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府往事

    刘维栋

    

    清朝定鼎中原后皇族宗室多居住于京城,其中重要成员被册封为王爵,其府邸被称为王府,星罗棋布的王府是北京建筑与文化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来说,清代蒙古王公的府第在其游牧领地,京城只是其驻京的寓所。但乾隆朝以来,因清朝下嫁公主而令蒙古额驸在京居住并由后嗣承继,原来赏赐的公主府逐渐演变为蒙古王府。那王府即是北京现保存较好的蒙古王府之一,原主乃是清朝外藩蒙古喀尔喀赛音诺颜部扎萨克亲王那彦图,其修建过程与历代拥有者的经历都蕴含了丰富的历史信息,让我们来一探究竟。

    那王府位于安定门大街宝钞胡同甲19号,兼跨宝钞胡同与国祥胡同,院内现为中国工商银行北京分行行史馆,1984年被列为北京文物保护单位。那王府原为一座规模庞大的建筑群,坐落在安定门宝钞胡同,南面是高公庵,北面是国祥胡同,府四周建有群墙,共占地38亩;全府共有320余间房子,房與房、院与院都用抄手游廊连接起来;府西北隅有仿新疆蒙古王帕勒塔府小红楼建造的西式洋楼一座;府外还有马号50余间,家庙一座。《日下旧闻考》中记载,家庙原为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御马监太监高勋所建,又称高公庵。[1]高公庵后被北洋政府警察厅作为“疯人收容所”,此后成为北京安定医院的一部分。清朝灭亡后,那王府风光不再。因长时间入不敷出,那彦图以王府做抵押,向西什库教堂法国神父借款后无力偿还,只得将王府偿给。历经沧桑的那王府现仅存原王府最北端的两个并列四合院。

蒙古王子与京城王府

    那王府首任主人乃是乾隆第七女和静固伦公主与额驸喀尔喀赛音诺颜部亲王拉旺多尔济。提起拉旺多尔济可能许多人有些许陌生,但其祖辈却都是清代赫赫有名的战将。拉旺多尔济的祖父是康熙纯悫公主额驸——“超勇亲王”博尔济吉特氏策凌。纵览清朝历史,因军功被赐号的蒙古王公屈指可数,且逝后被允准配享太庙并入祀京师贤良祠者,唯策凌与晚清名王僧格林沁有此殊荣。拉旺多尔济之父成衮扎布与叔父车布登扎布在乾隆平定准噶尔战役中也是屡立大功,均被册封王爵。乾隆二十九年(1764)正月,拉旺多尔济被册封为扎萨克亲王世子,乾隆三十五年(1770)与和静固伦公主在京完婚后,长期驻京并专责宫廷宿卫,深受乾嘉二帝信任。

    在拉旺多尔济迎娶和静公主之前,乾隆帝就下旨将籍没的原内务府大臣高恒府第改建为公主府,供和静公主与拉旺多尔济居住。依清朝规制,公主府大致与贝勒府相同,但主轴线上不设绿瓦殿。大致为“基高五尺,正门一座,启门一,堂屋五重,各广五间,筒瓦压脊五种,门柱红青油漆,梁栋贴金,彩画花草;门钉较亲王之纵七横九减去三分之二,府库、仓廪、厨厩及典司之屋分列左右”。[2]而原高恒府并不符合相关规制要求,内务府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奏请相关修造事宜:

    前遵谕旨建盖公主府一事,臣等查得高恒入官住房一所,坐落地安门外宝钞胡同,共有房二百四十六间,此内除西南群房七十一间,又花园一处房六十三间无庸拨给外,所有东边住房一百七十五间拨给建盖公主府即足敷用。此所房内除正房五间、厢房六间稍觉宽大,其余房间面宽进深均属窄小,且无大厅、厢房,体制不符……以上添盖厅房五间,东西厢房六间,露顶二间,顺山房六间,二门三间,南房十一间,西所正房三间,拆盖房二十八间,垂花门一间,大门一间;粘修围房八十八间,井大门东傍马圈房四十六间。以上统计添盖房三十六间,拆盖房三十间,粘修房一百三十四间,共房二百间,添安影壁屏门一座,影壁一道,院墙凑长八十二丈,并拆墁甬路,海墁散水,以及油饰裱糊等项,共估需物料工价银八千七百八十九两零,请向广储司支领,委派官员及时备料,明春兴修。[3]

