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色彩到肌理

    洪仕星

    

    

    摘 要:没骨画是中国绘画史上单纯用色彩来塑造形象的一种画法,而“纯以色彩造型”这一特点也就意味着色彩是没骨画最主要的审美要素之一。没骨花鸟画自宋出现发展至清代成熟,其间色彩作为其主要审美要素的这个地位没有改变。到了清末,出现了二居的“撞水撞粉”,“撞”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笔的干预,更多是依靠水、色、墨等自身的相互作用,從而形成斑驳、抽象的色迹,此时,新的绘画语言肌理出现了。没骨画因材质、技法的不同,产生的色彩效果不同,从而画面的审美意趣也不同,而新的审美结构也开始应运而生。

    关键词:没骨画;色彩;肌理;审美形式

    一、独立造型的色彩美

    从画史上对于没骨画的记载来看,没骨画的重要特征即不用墨线勾勒轮廓,直接以色造型。而“以色彩造型”这一特点就意味着色彩是没骨画最重要的审美要素之一。在传统中国画里,工笔画主要的审美要素是线,写意画是墨,而没骨则是色。工笔画采用“勾线填色”造型,线和色是共同造型的,色彩必须在墨线规定范围内渲染,受墨线的制约,因此,工笔画的色彩无论多么华丽、饱满,都需要与墨线结合,才能相得益彰。其在写意画中,形与色更是消散的,而以“意”为主要追求,更重视笔墨造型,“意足不求颜色似”也反映出写意画并不强调色彩这一造型要素。而唯独在“以色彩造型”的没骨画中,由于没有了墨线参与造型,只能通过色块来表现形与色的变化,色彩便得到了其彰显独立美感的自由。因此,色彩也自然成为了没骨画的主要审美要素了。

    色彩这一审美要素在没骨画发展的每个历史时期,其体现的形式也各有不用。画史上普遍认为徐崇嗣在花鸟画上首用没骨法,但徐崇嗣的真迹早已亡佚,从学徐崇嗣的赵昌等人的画作中,我们大致可以了解到,宋时的没骨法应该是“色掩墨骨”的画法,即以极淡的墨线勾勒再填以重彩,从而掩去墨线①。且在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②中,“无笔墨骨气”“取其浓丽生态”“布彩逼真”等的描述表明,徐崇嗣除了舍弃墨线以外,设色与当时宋院体画是大体一致的,主要通过自然物象写生,营造一种设色精致典雅的感觉,而且这个时期的没骨画以矿物色居多,对于材料和技法的运用也与工笔画近似,笔的含水量较少,笔触均匀过渡,由于矿物色与植物色难以相融,色彩主要追求平面、工致的效果,是一种工致亮丽的色彩美。到了明代,孙隆没骨画以“粗笔没骨”形态出现③,其设色与偏“工”的没骨不同,其用笔更为粗放潇洒,但这种偏“写”的没骨画与水墨写意的风格近似,在用色上也以植物色和墨的结合居多,设色多简淡萧散,是一种粗放的色彩美。没骨花鸟画发展到清初,在恽寿平的影响下才形成了“没骨派”,恽寿平的没骨画与以往不同的是,其通过接染、点染的设色手法,使色彩自然衔接,且因笔的含水量增多,颜色留有笔触,亦不像院体设色那样精工,其色彩以淡逸淡雅为主。

    因此,没骨花鸟画自宋出现以来,色彩作为其主要审美要素的这个地位没有改变,每个时期的没骨画对设色技法、色彩搭配都有不同的形式。无论是徐崇嗣偏“工”的设色,还是孙隆偏“写”的设色,或是恽寿平“兼工带写”的设色,色彩虽然离开了轮廓线的约束,但总体上还是在笔的控制下,按照物体的形态、结构来赋予颜色。

