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达木文学部分先行者(下)

    仇志群

    他现在是联合国委派的中外文化交流的博导级学者,济南人。

    因为喜欢非洲,所以常驻苏丹、埃及,在那里传播中华文化和“东方龙”的意识形态。

    仇志群是支边青年。也是最早在《青海日报》发表诗作的文学青年。他的诗,我还能记住几句,是谓:“喜事喜事喜心怀,革命宝书发下来……”等等“佳句”。此诗一发,他在军垦农场里名声大噪,后来从马海调入师部宣传处工作,专门负责给领导起草各种讲话。正是通过他,我才知道,“十年动乱”中,许多领导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话与训导,全是“秘书”们写的。秘书水平有多高,领导的水平就多高;秘书能写成什么样儿,领导就能喊成什么样儿。盖莫如此!

    仇志群对青海农建师的文学影响,应该说是有相当大的“面积”。他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漫画,通今博古,出口成章。在青海生产建设兵团里,若是说爱好文学的青年不知道仇志群,就有点儿像今天的喜欢舞文弄墨的中学生们不知道韩寒一样。

    那时候的军垦青年,地是从来没有好好种过的。革命造反也不彻底。有本事的请探亲假回家,没本事的逃跑回家;不回家的则在格尔木、大格勒、马海、西大滩等有连队、有山东知青的地儿乱穿乱窜。读“禁书”,写“打油”,谈恋爱,发谬论,小偷小摸之后自己“改善生活”……他们的业余文学创作,也是“群英乱起”,花色斑斓。有发表在《青海日报》上的,有发表在《军垦战报》上的,也有发表在连队的黑板报上的,更多地则是流传在连队之间的口头文学。有一首黑板报上的诗,我读过后不能忘,实在是精彩:“红旗呼啦啦,大格勒开满大寨花……”那种昂扬诙谐,充满反讽,就是今日读来,也抚赝长嗟也。

    仇志群对于柴达木的文学贡献,主要表现在文学理论与文学见地上。他是那种极敢说、极会说的主儿。譬如对于那时候年年千篇一律的《元旦社论》,他就曾说,我要是在中央管这事儿,社论绝对不要这样写。这社论,老百姓看了,听了,不动心,不温暖。要是我写,我会写“去年咱们干得不错。小米的价钱从前年的一毛三降到一毛一了。若是咱们今年一起好好干,年底,小米可能七分钱一斤了。河南发了大水,叫咱子弟兵堵上了;甘肃不下雨,旱了。学生娃也挑水浇地了……”这样,大家都能明白,也会感谢毛主席,干劲会更大。

    他这些话,看似杂谈胡说,其实深蕴哲理。那一份才气,挡都挡不住。

    1977年恢复高考,他以高中生的学历,直接考取了兰州大学研究生;1981年硕士论文答辩,他以数学函数法,归类解读中国古汉语词汇。弄得评考教授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不知其所云。只好批他个不及格,论文竟没有通过。在人才稀缺的那时代,他以不是硕士学位研究生的身份分配了工作,远走山东聊城,没进大城市。但是,“是锥子放不了口袋里”,几年以后,他以交流学者的身份,出访欧美,最后爱上了非洲文化,一直在那里教书育人,育出一批又一批外国中文汉学学生也。

    记得“十年动乱”里,有一次他路过大柴旦,在我家中小坐后,约了几个青年朋友去看陈登颐。酒后微醺,告辞了出来,走在清冷宽阔的大道上,高原的夜,天净,星灿,引人遐思。仇志群忽发感慨:大家莫以为我们是些无名小卒,文学青年。看看这满天星辰,全在你我心中呢。若干年后,我们都是不可小觑之材。教授、学者、工程师;愿意当官的,省长、书记的,都可以当当试试。不难的。朋友们,国家栋梁,尽在今夜你我之间矣……

    当时,所有人皆抚掌大笑。以为他是醉话呢?

    写此文时我细数了一下,别地儿不算,仅在青岛小计:“青岛报业集团”董事长,新华社青岛支社社长,青岛红星化工集团董事长,青岛工贸集团董事长,青岛电视台副台长,《青岛文学》主编,青岛作协副主席(两位),著名记者,资深编辑,等等等等……皆是从青海回城的“支边知识青年”人士。

    仇志群其貌不扬却极富智睿精神,不谙尘事却学富五车视野开阔。当年考研,他的英语在荒漠里默读自修功成,在那个时代考了73分。焉不是大才子耶?

