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面纱”意象的变动

    内容摘要:电影《面纱》改编自威廉·萨默塞特·毛姆的同名小说,电影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对部分情节进行适当改编,使得“面纱”这一意象所蕴含的意义发生变动,赋予了电影《面纱》有别于小说《面纱》的意蕴。本文主要通过比较小说与电影中“面纱”意象的变动,揭示出电影虽来源于文学,但照搬文本并不合适,适当的改编与加工更有利于艺术的深入人心。

    关键词:《面纱》 小说与电影 “面纱”意象的变动 改编

    文学与电影是两种不同类型的艺术,文学往往是通过文字的方式来抒写故事情节或表达思想情感,人们通过对文字的阅读从而引发自身对文本的思考;而电影则是运用影像画面与人物的声音来展现故事,比起文字要更为具象,因此在文学被改编为电影的过程中,一些较为抽象的东西常在影视作品中被弱化。当今社会,文学被改编为电影已然成为一股热潮,而这些改编自经典文学的影视作品也通常会引发较大的社会争议。有人认为,为了迎合大众与市场,电影对文学的改编使得原著中的精华部分受损,原本深刻的主题思想走向浅薄化与娱乐化,对文学的发展是不利的。笔者认为这样的评价未免过于片面化,电影与文学毕竟是两种不同的艺术类型,具有各自的艺术特性,基于各自艺术特性的基础上,对于情节的处理与思想的表达,侧重点自然会有所不同。因此,对于文学被改编为电影这一现象,我们要求尊重原著,但这并不等同于电影要完全还原原著,这一做法或许会使得电影这一艺术失去其独特的魅力。本文借威廉·萨默塞特·毛姆的小说《面纱》与同名电影中面纱意象的变动来探讨文学与电影的不同的艺术魅力。

    一.小说《面纱》中“面纱”的多重意蕴

    毛姆在《面纱》的前言中写到,这一故事是受到但丁《神曲》中如下诗句的启发:“啊,当你返回人间,于漫长的旅途后安歇;第三个幽灵随在第二个之后说,记住我吧,我就是比婀。锡耶纳造了我,马雷马毁了我,订婚后用他的戒指娶了我的人对此清清楚楚。”锡耶纳的上流女性比婀被丈夫怀疑与他人私通,为了惩罚比婀,丈夫便将她带到马雷马,企图借有害的蒸汽杀死比婀;但她却迟迟未死,急不可耐的丈夫便将她从窗户扔了下去。当毛姆到香港旅行,听闻了一个出轨的故事后,便以《神曲》中的比婀与丈夫为原型创造了《面纱》中的凯蒂与瓦尔特。

    小说的标题The Painted Veil直译应为“描画的面纱”,取自雪莱的诗歌:那描画的面纱,芸芸众生称之为/生活。这恰恰是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凯蒂戴着一层“面纱”生活历程的真实写照。

    面纱意蕴之一:婚姻的迷城。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婚姻并不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是对利益和欲望的追求。女主人公凯蒂是一个空有美貌且爱慕虚荣的女人,常常游走于宴会的浮华之中并以此为乐。母亲贾斯汀太太精于算计,毕生都致力于为自己的两个女儿找到满意的“金龟婿”来满足自己的野心和欲望。由于妹妹多丽丝相貌平平,身材粗笨,母亲便将全部的期望都转移到美貌的凯蒂身上。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妹妹多丽丝已然找到一段足以令母亲滿意的婚姻,而年过二十五的凯蒂却还云英未嫁,这使得母亲非常恼怒,甚至痛斥凯蒂打算花父亲的钱到几时。此时细菌学家瓦尔特的出现则成为了凯蒂急于逃离原生家庭的一根救命稻草,在瓦尔特的一次告白后,凯蒂便匆忙地答应了这桩婚事,逃离了伦敦。这是一桩从一开始就缺乏爱情的婚姻,同时凯蒂轻浮天真的性格也注定了出轨于她而言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段婚姻的旅途沿着“伦敦—香港—湄潭府”这一路线走向终结。在伦敦,这段婚姻以无爱的方式诞生;在香港,凯蒂出轨致使婚姻破裂;在湄潭府,这个霍乱滋生与死亡密布的地方,凯蒂也依旧未爱上瓦尔特,她为自己的罪行忏悔,但在面对瓦尔特的死亡与离去时,她也在心底里认为瓦尔特的死使自己得到了解脱。这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就这样活在一座婚姻的迷城里,认不清爱情的面目,也找不到自己的爱情。

    面纱意蕴之二:欲望的怪圈。凯蒂在这段看似华美的婚姻中终日与孤独寂寥为伴,对瓦尔特少言寡语与沉闷无趣的不喜,以及内心对浪漫和爱情向往的不被满足,使得她心中被压抑的欲望愈演愈烈,终于在香港见到查理·唐森的刹那被彻底激发。凯蒂与查理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场大型宴会,他的英俊相貌与幽默风趣以及那双温情脉脉的蓝眼睛使凯蒂的欲望之门从此开启,她陷入在这段不伦的恋情中不可自拔,她以为自己得到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快乐,就好像一朵花瓣都已经蜷缩着的干枯玫瑰重新盛开。

