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电影的创意生产与发展困境

    杨爱君 吕戈

    在2019中国国际儿童电影展外国电影单元中,来自德国的多部电影以其丰富的想象、精美的制作获得了业内人士及观众的重点关注,电影《Der Zauberlehrling(魔法师的实习生)》(Frank Stoye,2017)作为展映影片之一,以小成本发挥创意,以精益求精的流程完成了包括创意改编、实景拍摄、动画效果、音乐创作等富有难度的挑战。在这个过程中,导演的统筹规划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作为一位创作实践经历丰富的影视剧导演,弗兰克·史托叶分享了他努力平衡工业制作流程与艺术质量,坚持创意在先,充分发挥导演艺术的经验。

    杨爱君:晚上好,弗兰克先生,这是你在广州的第二天,下午的展映结束后,你和观众进行了热烈的交流,能谈一下你的感受吗?

    弗兰克:昨天晚上我和德国的“淘气鬼”国际儿童与青少年电影节总监米夏埃尔·哈鲍尔(Michael Harbauer)先生一起参加了广州塔的电影节开幕典礼,第一印象十分深刻,精彩的内容令人叹为观止。今天对我来说忙碌而充实,来广州参加中国国际儿童电影节是我的荣幸,对此我非常感谢(主办方的邀请)。

    我花了4个小时才到达电影院,因为在放映开始前我还有足够的时间,一位友好的学生提供了指引。她向我介绍了特色街道、老书店,两座十分美观的寺庙和历史悠久的金融区,还有我特别喜欢的文化展览。实际上我当时很饿,但她说,你还必须去这里那里,以免错过。她说得对,时间在流逝,最后我去了放映现场,而现在我就在这里。(笑)

    杨爱君:能简要介绍一下你的电影吗?

    弗兰克:九年来我一直担任各种影片的导演。例如,我已经拍摄了近70集《Schloss Einstein(爱因斯坦城堡)》(Frank Stoye,2011-2017),这是一部从1998年开始不断拍摄的德国儿童电视连续剧,是世界上最长的儿童电视连续剧之一,2010年制片方给了我担任导演的机会,此前我是脚本主管和助理导演。同时,我开始制作我的第一部童话电影《Nussknacker und Mausek?nig(胡桃夹子与老鼠王)》(Frank Stoye,2015),而我的第二部电影就是今天放映的这部,《魔法师的实习生》。然后,我从格林兄弟——他们是德国非常著名的童话收藏家——的故事中取材,制作了另一部幻想电视电影《Der sü?e Brei(甜粥)》(Frank Stoye,2018),接着,我又完成了《Die drei K?nigskinder(国王的三个孩子)》(Frank Stoye,2019),和其他电视电影一样,专为圣诞节播放。明年,我将执导《Germany(德国)》(Frank Stoye,2020-)系列连续剧的第二季,其主题是关于12-13岁的儿童和他们间的宗教冲突,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主题,它不是关于历史的,也没有幻想元素。

    杨爱君:那么《魔法师的实习生》的播出如何保障?一般来说,电视电影在德国还有哪些播放渠道,院线或互联网?

    弗兰克:《魔法师的实习生》是圣诞节播出的电视电影,2018年在德国参加了三个电影节,2019年参加了韩国釜山的展映,现在来到广州。目前,它已經在德国电视上播放了大概6到7次。通常,犯罪、医疗或爱情等成年人主题的电视电影几乎永远不会上电影展,但是儿童主题的通常会参展以及在电视和电影院放映。在德国,我们的儿童电影文化非常友好,而且有很多不同的节展,大部分影片都选择参加不同的节展。

    杨爱君:映后交流中你提到本片灵感来自于著名的德国民谣,那么把文学作品改编成电影剧本,通常要花多少时间?作为导演,你和编剧如何体现各自的贡献?