    从档案中可以看出,内务府官员本着节俭高效的原则,计划在高恒府已有建筑的基础上,添盖修补房间及院落。此项工程持续时间较长,直至乾隆三十七年(1772),也就是和静公主与拉旺多尔济完婚两年后才完全竣工。当年,内务府奏报“共添盖房59间,垂花门1间,拆盖房27间,粘修房80间,以及修补板墙、院墙及院中道路、裱糊油饰等共用银13 430余两”。[4]最后核定花销照原定计划超支近5000两,在此期间乾隆帝还特地抽出时间于公主大婚前视察公主府改建工程,可见其对和静公主的关心与宠爱。乾隆四十年(1775)和静公主病逝后,清廷没有按例收回公主府,额驸拉旺多尔济继续居住并购买周边房屋进行了一定扩建,有档案记录:

    额驸拉旺多尔济认买宝钞胡同官房未完一半价银一千七百七十二两五钱,已于乾隆四十三年春季起至四十八年春季止,共扣过俸银六百六十两,养廉一千一百十二两五钱,二共银一千七百七十二两五钱。[5]

    拉旺多尔济薨逝后,其子嗣承继了该府并陆续进行扩建,最后形成了清末之那王府。但因时间久远并不可详考,从建筑特色观之,那王府建筑兼具中原与蒙古特色,游廊环抱其中,专设马号、家庙等,并于近代汲取了西洋建筑文化,修建了二层洋楼,构成了规模不可小觑的王府建筑群。

真假王府与那王往事

    (一)那王府并非原策凌府

    《光绪顺天府志》载:“超勇亲王府在宝钞胡同,按:王讳策凌,尚纯悫公主”。[6]《燕都丛考》从其说法并言:“今其后人那彦图袭爵,府曰那王府”。[7]《光绪顺天府志》将策凌府与后来的那王府混为一谈,事实是否如此呢?

    原策凌府因时间久远已不可考,但策凌府自康熙三十一年(1692)起一直在使用中。康熙三十一年(1692)喀尔喀部贵族策凌投效清朝时,确实被“赐居京师”且“入内廷教养”,所赐府第并无明文,但可以通过时间线索来推证。康熙四十九年(1710)纯悫公主薨逝后,康熙帝令将公主与策凌之子苏巴什礼等于府内抚养;雍正十年(1731)又请策凌之母来京居住于此照看其孙;[8]乾隆二十三年(1758)请此居住的姨娘入宫探视未来的儿媳和静公主。[9]由此可知,策凌府的使用时间已近七十年,且一直有策凌家人居住,因而策凌府与原高恒府或和静公主府并无联系。

    拉旺多尔济驻京生活后也并未承袭策凌府,而是另置新宅。据档案记载,乾隆二十九年(1764)赐给拉旺多尔济十年俸银并令内务府生息获利,在乾隆三十一年(1766)、三十三年(1768)奏销档中分别记载拉旺多尔济“置买房间装修价银一千二十五两五钱五分”与“房间装修值银一千八百两”,[10]其后生息档案中房间装修所用银两数无变化。动用俸禄生息银一千八百两用于购买装修房间,可见拉旺多尔济在入住和静公主府前已另置新宅。那么原来的策凌府应是由策凌与纯悫公主之子苏巴什礼等继承,因而那王府也并非原策凌府。

    (二)那王仕宦与埋妾巨案

    王府传至那彦图时已历近百年,王府不仅是那彦图日常生活居住之地,也是其处理相关蒙旗事务的办公场所。清制王府应设长史、司仪长、护卫外,四品典仪、五品典仪各一人。但那王府因是蒙古王府进行相应变通,置有管事处、蒙古回事处等王府属员机构。管事处总管府内各项事务以及财政收支。蒙古回事处有蒙旗派员两名,负责招待蒙旗来京的人士并向那王报告事项;喇嘛两名,每年轮换主持,负责在家庙诵经为那府祝福。

