期以来,受制于广播线性传播模式以及固有的文字传播规律,广播内容生产在逻辑和思维上略显单一。新媒体时代和后现代语境时代的到来,使广播内容生产突破了制作的瓶颈。笔者以为,充分运用典型场景和典型音响,是其实现突破的两个方向。前者不仅可以突破广播在线性传播模式下对于节奏的掣肘,还可以摆脱长期以来文字对广播在逻辑呈现方面的限制,进而形成属于广播的独特逻辑。而后者则是广播内容生产的唯一符号,充分发掘典型音响在表情达意、抒情说理等方面的作用,结合后现代语境下对语言状态的现实要求,以求实现广播传播效果的最大化呈现。

    注释

    高岩《挖掘专业优势,锻造声音产品》,《中国广播》,2016年第5期。

    蔡万麟《新型广播需要新型产品》,《中国广播》,2016年第5期。

    熊丽 《以创新传承文化 用诗歌传播价值》,《中国广播》,2016年第5期。

    参考文献

    1.郭伟玲 《浅谈广播如何就通过讲好故事传承民族文化》,《中国广播》,2016年第5期。

    2.杨义 《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2009年5月。

    (作者单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港澳节目中心)

    (本文编辑:张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