    弗兰克:这部电影是根据歌德的作品《魔法师的实习生》改编而成的,它是一首诗,篇幅不长。我把它安排在电影的中间部分,让卷轴上面放着扫帚和水,接下来,扫帚给学徒带来一罐又一罐的水,而学徒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水出现。这是一个关于高估技能和滥用魔力的故事。围绕这个核心创建脚本并加入新角色和故事情节花费了我将近两年的时间,然后在拍摄前的6个月我收到了编剧的第一版剧本,我们从那时起合作,直到拍摄完成,这是第四版的效果。

    杨爱君:影片中设计了很多视频特效和独特的声音,作为导演,在拍摄完成后你是如何把握后期过程的?

    弗兰克:从概念阶段到最后的动画生成阶段,直到最后完成,我都参与其中。例如,电影中有“人变石头”然后“变回人类”的效果。还有,观众曾问我,影片如何让扫帚运转?我的回答是有两个选择,使用3D动画或在真实场景中用原始道具表演,而我决定使用真正的扫帚来保证真实性。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让穿着绿色西装的木偶操作扫帚,让木偶在场景中行动,然后再将他们从后期影像中擦去,以造成扫帚独自行走的效果。拍摄持续了22天,但对我来说,到拍摄结束时总共投入了一年的时间开会讨论,包括视觉、位置、服装、历史道具等。我的责任是确保每个部门都能理解我的意图。拍摄结束后又进行了5周的剪辑,接下来,我们用4个月的时间制作音乐,调整音效和视觉效果,后期部门会把粗略的动画发给我看,我也会上门查看,因为工作室离我家只有10分钟的骑车路程。他们都是非常有趣的人,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合作了三部电影。有时我们会重新讨论、修改,直到最终完成。

    杨爱君:关于国王、学徒、巫师的角色,你是否倾向于选择知名演员,以有助于宣传?

    弗兰克:首先,我们为片中的国王夫妇进行了大约4周的试镜。我们分别邀请了20位女性和20位男性演员。他们首先独自表演,然后一起表演,接着我们尝试不同的组合,以了解他们如何协作。最终选择的组合非常擅长团队合作,尤其是与我合作。我认为最重要的是逐一感受场景并体会情绪,同时我也总是以一种可信、自然和可追溯的方式预知这些情绪。我认为,天才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在于“感受”一个场景,而不仅仅是表现技巧。我们花费了大量时间在试镜上,也就是与剧组和制片人一起观察现场组合效果。我必须进行讨论以确保我得到了最喜欢的演员,因为从那时起我与他们的合作就开始了,这一点很重要。

    19岁或20岁的德国演员在这样的年纪大多不是真正的明星,也许会有一些(名气),但是我对他们是否适合角色更感兴趣,他们必须属于角色。但是,仍然需要进行很多协商,因为广播公司希望聘请明星来以便于宣传,这是一种常规的方式。在这部电影中,女王桑德拉·伯格曼(Sandra Borgmann)是德国非常受欢迎的女演员,而她的魔术师费利克斯·冯·曼特菲尔(Felix von Manteuffel)已经积累了45年的表演经验,也很受欢迎。关于成年演员的讨论一直存在,因为所谓的明星通常昂贵。幸运的是大多数时候导演有最终决定权,不过,目前情况越来越糟,因为预算来自广播公司,他们更希望在成人角色的选择中发挥更大的影响力。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够找到符合我在剧本中创作的角色那样的演员。

    杨爱君:以我从事剧本创作的经历看,最困难的是使一个想法成为一个完整的故事,不仅要接受市场各方面的意见,同时也要考虑剧本内在的平衡,而所有这一切放在儿童电影的生产中将更加困难。

    弗兰克:不幸的是,在德国也是如此。你写好了剧本,说服了制片人和制片组赞同你的计划,但是开拍前,每个部门在预算方面都存在很多问题和限制,比如资金,一般来说,昂贵的地点、昂贵的演员、拍摄天数、动物、动画、直升机、车辆、视觉效果等等。实际上,必须尽快修改剧本以适合预算,但是多数情况下没这么简单,这是一个大问题。对于电视电影来说,很难获得视觉效果的支持,因为它通常很昂贵,服装、置景、艺术部门也是如此,我必须在预算内支付所有环节的费用,这给我带来很大的压力。

    杨爱君:以本片为例,剧本的版权人通过什么方式找到导演,他们如何从头到尾进行讨论?这是德国的一种常见机制吗?