    那彦图少年时为光绪帝伴读,王府内藏有光绪帝御笔书写的“如日之升”信笺,上还有小字“赐给毓庆宫侍读那彦图”。成年后的那彦图先被挑为御前行走,迎娶了慈禧太后宠臣庆王奕劻之女。在“庚子之变”中作为领侍卫内大臣随慈禧太后与光绪帝西逃,因一路护送有功,回京后被授予御前大臣、紫禁城骑马等恩遇殊荣。

    在那彦图仕途正盛时,却发生了震惊京城的那王活埋侍妾案。光绪三十年(1905)八月,《京话日报》报道称那王令家中奴仆将一妾室活埋在家中花园内,舆论闻知后京城哗然。被埋侍妾乃那王三姨太锦屏,是那彦图花钱买来的,平日十分宠爱。夏天某日,锦屏与那彦图争吵后惹恼那王,气急的那彦图遂下令管家将锦屏埋在后花园。此事传到慈禧耳中,即召那彦图入宫诘问,幸得妻妹奕劻四女在旁转圜才逃过一劫,回府后令人将锦屏改葬他处,而《京话日报》也因主编坚持报道且拒收王府贿赂而名噪一时。

王府沧桑与时代变化

    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等为拉拢蒙古王公,任命那彦图为总统翊卫使,并授勋荫子。在“外蒙独立”闹剧发生后,作为外蒙亲王的那彦图坚定地站在了中央政府一边,被任命为外蒙宣慰使,积极发声筹款为收复外蒙四处奔走,但囿于沙俄干涉和国内政局掣肘,一直未能成行。但那彦图坚决反对外蒙独立、维护国家统一的立场得到公认,南京国民政府时期还被邀至南京为解决蒙古问题建言献策。

    那王府的建立与承继,是清朝优渥蒙古王公的直接体现。外藩王公既是清朝臣属也是蒙旗领主,多在本地生活居住。自清圣祖康熙皇帝以来,通过与满蒙联姻之手段将部分蒙古王公笼络至京城居住并建立府第,不仅是制度上的创举,在情感上也有所增益,使得清朝与蒙古各部的联系更为紧密。以那彦图为首的驻京蒙古王公,在辛壬鼎革、清政权危亡之际,对清廷亦是忠心耿耿、竭力维护。

    那王府不光是重要的历史遗存,也是历史的重要见证者。作为外藩蒙古王公的那彦图及先世久居京城,受满汉文化浸润熏陶,辉煌的王府建筑群融合了满、蒙、汉等多元文化特点,见证了中华文化的多元辉映与交融一体;仅剩的两座院落,也是驻京蒙古王公那彦图家族从辉煌到破灭的见证。显赫数代、官位多至清朝武职一品的喀尔喀赛音诺颜部亲王家族,最后落得租房度日。那王等为了维持个人享受与体面生活,四处举债,抵押王府,最后为偿债只得黯然搬离。诚然,这其中虽然个人因素占据主要原因,但也从侧面反映出清末以来列强侵略导致的国家财政困难、时局动荡,对中国社会造成的深刻影响。

    注释与参考文献:

    [1](清)于敏中等纂.日下旧闻考[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867.

    [2](清)昆冈等续修.清会典[M].上海:商务印书馆, 1936:697.

    [3]修建公主府第估需银两数[Z].档号: 05-0270-029,内务府奏案,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4]为报核销和静公主府第房间派员改造用过工料银两事[Z].档号:05-0299-031,内务府奏案,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5]为知照额驸拉旺多尔济认买宝钞胡同官房一半价银已与俸银内坐扣完结一案抄单事致内务府等[Z].档号:05-13-002-001849-0007,内务府来文,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6](清)周家楣,繆荃孙编纂.光绪顺天府志[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383.

    [7]陈宗藩.燕都丛考[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 1991:393.

    [8]为著策凌母亲来京居住看护其孙军营无事额驸策凌亦来京商议赏给之三牛录人驻扎何处事[Z].档号: 03-18-009-000003-0002-0069,军机处满文档簿,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9]定边左副将军成衮扎布奏请恩准在京居住之姨娘探视公主折[Z].档号:03-0177-1701-015,军机处录副奏折,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10]奏将世子生息银开设当铺事,内务府奏销档, 279册:131页,291册:191页,中国台湾地区“中研院”近史所藏。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