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绿黄柏山

    林文钦

    

    “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啊竖起来……”哼着经典红歌谣,我们朝商城县革命老区黄柏山进发,这里是大别山绿梦升起的地方。

    四月的黄柏山风情满眼,绿得有秩序,绿得有气场。林木葱郁、百鸟欢歌,扑面而来的风是甜的。中巴车在山路间蜿蜒爬行,两边的松杉像列兵,挺立路旁,等待着远方宾客的检阅。山风拂过,树林子发出“唰唰唰”的鸣响,像是在齐喊当年鄂豫皖红军的集结号。

    中午下车,我的感觉像是在静谧清晨。林场四周围绕着树木,翠色扑眼。文学采风团的住处就在树荫掩映间。抬头望天,这山里的天空似乎格外高远,格外湛蓝。在疏朗有致的楼宇间点缀着,一块块绿地和一带带流水在呼吸,仿佛有灵魂。倚窗远望,春色中的林木生翠油绿。身入无边的苍翠,走不尽的夹绿小路。虽有点疲累却绝不腻烦。人很奇怪,原本春困中的那份烦躁不安,竟在绿影葱茏中消除。为何?景色诱人,润目养心。

    黄柏山的绿,颇有些曲折来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因连年战火加上对树木的砍伐,大小二十多座山峰上的树木所剩无多,导致水土严重流失,黄柏山每年向山脚下的灌河倾泻了无数泥沙。“山高坡陡石头多,荒草葛藤满山窝,冬来山间少见树,山下小河积黄沙。”就是时年的真实写照。当时不少人发出唏嘘声:过不了多久,灌河水量会越来越少,少到不能再往下游“流放”木头了。

    穷则思变。而今,1.3公顷的人工林面积,使森林覆盖率达百分之九十。这个由浅绿变浓绿的生态演变,归功于黄柏山人植树造林的绿色征程。

    触目而来的绿,大到一片松杉林,小至一片叶子,都有着独有记忆。任意观察一棵树,哪怕一个枝杈,都会有拔节向上、脱胎换骨的生命记录。

    这满山的绿,很伟岸。置身浓绿中,人反而显得很渺小。

    源自绿色的生命力,穿透历史、感动天地,激活了今天的黄柏山。从稀疏单一的小树林,蜕变为绿涛滚滚的国家森林公园,这人间造绿的奇迹充满长度、深度、刻度甚至温度。

    这样富有传奇的绿,我手中的笔能记录吗?显然,写不尽,也道不完。

    仰望春天的黄柏山,漫山遍布着直耸的杉木和苍劲的黄山松,绿得很执着,绿得长精神。

    对于护林造林,黄柏山人秉持着信念。什么信念?就是人定胜天,滴水穿石的决心。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从树木稀生到绿荫葱葱,从徒手造林到智能育林,这是一番鬼斧神工般的沧桑变迁。穿行在林海中,望着那一排排葱郁与苍翠,听着愚公移山式的造林护林的动人事迹,我们的眼眶里,怎能不盈满感恩的泪水?

    从20世纪50年代的人工造林开始,到“十二五”的三年植绿大行动”,再到新时代的“生态建设绿化大行动”,黄柏山人抒写的是育林护绿的传奇。

    有一种实践,显见绿色的执着。

    说的是老一代林业专家赵体顺研究人工育苗的往事。1972年早春,还是农学院教师的老赵满怀青春壮志,毅然离开条件舒适的省城郑州,一头扎入黄柏山育林工作中。为培育良种黄山松,他带领技术人员反复试验,一干就是十年。期间,他遇到了不少技术难题,一次次采样、分析、统计,一次次试育并严谨认证。有一年,他为了观察松苗的生长状况,只身一人在黄柏山里待了两个多月,待到老赵回至场部,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来岁。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首创了“杉木人工林抚育间伐”模式,获河南省科技进步奖,在整个林业界加以推广。在科技育林的四十年艰苦历程中,他由青发小伙子熬成了白发老人。但他无怨无悔,坚信绿色就是希望,森林一定会给他最大回报。而今,老赵原创的人工林间伐抚育法,让整个黄柏山林场充满了生机,长成了河南省内最好的“林相”。忆往事,他笑着说:“自己培育的‘孩子终于长大成人了!”

    一代代黄柏山人踏石留印,秉承绿色初心。黄柏山人的远见和智慧,在与自然和谐相处后而生。

    发展中的事业想迅速壮大,欠发达的林区盼快速繁荣。但有节制的索要和有序的控制,是人与自然达成的契约。天地和谐、相互回馈,才是人类最大的收益。黄柏山人深谙“取”与“赠”的生存辩证法则,在生态文明的应考中,交上了一份成绩优异的答卷。

    人与自然的交流,需要心灵相通。

    对于绿,黄柏山人诚而信之。既然创造了来之不易的绿色,就要加倍珍惜和呵护。如今,黄柏山人头顶蓝天,呼吸着高密度的负氧离子,饮着植树育林滋养的“甘露”,吃着富含维生素的生态鲜果。

    打造绿色山林,是黄柏山人文明向上的生态观。

    在造绿护绿行动中,有更多人参与其中。爱惜绿色,从我做起。生态环保对于大自然是一个漫长的进程。对于集体,爱护森林需要一群人,单靠个体力量是很难完成的。对于个人来说,生态涵养只有力尽所能,才是对大自然、对生命的尊重。