    直至这段婚外情被瓦尔特发现,他给凯蒂指出了两条道路:一是与他同往霍乱滋生的湄潭府控制疫情;二是他可以与凯蒂离婚,但凯蒂必须说服查理与妻子多萝森离婚并娶凯蒂为妻。这是瓦尔特对妻子不忠的惩罚,亦是对妻子深沉的爱,希望她可以借此机会认清查理伪善狡诈的真面目并迷途知返。查理无情冷酷的拒绝使凯蒂心碎欲死,她带着必死之心赶赴湄潭府,可人性的欲望终将击碎一切情感。在梦境中她无法逃离对查理的爱恋,回香港后又再一次无法抵住欲望的诱惑与查理发生关系。揭开华丽的面纱,那面纱底下不可遮掩的虚伪狡诈也无法赋予凯蒂走出欲望的决心与勇气,她沉迷在欲望的怪圈中,并以此来获得短暂且虚无的快乐。

    面纱意蕴之三:惩罚与报复。瓦尔特痛恨妻子的不忠,更痛恨曾深深爱过这个二流货色的自己,为此他申请前往湄潭府,欲借死亡的恐惧来惩罚在恨意中苦苦挣扎的自己与出轨的妻子。在得知凯蒂怀孕后,因不确定孩子的父亲是否是自己,在怀疑与自我折磨中选择了向自己的身体注射霍乱病菌而走向死亡。临终之际,瓦尔特只留下一句“死的那个是狗”。这是哥德史密斯的《挽歌》里的最后一句,这首诗的大意是一个好心人领养了一条狗,起初相处融洽,突然一天狗发疯咬了人。大家都为即将死去的好心人哀叹,但是人却活了下来,死的那个是狗。”或许在瓦尔特的心中,他是希望妻子死的,这来自于他爱恨交织的情感,亦是他带领妻子前往霍乱重灾区的主要原因,他想看到妻子痛苦地死去,失去一切幸福与快乐。曾经布满甜蜜爱意的面纱被无情揭去,徒留疯狂滋长的恨意,杀死瓦尔特的不是霍乱,而是不愿宽恕自己,也不愿宽恕妻子的自我折磨。

    二.电影《面纱》中“面纱”的多重意蕴

    小说中“面纱”这个词只在序言里雪莱的诗中出现过,它从未被化为宴会中女性脸上覆盖的精致面纱或是大厅中精美的帷幕,它更多的是以一种表意方式存在,寓意着人性、现实与生活的面纱无处不在。而在影片的开头,大片大片盛开又瞬间枯萎的被绚丽光晕笼罩的花朵,隐没在雾气缥缈的海面的帆船,远方朦胧氤氲中若隐若现的山峦,这些都是随处可见的“面纱”。不同于小说的表意方式,电影中的“面纱”已然在影视画面的运用下化为肉眼可见的具象。

    面纱意蕴之一:婚姻的救赎。不同于小说中凯蒂与瓦尔特对待婚姻悲观与绝望的态度,影片中的男女主人公都为了救赎这段濒临破裂的婚姻作出了思考与改变。凯蒂在沃丁顿的带领下前往修道院,在这里她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生命与死亡面前,这世间的一切都渺小得微不足道。修道院这片笼罩在信仰的神圣光辉与生命的希望气息之下的乱世净土引导着凯蒂重新审视自己的心灵。瓦尔特也将妻子的一系列改变看在眼里,原本冷漠讥讽的态度亦有所改变。

    影片以对话的方式展现了这场对彼此的救赎,“对不起,我不是你所期望的完美女人。我喜欢看戏,喜欢跳舞,打网球,喜欢玩游戏的男人。我没办法,我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可你却拉着我在威尼斯逛无聊的画廊,大谈运河的建造,亦或是同样无聊的话题。我更愿意去打一场高尔夫球。”凯蒂深情地望着丈夫的眼眸,用诚恳又轻快的语气袒露着心声,瓦尔特感动之余亦感慨道:“我想你是对的,我们寻找对方缺少的品质太傻了。”放下偏见与愤怒,瓦尔特认识到自己在这段婚姻中真实存在的问题,两人在这样平静的状态下讨论凯蒂与查理出轨的事情。这说明,瓦尔特心中的偏执与恨意已然消弭,他重新整合了自己的内心;凯蒂改变了对瓦尔特的认知,她爱上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揭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面纱,婚姻得到救赎,情感得到共生。