    强文久

    1972年我借调省文化厅工作,我知道的海西第一位业余作者,是在省文化厅办的一份不定期的《群众文化》上发表了一个小戏的人,戏名我忘了,作者名字却记得结实:强文久。

    而我进入“纪念讲话办公室”工作不久,就收到了强文久新投寄的稿件。都是柴达木人,所以感觉极亲切,我立即给他复了一信,告诉他,稿子收到了,会认真处理,同时也告诉他,我也是海西的,在大柴旦汽车修理厂工作。他又立刻给我回了信,很真诚、热忱。那个时代,文学很少,弄文学的人更少。我们都很珍惜这种相识。

    那时候,我特别喜欢从名字揣度一个人的相貌。不知道为什么?对“强文久”三个字的反应是:“上海人。至少也是南方人。戴副眼镜,个子不高,白皙,胖胖的?……”不料,我因为要写话剧《柴达木人》返德令哈长住时,电话挂过去,来的、见到的却是一位瘦瘦的、高高的、不戴眼镜的东北大汉,他就是“强文久”。他那时在德令哈中学里教书,与妻子黄老师皆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也是分配时一竿子插到底,由北京直接到高原盆地里来的。而德令哈,在柴达木盆地里,是一块风水宝地了。那一条蓝色不冻的巴音河,至今,仍常常在我的梦里流淌呢……

    强文久在文学上是有灵性的那种。什么都能对付,歌词、快板、诗、散文、小戏……囿于那时的环境与要求,他也没有写出什么特别好、特别让人能记住的东西。但他属于一点就通、一写就成、八九不离十的那种作者。所以,“十年动乱”后期,他竟然放弃了教师职务,调入了州文化工作站,常常为州文工团撰文填词。成了一个“大拿”—那时候没有“大腕”这个词儿。

    那时候,我还在柴达木汽车修理厂工作。偶尔出差到德令哈,强文久是必请我到家中小宴的。所谓小宴,把酒聊天而已。他是由寡母养大的,结婚之后,母爱与妻爱常常矛盾,婆媳关系特别紧张,他为人子,为人夫,性格中懦弱的东西又比较多,常常陷入两难的境地。而我每次去,黄老师和老人家都特别高兴,周到而热情。这时候,强文久就显得很快乐,他曾经好几次对我说:我愿意你来,你来了我们家里的气氛都好多了呢。这也由此让我想到,强文久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常常窘迫吧。他后来喜欢上了围棋,许多次我们见面,他都会向你讲围棋,兴许是位学数学的,对于围棋这种长于算计的棋艺,他颖悟得挺快。那时,我就想:强老师放弃专业,来搞文学,有些可惜了呢?……何况,以我的感觉,他在文学上的前程,不很明亮呢?……果然,1977年恢复高考,他立刻报考了兰州大学的研究生,一蹴而就,又到兰州读书。在海西州文化站开工资,研究他的数学去了。

    细想强文久的文学创作,只在实验阶段。但那时候在海西地区,他发轫较早,成就较大,对改革开放后初萌的柴达木文学发展,还是有贡献的。

    据说,强文久学业优异,获了硕士学位后,与黄老师一起,回到北京母校了。现在,他应该是位博导了吧?他的围棋,也应该不错了。但文学?我想,他不会再弄了吧。

    安可君

    在上个世纪60年代期间分配进入柴达木的大学生里,安可君先生是最早“提干”的。在乌兰县任宣传部副部长。副科级吧?但在那时候,这已经很让人敬重了。毕竟是在一个“革命时代”,能不能进步,是很多人都期望着的。

    我到海西州上工作很久了,还没和安可君见过面,但知道,他已经在外省发表“儿童文学”作品了。这又让人敬重。因为那个阶段,柴达木里,能在外省发表作品的人微乎其微呢。而他远在乌兰,竟能做到。

    州上的几次文学创作活动,大家都想到了安可君。特别是他的同学王贵如,对他推崇备至。但每次邀请,总是出了点儿“故障”,不是他正忙,就是出差了,从来他没有参加过州上的文学会议。

