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护法》:中西双重语境下的新式动画电影解构

    张静

    我国动画电影在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内基本都面向儿童市场,这导致作品日益趋近单一化、低龄化,成人的情感需求与自我实现需求,很难在动画电影领域找到归属。不思凡执导的《大护法》,可以说是国产成人动画的破冰之作,也是一部典型意义上的新式动画电影,在美学风格与内涵价值两方面均表现出了中西合璧的倾向。这部电影将中国传统的写意手法,与西方动画擅长的黑色幽默元素相结合,呈现出全新的艺术审美面貌。本文借鉴比较美学的研究方法,对照分析中西动画电影的特征差异,从而印证电影《大护法》的文化多元性。

    一、 符合成人价值观的全新美学风格

    儿童动画倾向于风格夸张、色彩浓烈的作画风格,擅长用大色块、对比色来达到一种引人关注的效果,相比之下,成人观众则有着更加敏锐而复杂的审美意识,且表现出较大的内部差别。因此,单一的画风或色调难以调和众口,极易造成部分观众的审美疲劳。纵观近年来我国在口碑上取得一定成就的动画电影,如《大圣归来》《大鱼海棠》等,从主题设定到场景取材、人物设计,再到后期的作画,几乎都表现出鲜明的中国古典风格。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已然成为国产优秀动画的共性,而《大护法》的标新立异主要体现在对西方元素的借鉴上。本片借鉴了欧美动画常用的暴力美学手法,将油画般的质感、荒诞的配色穿插在东方背景中,这无疑是一次中外动画表现手法交汇的大胆尝试。

    (一)中国动画的水墨武侠世界

    国产动画电影自出现以来,就有着化用国画水墨风格的传统,早期的《大闹天宫》《小蝌蚪找妈妈》等作品无不体现着浓厚的古典色彩。《大护法》作为一部武侠探险题材的动画,自然与中国古典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片的大部分背景贴图都承袭了传统的水墨风格,手绘的山山水水精致典雅,带有东方特色的美感与神韵。例如太子与小姜初见的场景,影片使用了较多的大远景镜头,着重刻画远方迷蒙的山水,对于从未走出花生镇的小姜来说,外面的世界犹如仙境般神秘美好,而水墨风格恰好非常适合用于表现远山云雾缭绕的意境。整个画面色彩简洁,除黑、绿两色线条外,其余部分都是大片的留白,营造出一种悠远的境界。

    此外,许多国产动画在人物设计上都体现了相同的思路,选用中国红作为主人公的代表色,如《大圣归来》中的孙悟空,《大鱼海棠》中的椿、湫,《大护法》也不例外。中国红在烘托古典氛围的同时,也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京剧中的红色脸谱,暗示着主角忠诚、勇敢的性格。大护法在片中武艺高强,为了营救太子深陷险境,几次濒临死亡,却依然没有放弃守护者的身份与职责,角色一身红色装束恰好与他所象征的正义相符。

    中国传统文化的一脉相承与精神渗透,是电影《大护法》在画面设计上的一个重要特点,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本片的外在表现形式。符合中国观众审美特点的画风,无疑能够为作品赢得更加广阔的受众基础,这便是《大护法》坚持水墨风格为主体的原因。

    (二)西方动画的荒诞解离特征

    作为一部专门面向13岁以上人群的動画电影,《大护法》的画风实现了稳中求进,在保持中国传统水墨风格为主体的基础上,也融入了大量浓烈怪诞的色彩,让电影本身的风格显得更加自由而新锐。为了更好地表现反乌托邦的寓言主题,片中的很多物体都采用了与现实社会截然不同的色彩,如漆黑的大花生、紫色的天空、绿色的水波等,尤其是在花生人死亡图景的刻画上,创作者用蓝色、绿色、黄色来表现血液,这削减了画面的血腥程度,却又给人以一种诡谲惊悚之感。超前的色彩搭配在带来强烈感官刺激的同时,更让花生镇悬浮在了虚空幻境中,它失去了时空的依托,仅凭想象力而孑然存在,这种富有神秘感的设定在西方动画中多次出现,可以看作荒诞风格的精神延伸。

    学界大多将荒诞一词定义为神秘、幽默、残酷的综合体,影片中花生人的人物设定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他们外形枯瘦,眼睛与嘴巴有着深深的凹陷,只能贴上假眼睛、假嘴巴作为伪装,这样的外貌衬托得花生人如鬼魅般影影绰绰,不会动的假眼睛又给人以笨拙憨厚的感觉,二者叠加催生了浓厚的怪诞色彩。在整部影片中,花生人与其说是角色,不如说是会移动的画面背景,因为处在吉安恐怖统治下的他们,完全没有个体意识,他们毫无差别的容貌便是花生镇残酷现实的写照。

    《大护法》所构造的花生世界有着很强的批判性与讽刺意味,因此,借鉴欧美动画惯用的荒诞派画风,能够实现影片内容与形式的统一,那些怪诞新锐的色彩搭配,也是本片的亮点之一。

    二、 架构成人世界观的多重价值内涵

    与儿童追求单纯唯美的童话世界不同,成人欣赏动画作品的目的更多在于找回童年与现实世界所遗失的美好,这种广义上的美好可以定义为英雄情结、儿时回忆、浪漫爱情等等要素,这是中国动画比较重视的方面,往往借此实现作品的情怀营销。西方的成人动画则更加重视对社会的反思,创作者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构造出一个个精神的乌托邦,在粉碎幻象的同时映射人性,达到余味无穷的观影效果。《大护法》的内涵价值便是这二者的综合体。