    弗兰克:这部剧本是由两家广播公司发起,开发了两年,然后,他们发起了导演竞聘。我是竞争那部电影的三个导演之一,并最终被选中。如今,剧本作者拥有更多的权力,他们想获得更大的影响力。不同以前,剧本的完成意味着编剧的完工。现在编剧会更多地参与生产,我其实不喜欢,因为后期制作和拍摄中的許多问题及决策绝对是我的责任。我会与作家们讨论各种问题,这不是问题,但我更喜欢以前的机制。有时开拍后情况更加复杂,各方面更希望看到每日进展并与演员一起阅读剧本,然后再拍摄,这是我真正不喜欢的,因为从开拍开始,与演员合作是我的责任。

    这反映出各不相同的制作思路。我们原先会进行预制片,例如分镜头脚本编写,讨论剧本和预算,接着中期制作,例如拍摄、导演、剪辑,一直到后期完成,但是现在流程变得越来越混杂,人们对一个项目的看法太多了,这带来了更多的讨论。在某种程度上,在这些日子里拍摄电影并不容易。

    杨爱君:在本次中国国际儿童电影展上共放映了五部德国电影,我看了其中的两部,能从内心深处感受到那种奇妙的想象力,比如场景是由演员的动作和声音创造的,而不仅仅是视觉效果的渲染。

    弗兰克:我有责任为每个场景找到良好可靠的解决方案,并在表演与呈现之间取得平衡,最终打动观众。例如,那个“坏魔法师”,当他走到门前时,他用“嗖呜呜”的声音变成了老妇人,然后老妇人进门面对“好魔法师”,还记得吗?这个转换没用任何视觉特效。我们为所有视觉效果场景制定了预算,最终远远少于10%,因此我必须在准确的计算和影片效果之间取舍。例如,关于人们变成石头然后又回到人类的问题,必须尽早决定哪些部分用特效哪些不用。幸运的是,在动画效果和表演之间选择后,我认为演技总能带来更多“特效”。从我的角度来看,绝对不应过度使用特效。

    杨爱君:我很喜欢这部电影中的音乐,您认为应该如何选择或创作适合场景的音乐?

    弗兰克:首先,我决定为我的电影选择作曲家。在这种情况下,有人向我推荐马提亚斯·雷菲尔特(Mathias Rehfeldt)先生,于是我们有了初次合作,现在我们已经一起制作了三部电影,我非常喜欢他的音乐。在德国,(人们)很难与制片人和广播公司讨论音乐。如果你不是专业音乐家,就很难准确交流音乐。当然,有一种方法可以讨论这些片段,我要做的是在剪辑中创建场景,并给作曲家一些我认为与场景匹配的音乐样本,随后我们开始创作完善直到最后一个版本形成。

    在这部电影中,广播公司想要更多的音乐。影片总长88.5分钟,我们安排了将近70分钟的音乐,实际上太多了。对我来说,50%就足够了,但不管怎样,这次成品我很喜欢。

    杨爱君:在德国,关于制作电影你获得过哪些政策支持?

    弗兰克:在德国,有一些地区性基金可以帮助电影应对季节性影响,但仅限于其所在地区,就像在格尔利茨(G?rlitz)一样,我们拍摄了《魔法师的实习生》,这是德国最古老,最漂亮的城市之一。这些基金赞助支持旅游文化宣传方面的电影,同时在拍摄时应在该地区雇用员工。有时在这样的地方我们能得到比在柏林更大的自由,例如,在大城市拍摄会受到很多限制。

    杨爱君:你的这部电影仅仅靠电视台播出就能收回成本吗?

    弗兰克:是的,而且预算较高,可以说是两倍或更多,可能是因为与孩子们一起拍摄,而且有限的时间里要一并考虑历史位置复原、建筑改建、历史服装、道具和动物的原因。我在2019年5月的最新作品中有13种动物,与它们一起拍摄需要更多的时间,这使得造价更高。目前广播公司一般通过版权销售来收回成本,可能会向流媒体服务商出售许可证,有时会有DVD发行,但发行量会减少,因为人们对DVD或蓝光盘的兴趣下降了。关于成本收益的讨论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同一个问题,我想这是世界性的现状。

    杨爱君:这部电影是否有在电影院放映的计划?