    终于有一次,安可君陪着好像是新华社的几位记者,到德令哈来了。握手之间,才感觉到他是位极儒雅的“文化人”,修长的身材,一副眼镜,眉宇间透着一种清灵之气,很绅士的。那个时代,“文人”们不仅不相轻,而且十分相敬。安可君的到来,是一个小小的欢乐,宣传部和编辑部的几位“哥们”全都赶到了州招待所,把酒接待。新华社的记者们又带来了许多新闻与消息,大家都有耳目一开的快乐。安可君不是十分健谈的人,但学识丰富,底蕴亦深,对社会,对文化,对改革,都有自己的见地。记不清是哪一位了,谈到了一本小册子《领袖欲望》,是一位东欧国家的作家写的,他在小册子里说道:世界上最可怕的欲望,就是“领袖欲望”,为了当领袖,有这种欲望的人,什么样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什么繁琐与杂务都能接受,且干得比任何人都好,都漂亮。他只有一个欲望:做领袖。为了做领袖,他可以灭亲情、饿肌肤、抑他欲、铁石心、泯大义、使诡计……总之,只要能做领袖,他什么都能牺牲,更遑论为此把同志、亲朋、战友、人民视为蝼蚁于不顾了。其中举到匈牙利,还是哪个东欧国家的一位最终掌权的总书记,在德国法西斯的监狱里,他吃着粗劣的食物,仍然坚持在原地跑步。虽有小行军床,却坚持睡在水门汀地上“锻炼”自己。狱友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必须做最坏的准备与锻炼,才能完成自己意志的培养与身体的适应能力。出了监狱,才能够再次领导人民群众,夺取政权,改天换地,主宰民族与国家的命运。

    关于《领袖欲望》这本小册子的夜谈,使我对安可君与新华社的记者们肃然起敬。觉得他们真是明晰且透彻。因为那时候,林彪、康生、张春桥等这些“领袖”们的丑恶嘴脸正一步步被揭发暴露出来,用这本小册子一对照,用一句当时那个时代中很时髦的话来说,真是“昭然若揭”呀!

    安可君先生显然是把书读透了的那种人。他在柴达木前程正看好的时候,却很早就通过关系,调回了他的故乡兰州,心甘情愿地做了出版社里的一名小编辑。当然,由于他的能力,在兰州他还是逐渐地升上去了。我们再相见的时候,他已经是出版社的副社长了。但依旧待人极谦逊、亲切,依旧很绅士。

    好像在文学创作上,他一直是搞儿童文学与评论的。记得他与王贵如先生合作过一篇儿童文学题材的小说(书名记不太清楚了),刊登在《青海日报》上,反响不错。在柴达木改革开放初期的文学事业中,安可君先生,无疑是一位优秀的先行者。

    金家富

    他离开海西州的时候,好像是宣传部的副部长。内调回故乡。上海人。

    上海当年,是很有一批人到了大西北的。新疆,甘肃,宁夏,青海……凡是有建设与开拓者的地儿,几乎都有上海人。这一是说明,上海人就是多;二也说明,上海人是比较吃苦耐劳的呢。前些日子我受邀去上海为“上海工运80年”做专题片策划,其中总结出的一个大道理就是:百年上海,培养出了一支优秀的工人阶级队伍。而这支队伍,至今仍是中华民族的“中坚”。

    至于金家富先生是如何来到柴达木,如何做到州委宣传部副部长的,我则不得而知。

    但是,我调到海西州文化工作站的时候,金家富好像已经是理论科的科长了。

    《瀚海潮》创办之后,他偶尔也会到编辑部里来看看。但他是领导,又不同于王贵如、董生龙,我们是相熟了的。所以,他到了编辑部,我们总是恭敬如宾,不大和他胡说八道的。所以,他来了,自己也不很自在,放松不了。所以,他也就不大能和我们打成一片呢。但他也常常投稿过来,他的稿子,理智多于激情,生活多于感受,但质量是好的。我们几乎是每稿必发。他在《瀚海潮》创办与发展中一直是持了一种积极支持的态度。