    (一)中国动画的写意精神传统

    写意是国画的传统风格之一,将其引申至动画电影上,则是指作者视角广阔、不拘于形的创作特征。通过片名《大护法之黑花生》已经可以看出,本作只是《大护法》系列的开篇,不思凡要创作的是一个更加宏大的动画影像世界,因此,片中也留下了许多引人深思的谜团。例如神秘杀手的身份以及小姜脑中的蓝石头,花生镇的建立过程,小鸣最后的结局等等。作者将许多谜题悉数留存、预设下来,从而调动起观众的思考,这必然是为了实现续作的厚积薄发,足以看出这是一部颇具“野心”的优秀动画作品。

    与大多数动画电影一样,《大护法》的主题中少不了对主人公英雄气概的书写,但它的精神内涵显然更加深刻。片中主角大护法身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的英雄符号,他并不高大威猛,甚至常常被太子戏称为“红胖子”,也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反而时时刻刻都在自嘲,语调中还时常透露着颓废。这与西方动画中的英雄人物,例如超人、蝙蝠侠等形成了极大反差,可见本片所要塑造的是完全中国式的英雄,他因身上的古典文化特征而与好莱坞式英雄完全区分开来。中国传统文化所崇尚的并不是以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英雄,而是坚持自身理想与道义的英雄。影片中的大护法正是如此,尽管时常在嘴上抱怨,但他始终很明白自己的职责与使命,面对太子无奈之下的出奔,他一次又一次地寻回太子,但实际上,他所守护的并不是太子本人,而是自己身为护法的信条。他没有刀枪不入的本领,在100分钟的片长内受伤无数次,最后被神秘杀手罗单打得头破血流,却依然踏上了帮助太子的征途。这种百折不回的信念,是本片给予人们鼓舞与力量的源泉。

    顾名思义,写意的重要特征便是将有形化为无形,《大护法》借助人物的行动来表达一片赤子之心,而不是单纯的选择英雄符号,这种做法将我国传统的写意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二)西方动画的黑色幽默元素

    正如美国黑色幽默作家库尔特·冯尼格所认为的那样,最大的笑声是建筑在最大的恐惧之上的。[1]这类作品偏重于始终夸张、变形、放大的视角来窥探现实,给沉重的内核披上色彩斑斓的欢乐外衣,赋予角色更加鲜明的个性,以此唤起观众的理解、认同,引发关于现实社会的清醒反思。片中庖卯这个人物集中体现了这一点,他的职业是象征暴力的刽子手,专门解剖死去的花生人,却喜欢把理想二字挂在嘴边,总是用孩子般的口吻、充满活力地喊着口号,然而,天真的表象无法掩盖残酷的现实,卯卯重复千遍的理想竟是“一刀取人心脏”。角色憨厚的外表与冰冷残忍的内心世界构成了强烈对比,让观众印象深刻,从而产生源源不断的追问。事实上,卯卯继承了花生镇居民一贯的麻木,极端统治下的他们从不思考个人价值的实现,甚至不关心工作的意义,与太子、大护法等弈卫国民众强烈的情感流露与群体羁绊不同,花生人将压抑当作与生俱来的习惯。大多数人死气沉沉的生活,更照亮了少数几人温暖柔软的内心,在以人间疾苦为主要表现对象的黑色幽默风格主导下,《大护法》通过人性色彩的对照手法,完成了自身艺术价值的升华。

    隐喻是构成黑色幽默风格的另一重要元素,被称为“点缀在风格上的最高饰物”[2],象征符号则是一部电影中最为具象化的隐喻表现形式。本片中具有明確指代意义的事物不在少数,如大护法手中的神秘武器、天空中悬浮的黑花生等,但不思凡用意最深的隐喻,在于花生人脑中的黑石头。这个有着震撼威力的秘密武器,是用无数花生人的生命换来的,它象征着无知蒙昧地活着,象征着在迷茫中步步紧逼的死亡,似乎也是花生人被吉安不断培育、利用的理由,更是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而创作者却将全部的人文关怀赠予了小姜——最像“人”的花生人,这个隐喻也随之巧妙地升华了,小姜脑中应有的黑石头,变成了蓝石头。影片整体的暗色调,使得观众慢慢适应了花生镇本末倒置的世界观,这时蓝石头的微光一闪而过,代表人性的光辉永不泯灭,它精心装点了《大护法》的精神内核,让影片主旨在末尾实现从晦暗到光明的绝地反击。

    本片对西方动画黑色幽默风格并非一味地承袭,还有着大量自主创造,它将黑暗的羽翼用作包裹人性光辉的外壳,让小姜、太子、大护法等人物内心的真善美爆发出惊人的震撼力。反用黑色幽默的内涵,是《大护法》的又一处创新表现。

    结语

    在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的当下,中西双方的文化交流与价值共享是重要的时代主题,表现在影视领域,则是越来越多中西合璧风格作品的出现,就如迪士尼公司有《花木兰》一样,电影《大护法》同样可以作为中国动画人的初探。它吸收借鉴了欧美动画电影中的暴力美学、黑色幽默等元素,用以构建成人观众所需要的故事深度,同时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中国古典风格的优势,让义气与责任感带来的能量调和了影片氛围。综上所述,本片的中西双重语境已经深入主旨思想,为国产动画电影创作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参考文献:

    [1]曾艳兵.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180.

    [2]方伟琴.修辞隐喻、认知隐喻和语法隐喻[J].华东船舶工业学院学报,2003(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