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消亡史》:碎片化叙事结构下的“另类”谍战片

    高琳

    2016年12月,由程耳执导的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在全国上映,该片汇集了葛优、章子怡、杜淳、闫妮等明星,上映前就吊足了观众的胃口。作为年度华语电影众星云集的“大片”,因其独特的故事结构和情节设置成为了观众眼中“晦涩难懂”的悬疑谍战片。在当下影院科幻大片盛行的压力下,《罗曼蒂克消亡史》以其鲜明的时代特色和主题风格成为同期上映影片中的“另类”。

    一、 大胆的探索与尝试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该片极具特色的故事剪辑方式,典型的时代印记,以及考究的叙事模式,普遍为观众所称道。而将这些元素巧妙地融汇在一起,可以说导演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和探索。

    (一)鲜明的时代和地域特色

    影片一开始,略显昏暗的灯光下,穿着长袍马褂、戴着呢子帽、拿着黑色雨伞的人出现在画面中央。虽然画面中的人背对着观众,但一眼便能看出这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特有装束。显然,此处不需着墨过多,观众便明白影片故事发生的时间。这种鲜明的时代风格让人联想到2004年上映的剧情片——《2046》。两部影片中的服装、对白都极其相似。只不过由王家卫执导的电影《2046》中的题材更为现实化和生活化。片中主人公周慕云为了更好地生活,尽力忘掉过去,写下小说《2046》,其他几位女主人公也是围绕这个男人展开一段段爱恨情仇的故事。相比之下,《罗曼蒂克消亡史》的时代因素更明显。尤其是字幕的使用,恰到好处,直观地展示给观众故事发生的背景。紧接着,电影中出现了声调铿锵的方言对白,而说着一口流利上海话的竟是一个生活在上海多年、自称是上海人的日本人渡部(浅野忠信饰)。不仅如此,影片中绝大部分人都讲着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使得《罗曼蒂克消亡史》有着明显的地域特征。

    (二)故事结构的碎片化

    “碎片化”是后现代主义的一个重要结构术语,是指将一个整体打碎,分割成不同的模块,而这些模块之间,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后现代主义作品中,“碎片化”的结构处理方式,打破了传统的叙述模式,可以让观众随作者的随意“拼接”而进入不同的叙事模式和剧情设置。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正是“碎片化”结构模式的大胆尝试。导演程耳将一个完整的故事彻底打碎,分割成几个小的板块,通过剪辑的方式,在影片叙事中采取了倒叙和插叙相结合的叙事手法,使得整部影片看起来相当的烧脑和晦涩。影片开始,导演设置了两个情境——夜色中,坐在车里的百无聊赖的女人以及男人背对观众脱掉长袍马褂的镜头。这两个情境和后面紧接着出现的茶楼故事毫无关联,而在陆公馆王妈被杀一事后,故事又直接跳到3年前,而結尾又跳转到抗战胜利前夕,地点也在上海、香港、重庆、菲律宾之间转换。这种时间和地点的来回转换和跳跃以及故事情节的环环相扣,使得观众的精力异常集中,因为稍有分神,便会漏掉很多细节。

    (三)隐喻式的风格设置

    在陆先生的日本妹夫渡部的房间里,导演特意设置了一只不断出现的黑猫。在中外电影中,特别是悬疑片和剧情片中,经常会出现某种动物的形象,这些动物往往就是一种象征隐喻的手法。华语电影《百鸟朝凤》中,就使用过动物象征隐喻的手法——一直陪伴焦三爷的黄狗。它象征了焦三爷对于唢呐事业的忠诚和执着。外国影片《九条命》更是以动物为主题,讲述了主人公汤姆和一只傲娇的猫互换身体之后,展开的一系列故事,而这只猫的性格和汤姆如出一辙。而在《罗曼蒂克消亡史》中,渡部身边的猫,同样也是导演特意安排的巧妙隐喻。潜伏在上海多年的渡部,整日穿着长袍马褂,娶了上海妻子,生了两个儿子,讲着流利的上海话,但实际上却是潜伏在上海的日本间谍。他的长袍马褂下依旧穿着日本的“绔”(日本男士内裤),吃着日式料理,穿着日本和服,因为他骨子里就是个日本人,时刻准备为日本天皇效忠的日本人。而猫这一意象,是国内外影片中常用的动物,极具象征意义。猫走路时悄无声息,一旦闻到“腥味”,便伺机出动,“偷腥”之后却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性格看似温顺,不容易让人产生怀疑,实际上却是阴险、狡诈的代名词。导演特意将黑猫设置在渡部身边,用黑猫的形象进一步凸显了渡部的性格。

    二、 各色女性形象的塑造

    对于一部好的电影来说,演员的表演、故事的构思、巧妙的剪辑等都显得至关重要。虽然整部电影看起来貌似杂乱无章,甚至有些剧情显得重复和冗杂,但是到影片的最后,观众才为导演的独具匠心拍手叫好。

    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最为人称道的莫过于几个女性形象的塑造,这几个女性形象正是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最为鲜活的生命所在。葛优饰演的陆先生,精准地演绎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滩黑帮大佬的沉稳与老练,即使身临枪林弹雨中,也能淡定自若,但他一生牵挂的无非就是交际花小六(章子怡饰)。小六从小沦落风尘,在那个繁华与动乱并存的大上海,她成为了许多有权势男人追捧的对象,甚至得到了王老板的青睐,但她却宁愿当一辈子的花痴,也不愿为一个男人付出真心。她和很多男人有染,因此让王老板戴上了绿帽子。而王老板碍于陆先生,并没有为了面子而将小六杀掉,而是将她和情夫“送到苏州,再往北上”。但是护送小六离开的渡部却在途中杀死司机和情夫,并强奸了小六。渡部将小六软禁起来,使小六沦为他发泄欲望的性奴。导演特意运用特写镜头,将交际花小六沦为性奴之后,被渡部蹂躏的场景用几组镜头重点反复描绘——整齐有序的榻榻米,两具交织在一起的肉体,小六空洞无助的眼神。章子怡的演技得到了观众的一致好评,她将本来沉迷于肉体交易的交际花小六,在遭受渡部蹂躏后,却为了生存忍辱负重刻画得入木三分。战争结束,菲律宾战俘营里,在陆先生的帮助下,小六终于亲手杀死渡部,挽回了女性的尊严。

