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视觉下电影《使徒行者》的张力美学

    许雷

    2016年8月中旬横空出世的《使徒行者》,凭借其强大的金牌演员阵容和对电视剧原著“辨忠奸情怀”的强劲再现,轻松破解了剧改电影一贯品质低劣的符咒,在今年一直处于较为低迷、波澜不惊的暑期档里掀起观影热潮,取得暑期档全国院线票房口碑的双丰收。影片《使徒行者》没有辜负众多剧迷对影片的等待和期望。与电视剧原著比较,整部电影的悬疑元素有增无减,悬念迭起,但节奏更为紧凑,气氛更为紧张;剧情反转频仍,吊足了观众的胃口,令人欲罢不能,角色的变换、情感的反转既出乎意之外又尽在情理之中。整个观影过程,就是影片与观者身心交融的视觉对话和灵魂交流过程,是视觉的猎奇和灵魂的探险。可以说,电影艺术通过声、光、色、形诸元素及其蕴含的时空、构图、氛围、情绪,为观者提供了一个可以通过多重视觉途径感知的艺术客体,并“与人物和创造者的思想、情绪紧密契合,构成撞击观者心灵,激活观者思绪的电影语言”。[1]这种观感一体的电影语言,是电影空间叙事的基本工具,也是我们透过影片中的动作、情感、命运这三维视觉,得以解析电影文本、欣赏张力美学的基本途径。

    一、 动作空间叙事:极具视觉冲击的惊悚愉悦美

    紧张激烈的动作戏码,无疑是警匪类电影推动剧情发展、展现人物生存空间、塑造艺术形象的重要元素。影片《使徒行者》更是把动作叙事作为拓展视觉空间、彰显暴力美学的首要手段来展开艺术呈现。剧情一开始,就是佘诗曼所扮演的卧底丁小嘉(钉姐)在大街上遭遇追杀的桥段,紧张刺激,先声夺人,掀开了动作大片的帷幕。而后,飙车、枪战、搏杀、生死对决的场面比比皆是,给观众呈上了感官视觉的饕餮盛宴。如果仅此而已,《使徒行者》充其量也只是一部令人惊悚的“动作片”而已。该影片在动作空间叙事里,抽出一定的空档,适时穿插不乏笑点的喜剧桥段和不失温情的悲情片段,做到动与静、文戏与武戏、紧张与舒缓、刺激与愉悦的无缝衔接,既丰满了人物性格和情节,又达到了对立紧张、融合扩展的艺术审美张力效果。

    首先,我们通过女性视角,来看影片中的两个女性角色——钉姐和小英。钉姐刚从马路追杀的险境中勉强脱身,就接到吴镇宇所扮演的刑事情报科高级警司、卧底联系人Q sir的新指令,联系并找到一个仅仅知道叫Black Jack的警方卧底。面对这个如同大海捞针、布满凶险的新任务,她作为一家沐足店的老板娘,鬼灵精怪,爱钱如命,在紧要关头不忘与上司Q sir讨价还价,显出了世俗小市民和柔弱小女子调皮任性,让人忍俊不禁,差点忽略了寻找失联卧底的征程凶险。在阿钉身上,我们看到了影片所设置的动与静、紧张与愉悦的审美张力,这种张力在对小英的视觉叙事空间里也有所布局。由张慧雯饰演的小英,在片中角色是德贸集团高级总裁蓝博文(阿蓝)的秘书和贴身保镖。作为配角,小英沉着冷静干练,身手不凡,完全是女汉子型的彪悍保镖,但在其拼命履行护主职责,经历了伸缩棒的血腥搏杀、地下车库的致命枪战后,主人阿蓝却看到了她垂死倒地时露出的大长腿和高跟鞋——原来她只是个跳“忠字舞”的软妹子。在紧张凶险的截杀场景中,呈现出这样一个细节,令阿蓝陡然心生感念,以至于在兄弟面前情绪失控:“小英死了!”此时,呈现给观者的,恐怕不仅仅是叙事空间里搏杀动作的达成感,也有柔软温情的失落感。