    后来,他就升任宣传部副部长了。在他的任内,有两件事情,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一是关于谁去读“鲁迅文学院”的事情。82年春天,省上给了海西州一个名额,去北京,读“鲁迅文学院”第7期“编辑评论班”。通知是高澍收到的,他那时候任刊物的副主编,张家斌好像是回沪探亲去了?由他主持工作。收到通知,高澍就去了宣传部,找到了金家富副部长。好像那时候王平顺部长也出差了,由金副部长主持工作。高澍讲了情况,提出他要去读这个“编辑评论班”,金副部长可能是问了我去不去的问题?高澍告诉他,我刚刚出差回来,太太不会让我再接着走的,而且,一去一年。金家富便口头上同意他去了。有了这个底儿,高澍才找到我,轻描淡写地说有这么件事儿,宣传部领导决定他去读“编辑评论班”了。我听了,未置可否。回到家里一想,不大对呀?怎么这高澍?党是他入,官是他做,到了出去学习了,还是他的事儿呀?何况,他是正宗的清华大学的毕业生,我只是个半工半读的“社会主义劳动大学”的毕业生呀?……这种受教育,接受培训的事儿,怎么说,也该是我的事儿呀?……而且,他把事情都办妥当了,才这样“通知”式地告诉我?是不是有点儿欺负人呢?……我也知道,在编辑部里,高澍虽然是副主编,但我这个普通编辑只要没同意的事儿,他几乎也都是做不成的。他走了,不是就把这编辑“大权”交到我手上了吗?理所当然,我主持上一年工作,也得是个“副主编”了吧?但是,我不要这个“副主编”的破官儿,也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把我给“通知”了。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我就找到了宣传部里去。金副部长正好在。我就说,这次学习,应当我去,让高澍在家吧。金家富没有同意,他说,高澍来过了。说你家里有些困难,我答应让他去了。我一下子就火了,对着金副部长好一通开炮!那意思无非也就是怎么什么好事儿都是高澍的了?可你们都知道,我在这《瀚海潮》上,从发起,到发展,都出了大力的。你们这种偏袒,我绝不接受!……话说得直,火也不小,哪句难听,我哪句朝外呛。眼看着金家富同志脸都红了,极为难堪,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以“官势”压人。我撂下一句话:您秉公处理吧!别让我找到省上去就行。我摔门而去……回到编辑部,我就找了高澍,说:对不起,北京学习的事儿,我得去。高澍说,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宣传部不是也同意我去了吗?我说,对不起,得改。高澍说:那可不行,这得找宣传部领导。我说:找就找吧。于是我们一起骑上车子奔宣传部。

    找到了金副部长,高澍说明了原委,金副部长立刻表态说:泽群同志来找过我了。他家的困难,他能解决。从各方面平衡,他去比较合适。你是副主编,又是党员,留下主持工作比较好。

    金家富这个表态,出乎高澍的预料,也出乎我的预料。他受了我那么大的“呛声”,居然能接受我的“意见”改变决定?真看出他的文化修养与理智、明晰、果断来了。我当时就对他的人品肃然起敬。

    另外一件事情是有一年春节,我因为酒喝得多,夜熬得多,大年初二起来,突然发了“晕眩症”,天上,地下,万物,万景,全都晕得一塌糊涂,不能自治。被紧急抢救入院。那种晕眩,极怪,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能睁眼睛,一睁眼睛,全晕!

    金家富作为宣传部领导,到我家里拜年。听说我住院了,他立刻赶到医院,一边安抚我,一边找了医院领导,让他们一定好好给我检查、用药。他不但在我的病床前呆了将近两个小时,一回去,他就通知了宣传部的其他领导与同事,大家纷纷到医院里来看我,边调侃、边打趣、边安慰,让我心里十分温暖、感慨……这病来得稀奇,去得也稀奇。到了傍晚,症状消失,我竟没有一点儿“病过”的感觉呢。但金副部长的一番情谊,却深留我心中……

    刘宏亮

    在诸多才俊中最后才提到刘宏亮,是因为他确实是一位“先行者”。

    宏亮是我的“劳动大学”同学,从1961年相识,到2011年他去世,我们的文学友谊延续了半个世纪。年轻时,彻夜长谈,把酒狂啸,是常有的事儿。宏亮不是从柴达木发轫的诗人,早在60年代(1960)初期,年龄还不到20岁的他,就已经在《山东文学》、《大众日报》、《青岛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作品了。他那时候的诗,就写得纤巧、绮丽、新颖。我至今还记得他一首写“雪景”的诗:

