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时代网络文学改编剧的叙事与传播转向

    【摘要】伴随互联网技术的广泛应用与从业门槛的降低,越来越多的影视创作者将目光转向与电视剧具有共通性的网络小说,各式各样的IP影视剧登上荧屏。IP影视剧以其独有的改编模式和叙事策略,连接了文字艺术与视听艺术,为观众带来双重惊喜。2019年热播的《长安十二时辰》引爆了当年整个暑期档,是网络文学改编为IP网络剧的又一成功典范。

    【关键词】网络文学;IP网剧;叙事策略

    伴随着媒介技术的进步和传播形态的革新,观众的审美情趣也发生了较大转变。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彭兰曾指出,社会化媒体对于整个新媒体新闻及其他公共信息传播的模式与结构影响都是深层的。[1]网络信息内容需求度的指数式增长使得越来越多的电视剧创作者的目光由传统文学转向更具新意和开放性的网络文学。文学与电视剧相结合的源头可以追溯到1958年播出的《一口菜饼子》。2004年,电视剧《第一次亲密接触》首次与观众见面,开了网络小说改编成电视剧的先河。近年来,爆款网络小说改编剧更是层出不穷、异彩纷呈,如盗墓剧《盗墓笔记》、宫斗剧《琅琊榜》、悬疑剧《白夜追凶》都获得了较好的口碑。2019年暑期在优酷热播的《长安十二时辰》改编自著名网络小说家马伯庸的同名小说,整部剧结合小说本身的故事主线,经过剧组叙事策略的深度加工,在网剧众多的暑期档脱颖而出,获得了好评。

    一、时间景观:打破单一,绘制群像

    “时间景观”可以理解为因时间的发展而产生变化的景象。这一特定的观念最早出现在中国古典园林审美中,在这一特定的审美范式中,时间的变化是产生主客体审美活动的重要因素。[2]苏联导演塔可夫斯基认为,导演的本质工作应当是“雕刻时光”,也即从“一团时间”中塑造一个庞大、坚固的生活事件组合,将他不需要的部分切除、抛弃,只留下成品的组成元素,确保影像完整性之元素。[3]对于同一个故事,不同的视角会展现出不同的面貌。小说作为一种文字艺术,人们阅读时会更多地注重理性思维,而电视则不同,其强调的如同塔可夫斯基所言“镜头时光的缓缓流动”,即要通过选取元素、拼接画面、增添配乐来引起人们感官上的共鸣。《长安十二时辰》原著中,作者采用限制性叙事视角,整部作品立足于让读者了解当时正在发生的事情,比较注重个人在狭隘视角中的代入感,整个作品有着很大的留白。这便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文字的弊端,仅仅局限于所描述的第三人称视角,从而增加了事件在读者面前的复杂程度,不便于读者去了解事件的来龙去脉,而不能像荧屏一样及时地进行有效时空之间的切换。原著情节着眼于描绘主人公张小敬在长安城一天的所作所为,而没有用更为直接的笔墨去精心刻画其他人物,因此在传达情感方面略显苍白。比如叙述主人公张小敬所在的“第八团”与大唐朝廷有着复杂的过往,作者在此处留了大量的空白,并没有向读者及时交代出第八团将士们的死守城堡和朝廷方面的言而无信,而需要之后的情节进行补充。再如何孚与右相这一矛盾冲突中,小说原著并未具体交代出二人之间的纠葛细节,因而整个情节的发展与转化显得极其突兀。

    与视角单一的小说相比,网剧《长安十二时辰》则更加注重呈现整个事件乃至整个时代的众生百态,将时间语境大幅度拉长,建构起独有的叙事语法与时间景观。编剧注重把握视角变化,从单一的聚焦叙事(即主人公张小敬的视角讲故事)转化为多元全能视角(即上帝视角),以此扩大了整部剧的叙事平台,使得整部剧的内容更加丰满。剧中除刻画张小敬这一主人公的过往与当下外,更立足于人物细节的描绘,因此在画面之中观众能看到的不仅仅是张小敬在二十四小时内保护长安的故事,更能够通过导演的引领进入长安城中各个大小人物的内心。如旅贲军统帅崔器的长安情结,靖安司司丞李必的雄图壮志,第八团旗手萧规的进退两难,乃至靖安司的一个无名小吏、长安城的一名理发师傅、地下城中的一位青楼女子等,也都在剧中被塑造得令人印象深刻,从而实现了单一视角向多维度视角的转变。同时配以精良的道具服装,充满质感的电视镜头,增添了剧情的冲突化和戏剧化,绘制出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盛唐长安图卷。很显然,古装历史剧《长安十二时辰》从剧本创作到视听转换皆遵循史实,力求以足可乱真的影像世界,重回天宝三载的盛世唐朝,让现代观众真实领略唐代风物人情的同时与剧中人同呼吸、共命运,深刻感受历史和现代的共生之处。[4]