    面纱意蕴之二:欲望的觉醒。小说中的凯蒂在回到香港之后,身体的欲望再一次击败情感的理智,这恰恰证明了人性的复杂与不可捉摸,作者借此探索人性的真实面目并表达出对爱情的悲观态度。而在影片的末尾,凯蒂带着孩子重游当年与瓦尔特一起去过的花店,在街上偶遇了查理,面对查理的暗示与邀约,凯蒂选择了断然拒绝,并带着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去。孩子问凯蒂:“妈咪,他是谁?”凯蒂回答了一句颇有深意的话,“他谁也不是”。在经历过背叛,重生与瓦尔特的死亡后,凯蒂已揭下象征着欲望的面纱,戴上了象征觉醒的面纱。欲望的觉醒与心灵的顿悟使得过去的一切都成为过去,凯蒂带着孩子走向充满安宁与祥和的道路。

    面纱意蕴之三:救赎与安宁。小说的结尾写到:“那是一条通往内心安宁的路。”毫无疑问,凯蒂在经历了人生的巨大变局之后,走向了独立与重生,而瓦尔特却带着悲愤和痛苦死去了,可以说他以自己的牺牲引导着凯蒂走向通往内心安宁的路,而他自己却未获得救赎与安宁。小说与电影中对于瓦尔特的死的描写是有较大差异的,不同于小说中瓦尔特的死是一个注定的带有悲剧性的哲学命题,电影中瓦尔特的死则是为了使自己与凯蒂共同走向救赎与安宁的道路。影片中瓦尔特是一个高尚仁德,富有悲悯情怀和科学理想的国际医生,他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去拯救这座被死神召唤的小城,他背负着小城百姓不理解的谩骂与对帝国主义的仇视一次又一次涉险,修道院的修女们对他的高度赞扬与这些高尚的行为使得凯蒂重新审视身边的这个男人。但就在凯蒂刚刚爱上这个男人,与他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欢乐时光,并决意要一起经营幸福婚姻的時候,瓦尔特却不幸感染霍乱死去了。临死时,瓦尔特放下了心中所有的仇恨,徒留一腔深情与忏悔,只留下了一句“原谅我”。这一刻,影片达到了情感的高潮,画面中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凯蒂的沉默和无声悲戚,情感的张力在一瞬间迸发。瓦尔特在生命的终结时刻亲手揭下横亘在他与凯蒂之间的面纱,为自己与妻子戴上象征着救赎与安宁的新面纱。瓦尔特因爱情的伟大力量而获得永生,凯蒂也因此获得精神上的重生。这也是影片对小说改编的最大的地方,在这里导演完全摒弃了人性的黑暗,极力凸显这段乱世爱情的来之不易与伟大力量。

    三.小说与电影中“面纱”意象变动分析

    从小说《面纱》到电影《面纱》,“面纱”这一意象所包含的意蕴主要发生了三处变动,而这些变动主要源于文学艺术与影视艺术不同的创作特征与艺术效果。影片《面纱》在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原著内容,但是从面纱的三处意蕴变动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小说《面纱》重在探索人性的复杂面目与精神内涵,无论是人性、现实还是生活,面纱无处不在。人生就是要揭开一层又一层的面纱,重新审视自我,获得精神上的蜕变,才能真正走上通往内心安宁的道路。而电影《面纱》则重在展现一段充满了背叛与矛盾,和解与救赎的凄美的乱世爱情,男女主人公因这伟大的爱情力量最终走上通往内心安宁的道路。

    可见,电影中对于人性探索与精神内涵这一主旨是有所缺失的,但这也是因为电影不是以文字而是更多的依赖于画面与人物对话来讲述剧情,这也就决定了影视艺术往往能很好地为我们解说具象而非抽象的事物,试图以简单的画面与对话来展现抽象的精神世界与思想内涵往往会适得其反,既无法表现出文本的艺术内涵,亦影响到影视艺术的发挥。其次,影片中大力讴歌爱情的伟大力量,男女主人公在痛苦的精神折磨下因这永恒的爱情而走向安宁。但小说中作者毛姆却从始至终都透露着一种极度悲观的爱情观,童年的不幸使他对爱情充满厌恶与排斥。但我们不得不承认,爱情是人类永恒的命题与永恒的追求,千百年来,从蛮荒社会到文明时代,人类从未停止过对爱情这一命题的追求。社会的主流思想亦是鼓励我们勇敢地追寻属于自己的爱情,因此影视艺术中的爱情故事永远都不会失去其强大的艺术感染力。最后,小说中的文字往往能给予人们精神上的深度思索,影视艺术虽然也能引起社会思考,但其思索深度是难以与文学原著相比的。同时,小说中的许多场景描写虽然也不失生动,但其对于细节与微小情感的展现是难以与影视画面所带来的直观的视觉冲击与强大震撼比拟的。

    因此,不论是小说中的复杂人性还是电影中的凄美爱情,《面纱》都具有其艺术美。通过对《面纱》文本与影视作品中“面纱”意象的分析,可见我们需要以辩证的眼光去看待影视改编文学原著这一现象,认识到文学作品能因影视技术得到更广泛的传播,而影视艺术也因为文学的经典而得到升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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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金晶,林春颖.从毛姆的小说《面纱》到电影《面纱》[J].电影文学2012(18).

    (作者介绍:肖琴君,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2016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