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与安生》影片与小说文本间性论

    魏红

    青春成长影片《七月与安生》是2017年的热播剧目,系根据当代作家庆山(安妮宝贝)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该片于2016年9月在中国大陆上映,在第53届金马奖上获得最佳女主角奖,周冬雨也荣获第2届金砖国家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和第23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最佳女演员奖。作者在2016年7月小说再版之际,在《自序》里面自谦说,自己是“一个没有受到任何写作专业训练的新人……大多数故事在一夜之间即兴完成,并且没有修改。类似于私人化的写作训练”。[1]小说情节结构并不复杂,几乎是平静的叙述,但惟其如此,才更显得作品的朴实与真诚。作者的感受、读者与观众的参与、小说文本、影视文本必然形成一个网状结构,自然涉及文本间性,小说中有影像,影像中有小说,甚至具有元小说的某些特征。所谓元小说,就是在小说中显示作者本身,使小说文本中又镶嵌着文本。元小说具有后现代性,小说中声明作者正在写小说,安妮宝贝的《七月与安生》不正是叙述安生正在写连载小说《七月与安生》吗?“小说的叙述往往在谈论正在进行的叙述本身,并使这种对叙述的叙述成为小说整体的一部分。”[2]

    一、 文本间性:小说文本与影视文本的水乳交融

    什么是文本间性?这是法籍保加利亚裔学者、后结构主义批评家朱莉娅·克莉斯蒂娃1969年在其著作《符号学》一书中首先提出的学术概念。克莉斯蒂娃认为,任何文本都不可能孤立存在,必然会处于诸种文本的相互作用之中,文本的意义建构在其他文本的基础之上(即接受美学的“前见”),建立起了一套相互关联的关系,一个网络状的、布满很多节点的与外部世界的联系结构,不同文本彼此相互关涉、相互影响。一方面,意义是此处的文本和彼处的文本在空间上的共时态联系;另一方面,它又是此时的文本和彼时的文本在时间上的历时态联系。[3]此处的文本不仅仅是小说文字文本,还包括网络文本、网络评论、拍摄底本、电影作品文本,空间上属于同一时间的水平联系,历时性则是古今流变先后相继,是纵横的文本联系。这些观点是对苏联著名学者巴赫金对话理论的继承与发展,正如美国学者迈克尔·霍奎斯特所说,巴赫金为后人提供了解决问题所使用的许多具体方法。[4]巴赫金关注的焦点是人类如何认清自己,即“我是谁”的问题,另一方面,如何在他人的认知中建构起来自己的轮廓,即理念的自我,他认为,主体建构只能在自我与他人的交往中才有可能。

    巴赫金的对话理论重语境、重对话,这导致接受美学、读者反应批评把文学文本置于“语境”,即上下文关联的网状结构之中。自然,我们此处谈论的文本包括小说文本和影视文本。《七月与安生》影视文本是小说文本的衍生物,但又难以离开小说文本,何况影视文本中不时出现小说不同章节为线索来展开故事发展情节,影视中还出现安生正在写作连载小说《七月与安生》,因此,电影作品应该由影像分析、文本解说转换到更为重要的两类文本(影视、小说)的阐释学解释上。这样,运用文本间性理论分析二者的关系即是很好的学术视角。接受美学还涉及接受理解者的审美活动参与。按照德国学者尧斯的观点,所有创作在没有被接受理解之前,都是“文本”,只有在读者参与理解接受、有所评价衍生出新的意义之后才可以算是作品。影视文本《七月与安生》作为青春爱情电影,讲述了“七月”和“安生”两个女孩从13岁开始成长的故事,为大众所热衷,文本才转化成了作品。