    二、结构转向:双轨道叙事,重塑情节

    伴随着数字技术的不断发展,新媒体成为大众生活不可或缺的资讯来源和载体,包括网络媒体在内的大众传播媒介的叙事方式正在进行新一轮的革新。罗伯特·麦基在《故事》中讲道:“结构是对人物生活故事中一系列事件的选择,这种选择将事件组合成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序列,以激发特定而具体的情感,并表达一种特定而具体的人生观。”[5]这里所谓的故事结构,就是电视剧中的情节编排。一般而言,情节编排模式可以分为线型叙事和非线型叙事两种。网络小说具有大众化、草根化和通俗化的特点,其首要目的便是通过文字描述让读者能够读懂故事情节,进而理解故事内涵,因而其大多采用的是线型叙事模式。《长安十二时辰》原著共分十二章,是以主人公张小敬为单线,按照从巳正到亥初在唐代长安一天发生的故事进行展开,虽然整部小说充满悬疑特征,但仅仅以一个单一连贯的故事为主,局部添加相关次要事件,显得过于单一和苍白。因此网剧《长安十二时辰》的编剧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将情节由单线改为复线,使得整部剧情更为立体和丰满,更给人一种娓娓道来而又回味无穷的感觉。

    俄国文艺学家什克洛夫斯基认为,“叙述方式和情节构造形式上的独特性大于内容本身”。借此他论述了“复线”这一情节叙事类型,也即故事的主线、复线、背景材料、小故事往往穿插在一起进行编排。相较于小说,网剧《长安十二时辰》不仅仅从张小敬追查狼卫、护佑长安这一线路出发,而是多线并进,开发出李必、姚汝能、皇帝、右相、萧规等诸多不同利益集团的线路,以此推动情节的发展。比如原著中对于宰相李林甫没有过多进行第一视角的描述,而在網剧之中镜头多次切入右相府邸,更让人感受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的老谋深算和心狠手辣。再如原著中对于主人公张小敬曾经所在部队“陇山第八团”没有过多描写,而在剧中编剧甚至不惜利用几集的剧情专门展开这条线路,目的就是让观众了解掺杂在第八团与大唐朝廷之间的爱恨纠葛,以及长安这座城市对于不同人物的不同意义,为后续情节的开展和人物的反转埋下伏笔。

    与原著相比,网剧在叙事结构方面最大的亮点是开辟出众多”小故事“线路,比如地下城中青楼女子和书生的感情线,皇帝出逃遇见八品小吏祝慈的故事线等,这些在原著中并未出现的小剧情在网剧之中却受到观众的好评,它们或展现人性或揭示现实,更能唤起观众内心的认同感。《长安十二时辰》用电影惯用的个性化运镜、剪辑和叙事技巧来捕捉观众收视心理,尤其是片头稳定流畅的一串长镜头,把叙事时空压缩于24小时的江湖与庙堂,加入武打悬疑惊险等元素。叙述张力强、把控节奏准,放大局部细节,在快速的时空转换与多线并行构建中满足观众的观赏需求。

    三、空间转向:上下移位,以小见大

    按照新闻传播领域的时空概念以及叙事本质而言,相比之下,文学与剧作都是讲故事的艺术。故事一般分为时间与空间两个层面,前者是整个故事的持续长度和持续方式,而故事空间则是故事发生的环境与所营造出的场景。小说作为一门文字艺术,其主要构成要素往往是文字符号和一些简单的图像符号,对于符号中所蕴含的意义,只能靠读者来进行解码,也即通过阅读来体会作者所表达的情感。而在电视剧中,故事空间往往是编剧通过对声画语言的把控与切换完成建构,那些在剧中呈现出来的场景可以被观众直观地感知,省去了观众在阅读小说过程中复杂的想象过程。因此可以认为,小说对于叙事空间的建构具有间接性,而电视剧则以直观性为特点,同网络小说相比,电视剧对其中人物和事件的还原更加具有灵活性,可以对其中的空间叙事内容进行照搬、置换甚至推翻。以此为基础,网剧《长安十二时辰》在改编过程中也包含着叙事空间“从上到下”的移位。

    原著《长安十二时辰》开篇入题便把读者带入“宫城”这一高高在上的阁楼之中,给人以庄严之感。从主人公张小敬由狱中释放,为朝廷办事,到狼卫入城企图毁灭长安,再到末尾“花萼楼”的突变,整个故事的主线基本是以皇朝宫城为叙事空间。再如小说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些意象元素,如靖安司、望楼、大理寺、右相府等,也都隶属于“宫城”这一空间之中,如此虽令人感到肃穆,便于营造紧张的气氛,但却缺乏与读者的接近性。而改编之后的网剧却打破了小說空间的局限性,从宫城空间下移到了整个长安城,完成了从上到下的移位,给了整部剧更为广阔的舞台,也赋予其更为深刻的内涵。网剧《长安十二时辰》从开场便利用长达几分钟的镜头来描绘长安城的往来商贩、熙攘人群,呈现唐代长安街坊整体风貌,将观众带入到当时那种市井化的场景中。在后续故事情节的发展中,导演用更多的镜头向我们展示的并非是原著中描述较多的官与兵,而是唐代长安市井黎民的生存环境。在剧中,这两个空间被时间序化,即空间叙事的展开要受制于子正到丑正这个时间安排。这样的叙事安排,使得两个空间紧张、激烈、冲突不断,充满悬念。[6]网剧所采取的这一空间移位是整部剧成功的重要因素,由于有了身份上和空间上的接近性,观众更能从自身的视角出发来进行感悟与解读。