    弗兰克:这部电影是为电视制作的。如果想在电影院上映,他们会要求更多的视觉效果,更多的服装,更多的明星和动作等等,因此肯定需要更高的预算。

    实际上,在电视领域我们有良好的传统,每年圣诞节期间都会制作精美的电视电影。我所有的故事内容都是要在圣诞节期间播出的,主题围绕德国人在圣诞节的12月里喜欢看的故事。有时人们会尝试为银幕和电影院制作童话故事,但没有成功。因为与美国大投资电影竞争太困难了。在德国,大多数电影都是喜剧,有些则是犯罪片。由于Netflix、亚马逊、迪士尼和其他流媒体的影响,去电影院的人数不断下降,这也造成很大困难,并且在电影院线发行会存在投资风险。

    杨爱君:目前,在中国电影院放映的国产儿童电影很少,而中国每年生产的儿童电影,其中大部分将进入电视频道、网络,就像你所说的,还要冒着风险,作为儿童电影的制作者如何看待这种现状?

    弗兰克:中国和世界各地的儿童人口非常庞大,在21世纪他们想观看什么?视频网站或是智能手机上的社交媒体视频?成年观众的电影?大公司的电影,比如好莱坞?我认为儿童电影始终是文化的一面镜子,儿童始终有兴趣看到自己的故事。当然,制作人需要考虑更多,也许应当聚焦年龄问题。我会问自己,是电影不够好吗?故事真正需要什么?我认为,孩子们需要与年龄相关的生活故事,每个故事都应追溯到实际场景,在场景的识别度和人物性格方面要富有情感和可信度。

    最近我参加了在德国举行的面向导演、制片人、编剧和其他电影制作人的儿童电影未来峰会,其间大家努力谋求共识,德国儿童电影的未来是什么?有很多好的方向,但是首先需要钱来制作。很多人都有好剧本、情节和概念,但是也许每100人中就只有1人可以找到资金来制作电影,而且竞争过程也非常艰辛,因为德国有很多导演和编剧。德国较大的电影学校每年培养100名左右的导演,毕业后开始导演工作的比例不到5%。

    杨爱君:我想,在本次电影展之后将会有更多的中国观众对德国电影感兴趣,并希望了解更多德国儿童电影,对此你有何建议?

    弗兰克:目前在中国国际儿童电影节订购德国电影的最佳方法是联系德国的“淘气鬼”国际儿童与青少年电影节(SCHLINGEL)总监米夏埃爾·哈鲍尔(Michael Harbauer)先生。他推荐我前来,他非常了解德国的儿童电影和电影节。我最新的60分钟的电影《国王的三个孩子》对6岁到12岁的孩子来说非常适合,希望该片能参加更多节展,也很期待能够再次来到中国。

    杨爱君:关于从创意到电影,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子,谢谢弗兰克先生。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中国年轻人的。当今中国许多年轻人都想学习影视“艺术”或影视“技术”,而且许多年轻人还希望通过竞争进入电影学院,得到求学的机会,你如何学习电影并最终成为导演的?你想对中国观众说些什么?

    弗兰克:生活处处充满惊喜。年轻的时候,我当了6年验光师,但是我更喜欢电影,并且想当导演。我不是电影学校的学生,我在20世纪90年代初曾努力争取获得大学学位,但是在这段时间里竞争的过程也很艰难。然后,我从1993年开始接受电视制作方面的实践培训,之后当了4年的脚本主管,在独立导演作品前,我做了13年的助理导演。因此,这是一种边干边学的成长方式。

    对我来说,这不是关于教育的问题,而是你要如何处理剧本,打算做什么以及对一个故事的认识。这部电影里,我最想告诉观众的是这样的信息,从剧本的阅读开始它就打动了我:有一个年轻的男孩无家可归,他为自己的生存、生活和梦想而战。在电影中,这种情感内容非常重要。

    我给这部电影的留言是:做你自己,为自己的梦想而战,你可以犯错误,但要从中吸取教训,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信息。非常感谢你对我的这次采访,感谢你们给我与中国观众交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