    纷纷扬扬

    织一幅轻纱

    一片一片

    像丰收喜报漫天飘洒

    拖拉机在田野上奔驰

    司机室里斜插一支梅花

    节日的欢乐还留在双颊

    就把这银色江山描画

    拖拉机手啊

    风雪中你看见了什么

    三月雨,五月花

    八月庄稼

    ……

    这样的诗,就是放在今天,也堪称一首好诗,何况是在上个世纪的60年代?然而,这位少年才子的命运,却真够跌宕起伏、曲折多舛了。

    先说在“劳动大学”,迎新晚会上他创作了一首《30年后的今天》,由他们寝室的8个舍友化妆朗诵,在学校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受到了一致好评。晚会之后的一个多星期里,全校上上下下全都在讨论《30年后的今天》,同学们大受鼓舞。那诗写得扎实、浪漫、充满对生活和未来的憧憬……说他们8个人,30年后有的成了教授,有的成了专家,有的当了场长,有的从火星做了农业科学实验,刚刚回到母校来团聚……不料,这样一首好诗,没等转过年来,就被那个时代赋予了各种说词,说刘宏亮是中了资产阶级的毒了,一心想成名成家等等等等……他哪里肯服气,在班里舌战群儒,他那份才气,没有几个可以说过他的。这样一下子,就惹恼了校里的极左分子!全校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批判大会。主要的那位朗诵者表现得最积极,批判他也最厉害,无限上纲,无限造假,无限诬蔑!然后“火线入团”。学校的连体教室外面的四块黑板,平时是做班级壁报用的,也连体写出了“从刘宏亮身上看阶级斗争!”

    大多同学都觉得刘宏亮无错。但人人噤声,且随波呼喊!

    放寒假,我们需从烟台转车回青岛。就这当儿,刘宏亮去理发店,理了一个铮光瓦亮的大油头,叼着烟卷与敢和他说话的同学谈笑风生,佳句迭出,毫不在乎。

    到70年代中期后,他终于得以喘出一口粗气,彻底被解放,不料,他在连队里说了一句话:“我会相面。华国峰这主席当不长。”被战友告密,正式逮捕入狱,准备判刑。这一次,我们尚在海西州、格尔木的同学不答应了。大家串联起来,写了诉状,直递各级党委,并且号召农垦连队对刘宏亮稍有了解的战友们举行了游行示威,汇聚在监狱门口呼喊口号—那时候,知青正闹返城。游行的事儿经常发生。我不赘述—当然,也通过关系,找了各级各种的领导与熟人。还不错,刘宏亮被无罪释放。

    从1966到1977,刘宏亮,没写一首诗吧?

    1972年,我因为一个组诗《欢腾的柴达木》,被借调省文化厅“纪念《讲话》30年”办公室帮助工作。我趁机曾去刘宏亮仍留驻的格尔木3团5连,在他家里住了两夜三天。我们彻夜长谈的全是诗与文学。他那时候日子过得极清苦,我们三天里全是吃得糊糊、馒头,就咸黄豆……临走时,我特意到团部小卖部买了两个肉罐头,留给他的孩子们。这也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的生活。

    我一直相信刘宏亮的才华与诗情。因为他生就是个诗人。他的所作所为不同于常人,就是因为他是个天生的诗人。果然,刘宏亮恢复创作的第一篇作品,就是刊发在刚刚复刊不久的《人民文学》上,他的诗,依旧保持着他独有的清丽、绮巧、角度新颖。那时候,他还在格尔木,是我们海西的作者。

    至于他后来做了《青海湖》的主编,出版了他唯一的诗集《神门》,却都是离开柴达木以后的事情了。

    写此小文,宏亮兄已因脑癌仙逝于青岛近两年了!人世混沌,白云苍狗。

    作者简介:王泽群,山东青岛人,笔名罗放。1966年、1983年、1988年分别毕业于山东莱阳农学院、中国鲁迅文学院、中国北京大学。1966年进入青海,工作生活23年,历任青海省农建师干部,青海柴达木汽车修理厂干部,《韩海潮》杂志副主编,海西州文联副主席,青海省文联委员,青海作协副主席。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电影家协会、中国电视家协会会员,中央电视台特邀作家。国家一级编剧,青岛市高级专家。有电影8部、电视剧260多部(集)、舞台戏剧12部,书8种,约计800万字。有关柴达木的作品有电影《韩海潮》,戏剧有《柴达木人》,书有《骆驼童子》和《五叶草》。获各种各类国际、国家级、省、市级文学艺术奖60多项(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