    通过男性视角看影片中的三个男主角:蓝博文(张家辉饰)、邵志朗(古天乐饰)、覃欢喜(许绍雄饰)。电影中张家辉饰演的德贸集团高级总裁蓝博文(阿蓝),香港大学中途退学,却智商高达140,城府深、心思缜密,外表温儒尔雅如绅士,做事干练沉着有手段。邵志朗(少爷),是郭铭集团麾下的得力干将,但出外办事离经叛道、不按常规出牌。阿蓝、少爷二人是多年来在黑道上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呈现在他们俩身上的叙事视觉张力有三个方面:一是动、静谈笑间。他俩联手教训郭铭的毒品生意对手,逼迫对头东友集团Boss高楼跳伞,绑架、垂吊、恐吓如儿戏。作案后与警察嚣张飙车,滑板打鼓,魔方弹球,在柜台里收藏咸蛋超人公仔,在孩子床边放八音盒威胁是炸弹。只身犯险,到“涂鸦之城”巴西里约热内卢从事毒品交易,与手持重武器的武装部队血拼,场面密集而惨烈,却戏称为去“洗桑拿”。二是亦正亦邪真自在。他俩一起效力于德贸集团大Boss、大毒枭郭铭,却故意帮助警方查获了他们的大型国际贩毒活动;借力打力,有意无意地捣毁了一个个犯罪集团。三是角色反转无常态。覃欢喜作为卧底已死去多年,但在钉姐执行任务时突然死而复活,并成了反派;他当场拆穿了钉姐的卧底身份并亲手开枪打了她,却是为了救她脱离危险境地。随着Q sir和钉姐对谁是警方卧底Black Jack的执着探寻,阿蓝和少爷二人到底谁才是真正卧底?悬念的设置和二人之间正、反角色的不断反转,时而让人脑洞大开,时而让人一头雾水。而这也恰是对影片《使徒行者》进行审美判断、凸显其张力美学的最大魅力所在。

    二、 情感空间叙事:猛戳视觉泪点的纠结人性美

    阿恩海姆认为,“电影的空间并非真实的三维空间,而是观影主体的观影心理与电影运动感和深度感的营造,创造了视觉上的三维立体的空间深度效果。”[2]我们在视觉上感知《使徒行者》声光形态的视觉盛宴的同时,无疑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身心融入渗透其中,用心去体会、用情去感悟,进而不断地去填充、去丰富影片所要表现的情感空间叙事深度。

    客观来说,作为一部动作片,《使徒行者》所呈现的打斗场面、震撼程度,如开场佘诗曼的摩托追杀、巴西贫民窟里激烈的枪战角逐、兄弟拔刀相助又举枪相对等场景,与好莱坞动作大片略有逊色。作为一部悬疑片,与十几年前《无间道》的滴水不漏、步步为营相比,《使徒行者》的悬念设置、角色和剧情逻辑反转方面都铺垫不够,交代也略显草率。但是,与美剧、与《无间道》相比,《使徒行者》在情感空间叙事上遠远胜出了。剧中贯穿始终的友情、爱情、亲情,在凶险血腥的生死搏杀中尤其能温润那被惊悚紧张迷茫的双眼,在主题曲“Here we are”浅吟低唱中,直达东方人重情崇义的内心深处,猛戳观者的视觉泪点,表现出了复杂、微妙而纠结的人性美。

    卧底无间风云起,生离死别揪人心。纵观卧底题材的港片,简单的黑白、善恶之分总会失之偏颇,主人公那立体到复杂的性格常常将“卧底”身份错位后的困惑表现到了极致,这是一种对抗而又融合的情绪。在《使徒行者》中,少爷与阿蓝明里暗里进行真卧底和装卧底间的斗心与角力,而他俩生死过命的兄弟情谊,却是最终左右剧情发展、调节警匪关系、促使善恶妥协,使《使徒行者》开启卧底叙事新空间的动力源。影片中,阿蓝和少爷也曾相互怀疑、争执,甚至拔枪相向,但“无论你是黑帮还是卧底,在我这你都是兄弟”,在生死危急关头,都会用身体替对方挡刀枪。

    恰到好处的爱情戏份总会使阴冷血腥的动作片变得温软而深情。鬼灵精怪的钉姐在Q sir下达一道道任务指令之时,总是不失时机地向上司讨要一份似乎永远难以兑现的口头“福利”,以慰藉孤身赴险的娇弱身心。而老戏骨吴镇宇Q sir将隐忍悲痛、掩饰爱意和顾全大局的视觉形象化为镇静的话语、敏锐的洞察和决绝的转身。而当钉姐身陷危难,他又及时挺身而出、浴血一搏,用生命兑现了要给钉姐的“大礼包”。难怪女性观众会对他的牺牲发出惊叫。颇有铿锵玫瑰味道的小英对主人阿蓝的情意显然也已经超越了主仆情分,面对凶残的杀手队伍,她两次舍身救主,最终被乱枪射死。电影用视觉画面中强烈的明暗对比,暗黑车窗透出的阴鸷面孔,刻画出阿蓝在痛失小英后极端愤恨的心境。这与钉姐失去Q sir后失声痛哭的画面相呼应,进一步强化了影片在情感空间叙事上的内在张力和感染力。