    二、 剪辑与错位:情节与文本间性的重构

    100年前,哈佛大学哲学系主任、电影心理学家闵斯特堡在《电影:一次心理学的研究》中说过,电影观众在观看电影的过程中,摆脱了现实生活中时间与空间对思维的束缚,自由地运用想象力,建构另一个世界。[5]匈牙利电影理论家巴拉兹也在其著作《电影艺术》(1945)中说过,要使故事片成为艺术,就必须对故事素材进行重新处理。[6]可见,原生态、毛茸茸的生活状态虽为新写实小说家所推崇,但是也遮蔽了艺术的创新。《七月与安生》的作者自己说:“书中的故事,对残酷青春的黑暗部分,没有任何隐瞒和矫饰,把人置身于困惑、迷惘、孤独、漂泊之中的种种强烈的感应,袒露无疑。”[7]艺术源于生活也高于生活,生活为艺术提供了材料,但是,艺术的创新仍需要作家的匠心独运——剪辑、选择与舍弃。

    在电影《七月与安生》中,改编者采访安生,而电影叙述小说《七月与安生》正在连载。影片剧情改变了安生的房间,在小说中,安生的房间布置得像公主的宫殿,衣柜里面有塞得满满的漂亮衣服。电影里面安生的房间却是破烂不堪的,七月和安生在破乱的小屋里面,开心地睡在一起。七月的弟弟也没有在影视中出现,小说中,七月、父母、弟弟,四口之家经常吃可口的饭菜,七月在父母的关爱中长大,小家庭其乐融融。小说中,七月如愿嫁给了家明,安生怀的是家明的孩子,而影片中,七月并没有最终和家明在一起,七月难产而死,安生身边的孩子其实是七月与家明的孩子。这样,似乎影片中的种种因素都沿着导演的目的而漫不经心的阐释着,甚至如作者、主题、风格、结构、聚焦等重新带回了电影创作、批评与理论中。[8]甚至小说中相对圆满的结局在影视中也做了改变,七月在26岁时即已经死去。安生也命运多舛,多年以后失去少年轻狂,厌倦漂泊的她也失去生活的激情。这正如巴赫金所说,现实生活中的你我在客观存在中处于同一维度,均无法选择在场或缺席,都是毫不雷同的生命个体,具有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伦理行为不可能脱离开行为主体和艺术观赏主体在存在中所占据的具体而唯一的位置”。[9]自我与他人的关系即实物与镜像的关系,都是人作为一个社会整体的组成部分,他人是自我存在的前提,自我并不是孤立而封闭的存在,只能存在与他人的相互联系之中。处于这种依存关系的文本间性或主体间性,是主体与主体之间的碰撞、摩擦、分裂与弥合,安生与七月即是如此,相互在对方身上发现自己的影子,对方即是另一個自己,自我在建构自身的主体性的同时,又将这种主体建构置放于充满互文性的现实语境之中,才得以实现。

    小说《七月与安生》没有结尾,给了读者很大的想象与阐释的艺术空间。小说的背景是江苏镇江,这是典型的江南小城。13岁的初中女生,无拘无束,正如荒原上的野草自由而疯狂地生长,安生在操场上逗弄小松鼠,用石头敲碎报警器的玻璃。安生缺少父母的关爱,非常痛恨自己的母亲,母亲常年出差国外,父亲在小说中、影视中一直缺位,小说中母亲对父亲的一切守口如瓶。安生的母亲很少给予孩子关爱,小说中对于安生母亲的描写很少,影视中也是如此,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镜头,只是到了职业高中要开除闯祸的安生的时候,她的母亲才第一次出现。安生喜欢七月家里有温暖的灯光和人的声音,这说明安生内心是多么寂寞与悲凉。小说写的,正如安生自己所说,是流浪,爱和宿命。安生历经沧桑,背上胸口上有许多烟头留下的烫痕,手腕上还有支离破碎的割脉留下的刀痕。安生对着母亲的养鱼缸说,缸里的水是温暖的,“可是有些鱼,它们会成群地穿越寒冷的海洋,迁徙到辽阔的远方”,安生向往着诗意与远方,具有典型的流浪情怀,安生说过,“七月,总有一天,我会摆脱掉所有的束缚,去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