    二、 水、色、墨碰撞下的肌理美

    没骨画发展到清末,出现“撞水撞粉”技法,色彩依然是画面的主要造型元素,但此时,色彩的形态与以往是有所不同的。在恽寿平的基础上,二居对水、色、墨等材料做进一步的大胆尝试,用笔含水量更多,用色更为丰富,将矿物色与植物色融在一起。而且,虽然“撞”这一个作用力可以决定用力的方向、力度,但是在“撞”入的瞬间,颜色开始脱离笔的作用,随着水分流转、冲撞,各种色彩材质在画面中自由融合,虽然还在规定的形内流动,但所形成的色彩形态已不再可控,待颜色干后即形成斑驳、抽象的色迹,于是,肌理形式便出现了。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没骨画主要的审美因素虽然还是色彩,但是这个色彩的形态却发生了很大的转变。那些生动、有趣的色迹,变幻莫测的流动的色彩,开始变得吸引人眼球。其实,在以往的没骨画中也有过肌理形态出现,如明代孙隆的《芙蓉游鹅图》,其画面局部已有出现水墨相撞的痕迹,在恽寿平的画作中也偶有出现,但是在他们的画作中都还没有用到矿物色与水色、墨的相撞,而在二居的画中随处可见,因此,可以说,“撞”这一技法也并非二居开创,只是二居运用得更成熟,且形成自身风格。二居的创新其实是在于对色彩材质的挖掘,尤其是矿物色,把矿物色和植物色墨融合在一起。福西永在《形式的生命》中提到材料的重要作用时,他认为艺术的材料有自己独特的品性和特点,它们是不可互换的,但技术却可以相互渗透④。的确,中国画的颜色材料亦是如此,植物色和矿物色的特性不同,彼此是不能互换的,矿物色无法像植物色一般清透、温润,而植物色也无法达到矿物色的亮丽、厚重,即使是色相相同,色的质感也是完全不同的。但是,像福西永所说的,材料不能互换,技法却可以相互渗透,“撞”这一技法早期只用在水墨或植物色的相撞,到了二居,又用于矿物色的“撞”。因此,可以说,二居这一创举,是对色彩材质更深层次的认知和挖掘,既满足画面亮丽色彩的追求,又符合文人的思考,二居用“撞”找到了运用矿物色的平衡点。这也是二居的色彩较之恽寿平更为鲜丽、丰富的原因。而且肌理形式的变幻、色彩的运动倾向,给观者的视觉造成运动的压力,这种色彩变化不同于平染、接染等色彩渐变,它是以色彩不稳定地、自由地渗化形成的运动感,这种形式语言也更适合体现二居所追求的轻松、活泼的感觉。如《琼花·蝴蝶》(图1)叶子部分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叶子的色墨因着纸本自然地起伏凹凸,在水、粉的冲、撞下,形成特殊的肌理,整幅画还是以色彩为主,但画面效果让人乍眼一看却像是色渍的组合图,其随机性是难以把控的。水、色、墨等碰撞之后的每个形态都会有微妙的色彩之变,这也是勾染所无法达到的生动感,而这种形态也在无意间成为没骨画新的审美因素。因此,如果说恽寿平代表的是传统没骨画的高峰,那么二居则是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

    三、 独立的抽象语言

    没骨画因材质运用及技法的不同,产生的色彩效果不同,从而画面的审美意趣也不同。从传统没骨画一路发展到二居时期,没骨画的审美因素发生着微妙的转变,由单纯对色彩的审美逐步转向对肌理的审美,没骨画的发展,从“色”到“色迹”的过程,是肌理形式的逐步呈现,但绘画的肌理表面看似自然生成,却也不等同于自然形态的肌理,这个“色迹”实际上就是水、色、墨等材质共同作用下的结果。发展到现当代,现代没骨画无论在技法还是材质的运用上,都更为丰富多变,跟传统绘画风格拉开很大的差距,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如林若熹的《秋No.1》,画面运用了撞、泼、揉、擦等多种手法,肌理在不断生成和破坏中叠加、碰撞,更增添了肌理的丰富性(图2)。画家利用各种手法制造的肌理效果,大大丰富了画面语言,极具视觉冲击力,肌理表现甚至完全脱离客观具体物象,展现着独立的审美价值。比起传统没骨画,现代没骨画的尺度更大,包容性更强,进而完全突破传统的笔限,从绘画本身的水、色、墨出发,介入更多元的材料,将材料之间因碰撞而产生的各种偶然性发挥到极致。同时,这种抽象语言除了增加画面的可读性之外,又极具现代意识,因而,十分符合现代人的审美意趣。

    在传统没骨画的发展历史中,材质和技法的运用在不断传承中得以演进和发展,并成为每个时期风格演变的推动因素之一。发展到现当代,水、色、墨等运用也一直是没骨画创新的突破口。但是,由水、色、墨所构成的没骨画,无论是色彩还是肌理,尽管它们有各自相对独立的表现,但它们仍只是载体,最终要以何种“有意味的形式”打动人,这是更值得思考和探索的。

    注释:

    ①蔡星仪:《恽寿平研究》,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第28页。

    ②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六,于安澜编《画史丛书》,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年版,第88页。

    ③孔六庆:《中国画艺术专史·花鸟卷》,江西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325-329页。

    ④福西永:《形式的生命》,陈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93-107页。

    作者单位:

    广州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