    当地村民把人工林保护写进村规民约,自发与树木“结对”。林区设立树木纪念日,新栽树木有专门养护人。每年植树节,市民上山认种一棵树。

    黄柏山人像疼爱婴孩般深深地爱着一草一木,铭记着大自然的点滴恩泽。从呵护绿到经营绿,从绿水青山到绿色金山,这是生态养护一种质的飞跃。

    2000年以后,林区开发响应国家号召积极转型,兴起森林生态游。黄柏山走出了一条新型乡村旅游路子,以林场辖村的形式实施保护性开发。既保留了山林曾经的宁静与安逸,又保留了对乡村生活一如既往的感情:农家乐,生态采摘,农耕体验。在这片乡民保护下来的“人间绿土”上,我看到了生态文明被传承的希望。

    面对城市的纷繁,跟多的人找寻黄柏山这僻静林野来喘息,寻找宁静风景来搭建心灵栖所。林区村庄里木质小屋四周被绿荫遮掩,屋上爬满着常青藤。清晨,小鸟在林中和鸣,快乐地飞过屋顶。傍晚,坐在门前的木椅上,在芬芳的晚风里,端一杯清茶看近处的泉水流淌。遍地的野花绽放,在馨香的花蕊里。摇曳的青草间,心安理得地享受阳光的暖意。

    春日清早去前河村的杉林散步,林下秀雅的女子挎粉紅印花的包,另一位穿素色衬衣披粉红纱巾,怎么看怎么美。这种视觉感受,难道就没有触目皆绿、心神皆怡的功劳?满目的绿意养息了我们疲倦的眼神,滋润了纷乱烦躁的心境。繁杂都市超高分贝的聒噪,都在慢慢消解。心灵间,浮漫起一层轻柔的绿意,美好的情愫开始流淌。

    没有绿树的抚慰,心灵何来梳理和收藏,未来和理想何处安放?失去了生活的美感,还整日引吭高歌、赏花吟月,不免矫情作秀了。

    身处林区,我唯一的愿望是:传播这片绿。

    四

    黄柏山春阳特别神奇,激发红色斗志,也催生创业激情。

    仰望那些树木伸出的枝叶,像一面面招展的绿色旗帜,引领着黄柏山人再造绿色丰绩。

    宁可人下岗,不让树下岗。这是林区的事业口号,更是行动宣言。黄柏山人爱林、护林知行合一,即使在林场经营最窘迫的20世纪90年代初期,也决不以砍树来发工资。恰如“五老”后代、老场长余英禄的感慨:“我们像养育孩子一样抚育这些树木数十年,世上哪有靠卖孩子来活计的道理!”最后,林场民主表决减员分流,让场里暂渡难关。当余场长强忍泪水送别多年的职工时,仍很豪气地说:“等林场有了转机后,欢迎大伙再回家。”果不其然,后来那些分流的职工因热爱林区事业,纷纷又将子女送到林场工作。

    因为一份坚守,绿色事业实现逆袭。当年,在一些国有林场通过分块转让林地解决经营危机时,黄柏山林场却靠多种树来做大林场。事实证明,这是个极有眼光的选择。而今,林场面积扩大近一倍,由一个不足4000公顷的小型简易林场,蝶变为拥有6000多公顷后备储量的大型林场。

    还有一种绿,绿得很鲜明,却难以一一抒写。

    比如阳光。我认定林区的阳光是充着满着“绿”。它柔薄,轻盈,铺洒得明丽而细腻,这样的暖阳,足以抚慰心灵。

    黄柏山林场所辖的六个村庄,村民把生态护林理念变为了实践,为家园守护碧水蓝天。在林区,以太阳能等新能源代替炉火取暖。禁止燃放鞭炮,禁止篝火烧烤等行为……这些举措优化着林区生态,将原先村民的高碳生活引向低碳时尚生活。在前河、石板河等村庄,我们看到一些家庭骑行到人工林场休闲,汲取大自然的恩泽。

    打小在林场长大的彭君说,他小时作文只能写:“我们的山上少见树木,少听鸟鸣。而现在,自己儿子笔下大抒家园的明山丽水。”彭君的感言透出黄柏山人对未来绿色生活的信心。

    诚然,更有一些有强烈责任感的行动家,引领着未来林区的绿色生活。正是李景堂、陈世煌、张培从等创业英雄的积极作为,让“留住绿水青山,记住一片乡愁”的愿望,不再是空谈。

    在林场的宣传室,我观看了航拍片《大美黄柏山》,打开的是一幅生态长卷:河绕青山,山披绿树,山脚的小楼如琴键。高空俯瞰那些平日被忽略的诗意细节,以及隐藏在镜头背后的森林表情和情绪都显得无比祥和。

    作别黄柏山的前一晚,我执意到松林里漫步,夜色有大美而不言。心静得像清泉水,呼吸里尽是花木的清馨。隐约间,耳边似飘过绿色的歌谣:“青山在,人未老……青山在,人未老……”

    此时,我想告诉你的是:要知晓商城的风水有多灵秀,不妨去探访一座名叫黃柏的青山;要丈量百姓对家园的爱有多深,一棵树就是一把标尺。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获孙犁文学奖、老舍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