    四、媒体传播转向:扎根传统,迎接主流

    麦克卢汉认为每一种新型媒介的出现都会带来新的社会变革,直接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新媒体时代亦为我国电视剧产业发展带来新的契机。如今网络平台盛行的IP网剧是当今大众文化的主要消费形式之一,其有着广大的受众覆盖面,观众分布于不同的年龄、阶层。由于媒介接触的难易程度差异,小说的受众数量同电视剧是无法比拟的。除受众数量较多以外,电视剧本身有着教化大众的社会功能,也理应承担弘扬主流价值观的社会责任。《长安十二时辰》小说出版的目的是获取更多读者的关注,因此力图通过网络语言的随行铺排营造戏剧效果,制造游戏式的狂欢,以此受到更多人的青睐。相比于此,网剧《长安十二时辰》打破了原著的藩篱,立足传统史实记载进行编排,宣扬其中的主流价值观,更好地兼顾到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统一。

    《长安十二时辰》在改编成网络剧的过程中,更为细致地分析了当今的网络IP剧受众特征,更加符合当下观众的审美价值观和审美标准。一经播出,便成了爆款IP剧,更是受到女性观众的青睐。应当指出,该剧不但符合网络剧中大家对快意恩仇与理性爱情的想象,也更源于其对女性视角的打造以及女性励志精神的认可。剧中我们能看到导演对女性角色的认真塑造。剧中的女主角檀棋身为靖安司的一位奴隶,无依无靠,与剧中其他人的身份相差悬殊,其与张小敬之间的爱情也因为种种阻挠似乎看不到希望。但导演在檀棋这一角色上下足了功夫,开辟了一条单线来描绘这一女性角色成长的历程。檀棋为靖安司忠心办事却受到百般阻挠,她却始终毫无怨言;在张小敬最危险的时刻是檀棋予以救助,在正义一方准备放弃之时也是檀棋率先响应,守护长安。网剧尾声,檀棋九死一生之际得以逃脱,却放弃与心上人张小敬结伴出走,而选择追求独立,完成自己的理想。由此我们可以看到相较于网络小说,网剧中所展现出的女性价值更加契合了如今社会女性自身的审美期待。

    网剧《长安十二时辰》播出后好评如潮,除了情节的曲折离奇,也源自其对于传统文化的尊重和对当今主流价值观的弘扬。整部剧耗费巨资,所用服装和建筑道具十分精良,甚至连群演的梳妆和衣服都是剧组精心设计,整部剧中的建筑以及人们之间的礼仪称呼、生活习俗,编剧都参考了大量的史学典籍,力求严谨。如望楼、坊图、教堂、灯宴等与传统史学资料记载的内容相契合,较为完美地还原了唐朝时的长安盛景。除此之外,网剧所塑造出的张小敬这一主人公更完成了由复仇主题到如今家国精神的飞跃,整部剧中承载着强烈的民族责任感,也更加符合当下的主流价值观,这都是其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

    网络小说改编成电视剧这一现象已屡见不鲜,且生产出了大量的优秀作品。伴随着科技进步、传播格局与观众审美需求的变化,网络小说和IP网剧交互融合呈现增长态势,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当今影视作品创作的新潮流。在网络小说改编电视剧日益火爆的同时,我们也应注意到其中的一些问题,如作品之间雷同抄袭、侵犯原著著作权、过度商业化而缺乏艺术价值等。要做到更为成功的跨媒介叙事,达到两种艺术之间的完美融合,网络文学的电视化改编之路仍然很漫长,而IP网剧《长安十二时辰》不失为一部良好的范例。

    参考文献:

    [1]彭兰.未来传媒生态:消失的边界与重构的版图[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7(1):8-14.

    [2]曹凯中.“时间景观”在《长安十二时辰》中的叙事及审美作用[J].中国电视,2020(4):55-58.

    [3]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雕刻时光[M].陈丽贵,李泳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45.

    [4]峻冰,游严严.古装历史网络连续剧《长安十二时辰》的电影化表达及启示意义[J].文艺评论,2020(2):113-121.

    [5]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M].周铁东,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30.

    [6]徐琼,陈守湖.时间的空间化与空间的时间化:谈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的时空叙事[J].当代电视,2019(12):4-7.

    (杨雅捷为成都大学中国—东盟艺术学院广播电视专业硕士生;朱殿勇为河南日报社主任记者、河南传媒学院特聘教授)

    编校:赵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