    亲情在影片《使徒行者》中的呈现相对较少,但不缺催人落泪的分量。阿蓝、少爷二人虽为“冷血杀手”,却能够对剧中那个小女孩悉心照料、关爱有加。他们想做孩子的干爹,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会给孩子的成长不利而纠结。当阿蓝以孩子床边的假炸弹威胁少爷时,少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以饮弹自绝,来换取孩子的安全。覃欢喜为寻找当年残杀自己妻子的凶手隐忍埋名20年,当面对凶手时,他又表現出超乎常人的克制和冷静,最终迎来最后一搏,为亲人报仇雪恨。影片通过阿蓝一句“我都想做回博仔”,暗示了阿蓝已经知道自己是被害经管康Sir的儿子,而电影通过多次呈现康Sir的家庭合影画面,阿蓝对特定玩具的长期爱好和经常把玩,则暗示出他对与父亲共处时光的深切怀念。

    三、 命运空间叙事:阐释视觉之外的命运悲怆美

    两年前,TVB热播剧集《使徒行者》火爆一时,不断刷新港剧纪录。两年后,剧改影片《使徒行者》围绕寻找第六个卧底“Black Jack”再现无尽的血腥杀戮和惊心动魄的剧情反转,仍能掀起观影高潮。其中主要原因在于剧迷们对时空转换下“卧底”命运叙事的执着关切。

    对于影片《使徒行者》,导演文伟鸿表示,他们的电影“讲的都是一群卧底的故事,他们在执行卧底任务的时候,没有白底黑字的合同,因此他们要在没有人保护的前提下,完成上司布置的任务,维护正义”。[3]影片《使徒行者》中“使徒”“行者”两个词汇都是宗教用语,既然讲的是卧底故事,为什么要选用宗教用语呢?“使徒”是西方基督教用语,专指那些的得到主的差遣,去传扬福音、传播教义、教导真理、肩负神圣使命的信徒;“行者”是东方佛教用语,专指那些出家了但未剃度的佛教徒。以“使徒”“行者”代替“卧底”,关乎信仰的坚执。

    影片《使徒行者》直接展现的,都是钉姐、阿蓝、覃欢喜等卧底接受上司口头任务,维护司法正义的故事。但透过他们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到视觉之外更多的使徒、行者,他们前赴后继,孤独而艰难地行走在取经布道的坎坷旅程中。影片在虚实结合、连点成线上做足了工夫,使观众可以跨越时空界限感悟到众多卧底者为坚守信仰、兑现承诺而忍受孤独寂寞、遭受血风腥雨,甚至奉献生命。钉姐为帮助Q sir查找出失联的卧底者Black Jack,数次经历生死考验,在其身份即将暴露之时,被匆匆赶来的干爹覃欢喜“一枪爆头”,才勉强逃过这次死劫。影片以她和覃欢喜两人先后“死而复生”的情节,增强了剧情的悬念和突转,展现了一张一弛、一喜一悲的张力美学特点,强化了视觉聚焦、细节放大的意外效果。阿蓝是本片中最终寻找到的真正卧底Black Jack,但他在完成捣毁犯罪集团的最后任务之后,又悲壮地牺牲了。影片以阿蓝为中心,虚实结合,勾勒出了康Sir被杀害、康家父子相继投身使徒工作的命运线条;连线成面,进一步呈现出为了与犯罪多不懈的斗争,Q sir的妻子及其Q sir本人先后受害。少爷则扮演了似警非警、似匪非匪、亦侠亦盗的,与阿蓝相对应角色。他和阿蓝一起,对角色的变换和剧情反转拿捏精准,或并肩作战或对峙反目手到擒来,他们俩之间形成的既相亲相爱又相互提防、甚至拔枪相向的复杂关系,蕴含着极强的审美张力。

    作为一部警匪动作片,《使徒行者》在统领动作空间叙事、展现人物性格命运的同时,有条不紊地铺开了情感叙事空间。它让观者与剧中人物打通情感通道,一起在嬉戏调笑与生离死别银屏呈现中,或泪奔或惊呼、或唏嘘不已。亚里士多德曾经深刻地指出:“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借引起怜悯和恐惧来使这种感情得到陶冶。”[4]具有“净化”(卡塔西斯katharsis)灵魂的教育意义。[5]《使徒行者》这部“模仿”卧底“动作”的影片,阐释就是卧底的坚守与支持、修行与赴死、义气与雄心,真正通过影像视觉传达出来的其实是某些跨越时空藩篱、不论身份地位的悲壮牺牲命运。这些悲壮牺牲的“使徒行者”们应该比任何人都熟谙卧底命运的凶险和身不由己,他们仍然在影视声光隧道里铿锵前行,在现实刀光剑影里前赴后继,不忘初心,因而,即使在视觉之外也洋溢着命运悲怆之美。

    参考文献:

    [1]周登富.银幕世界的空间造型[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6:6.

    [2]石贤奎.空间并置、空间真实、空间美学——传统电影理论的“空间危机”[J].艺术教育,2015(5).

    [3]杨雯.使徒行者归来[N].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2016-7-13(008).

    [4]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19.

    [5]刘叔成,夏之放等.美学基本原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