    《罗曼蒂克消亡史》出现的女性人物众多,其中每个人物都成为这部电影不可或缺的一分子。影片塑造的另一个重要的女性形象,便是陆先生家里的管家王妈(闫妮饰)。作为陆公馆的管家,王妈对陆先生忠贞不二,除了操持着陆公馆的家务之外,她还是陆先生的“助手”——为陆先生引荐杀手(杜淳饰)、帮戴先生劝说电影皇后吴小姐(袁泉饰)等。在劝说吴小姐嫁给戴先生时,王妈和吴小姐两人的对白成为神来之笔。“你拍的真好,只是电影我没看懂。”“我也没看懂,导演没打算让大家看懂,这是艺术片,是拍给下一个世纪的人看的。”在王妈和吴小姐娇嗔的吴侬软语中,观众看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影片看似借王妈和吴小姐之口说电影,实则成为导演为自己电影所做的定位,成为经典的戏中戏。电影中的吴小姐和戴先生的原型就是名噪一时的国民党特工戴笠和电影皇后胡蝶。只不过电影中的吴小姐被懦弱的丈夫抛弃,本想自己的丈夫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却不料丈夫“演了一出最成功的戏”,为了高官厚禄果断抛弃了自己。更让吴小姐伤心的是丈夫却恬不知耻的告诉她,虽然他们不在一处,心却在一处。特写镜头的运用,将吴小姐脸上的伤心、悲愤、无奈和委屈瞬间呈现在观众面前,让观众唏嘘不已。

    三、 环环相扣的讽刺情节

    《罗曼蒂克消亡史》作为一部侧面展现20世纪三四十年代战争以及社会的电影,不同于传统的战争片,并没有将残酷的战争场景展现在观众面前,而是通过生活在上海的各色人物展现时代特色。导演的心思十分细腻,观众仔细回想之后,才更觉导演用心良苦。在重庆杨公馆和吴小姐吃饭的一段对白成为整部电影剧情的转折。吴小姐不喜欢吃重庆菜,便对陆先生说了一段看似无心却在整部影片中至关重要的话:“喜欢哪个地方就喜欢吃哪个地方的菜,我喜欢上海,喜欢吃上海的小菜。”而陆先生却一笑,问:“我日本妹夫在上海开了一家日本餐厅,不知道吴小姐吃过没有?”说完,这一镜头便匆匆而过,然而观众细想却不难发现,为何日本妹夫开了日本餐厅?因为他骨子里就是日本人。摸爬滚打几十年,阅人无数的陆先生不得不想到为何自己惨遭灭门,却唯独留下两个外甥和自己?答案不言自明。日本人渡部善于利用中国人的善良和宽容,却不了解中国人是恩怨分明的,这也就照应了电影中最后一个场景,日本投降后,近30万的日本兵住进了菲律宾的战俘营。潜伏上海多年的日本妹夫渡部设计杀害了陆先生全家,故意放陆先生走,就是为了让陆先生帮忙养自己的两个儿子。可是得知真相的陆先生带着两个外甥到战俘营见渡部,渡部觉得陆先生不会杀害自己的外甥,而他也不会踏出战俘营一步,因为他知道,一旦出去陆先生便会在战俘营外杀死他。在陆先生杀死他的大儿子后,渡部悲痛万分,知道如果不出去,小儿子也会被杀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渡部看到小儿子的时候,他用日本语和他对话他听不懂,便用上海话告诉他,“跑到战俘营去,告诉他们,你是日本人,你就可以活下去”。小儿子抛下渡部,抛下舅舅,不顾一切地向战俘营跑去。如此具有讽刺意味的一幕,被导演看似无意的放置在影片最后,实则是对日本侵略者的正面控诉,也成为整部影片的精华所在——日本侵略者罪行昭著,连小孩骨子里都带着民族的劣根性。

    影片最为震撼的是鸟瞰镜头下的人生百态,影片出现两组对比镜头——高楼林立的上海以及上海被日军轰炸后的场景。鸟瞰镜头的使用,让观众体验到居高临下的仪式感,增加了画面宏阔壮伟的时代感。这是导演在电影中的独特构思,让电影更加悲壮。另一个俯瞰镜头是在日本人渡部设计杀害陆先生全家之后,陆先生回到家中,看到家人被杀害,采取的就是俯瞰的镜头,畫面中的人物几乎缩小为一个点,人物在整个画面中的比例很小,营造了一种人生无常的幻灭感。特别是背景音乐——“Take me to ShangHai”的渲染和勾勒,整个画面的节奏非常缓慢,柔和的女声中像极了圣洁无暇的唱诗班的天籁之音,和陆先生全家惨遭杀害,尸横遍野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观众倍感震撼。

    程耳导演一贯的文艺追求和审美标准在整部影片中也得到充分的体现,不同于以往反映日本侵华战争的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从侧面表现人物的悲欢离合和遭遇,进而反映整个时代的风起云涌,它避免了直接叙事给观众带来的平淡感,转而采取碎片化的结构处理,采用倒叙、插叙的手法。而电影中人物的每一段对白都饱含深意和“别有用心”,加之演员精准的表现,使得这部电影的思想内涵更加深刻和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