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驱动的四重教育变革

    魏忠

    2012年到2014年,我在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游学,那是中美关系较好的年代,即使是那个时期,由美国军方资助的计算机顶级实验室,对中国学者的防范也是很严格的,在接受“安全教育”后,我决定不进实验室,将全部的精力用在考察美国教育上,正巧赶上美国在线教育热潮和社交网络高峰,于是我带着技术驱动教育变革这个议题在美国40多所大学和20多所基础教育机构考察,并出版了《教育正悄悄发生一场革命》。后续7年中,又接连出版了《教育正悄悄发生一场怎样的革命》《静悄悄的教育变革》《智能时代的教育智慧》三本书,四本书总体来讲是从四个角度来看待技术驱动的教育变革,可我在写书的过程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2020年新冠疫情时期,“教育革命”的未来已来,很多读者重拾《教育正悄悄发生一场革命》一书,也让我以现在的角度梳理技术驱动教育变革的思路,四本书互有穿插,但总体是四个内容,总结起来为四重变革:云地融合、信息蝶变、场景再造、器道重构。

    云地融合

    由于互联网、云技术、大数据、人工智能的技术推动作用,信息一方面以爆炸性的信道冲击传统的教育与校园,另一方面又重整教育和学习的逻辑。传统时期,教育者付出的重复劳动和管理不再具有核心价值,而过去非常重要但却没有时间去深入实践的内容反而显得非常急迫,且具备了可能性。

    最近30年,教育技术名词变换很多,其中包括电教、现代教育、多媒体教育、在线教育、大数据教育、人工智能教育、STEM教育、走班制、创客教育、虚拟仿真教学、VR教学、微课、慕课、金课、网课等,技术总是捉弄着原地张望的人,而我们则需要了解这些名词的内在本质与变化的缘由。

    互联网带来的变化:注意力转向短刺激、强刺激;知识体系转向非结构;知识架构转向碎片化;吸引力转向横向传递。由于互联网的分离,人们开始意识到,对上课来讲,教师的反馈、回答问题出错的窘相,以及一个玩笑带来的哄堂大笑,对于知识本身毫无用处,但对学习却至关重要。

    云技术带来的变化:融合中台与前台,融合校内与校外,融合C端与B端,融合软件与硬件,融合实体与虚拟,融合过程与状态。云打破隔离也使得服务于教育机构的技术公司产生平台寡头,应警觉和控制应用垄断,进而造成教育服务的生态重构。

    大数据带来的变化:人类的学习方式产生相应的根本性变化;教师与教学机构的作用要重新定位;信息过载所带来的“信道危机”的分歧,使得教育界的各种力量需重新洗牌。大数据既能带来个性化,也会带来大众定位、小众立场的教育趋势,更会加大原本通过努力就能抹平的天资差距,而大数据的易于获取又将造成更为巨大的教育潜质鸿沟。

    物联网带来的变化:物联网带来的可视化成为主流,信息双向掌控的智能校园的普及使用,让教育系统朝着数字孪生系统迈进了一步,教育由一个管理系统走向一个生产系统,物联带来的多变量的边缘计算支撑下,场景计算逐步成为可能。可能一般人预料不到的是,物联网技术的普及和扁平化会促进学校连锁应用,及教育办学的组织重构。

    人工智能带来的变化:人工智能及其训练机制让我们重新认识了人类学习的价值;机器学习概念的监督式学习也让教师肯定了自己的作用;人工智能的发展让教师逐步认清在复杂劳动中(医学和教育)机器是不可能完全替代人的,而教育技术辅助系统则是可行道路,针对应试的人工智能应用从教育剥离也许更好地解放了教育者真正的核心价值。

    云地融合对教育最大的冲击是知识学习的冲击,大量优质资源的共享、高效和经济使教育在知识评价方面总体向上拉平,围绕新经济的知识积累储备逐渐成为主导。

    信息蝶变

    技术层面之上的是信息层面,唯有上升到信息层面,教育者才能够将经验反馈到教育的应用场景。技术使用的初期,人们更多地使用技术的工具性,后期融合之后,变成一种不分彼此的状态。如果再向深层反思和回顾,会发现原本技术的发明都是由于人使用的初心甚至是研究人类学习的过程而出现的。教育技术的使用者,站在信息哲学角度、美学角度和思维交互角度重新看待技术,不仅会大大提高技术的使用效率,更重要的是思维的升华和技术的升华原本就是事情的两面,工具层和思维层的抽象一致的反馈在本质上就是教育成果的表现。

    如果我们将移动性学习的场景还原到梁思成、林徽因深度学习《营造法式》的十多年經历上,就会发现:搜索技术、社交网络、位置学习、手持记录、内容测绘,一样都没有少,没有手机,只不过让速度慢一些,而移动性学习的要素一点也没有变。这是一个典型的信息哲学问题:我们关注技术会称移动学习,如果我们关注教育信息哲学则会用另外一个名词—移动性学习。

    教育信息哲学是教育技术背后的终极命题,包含着很多不同的概念,在教育技术使用时,我们往往忘记了原本的心理学动因,而随着从技术的娴熟到应用的融合,会深刻体会到信息哲学的含义:远程——如何满足人的控制欲;虚拟,什么是比现实之真更高的教育之真;仿真——什么情况下我们需要一丝不苟;模拟——1万小时如何从校园开始;移动性学习——搜索、阅读、辨别真伪。

    在更多的信息应用领域,教育者开始思考以下问题:什么是教育的原始变量?什么又是隐含变量?什么是默会知识?什么又是深度学习?为什么明明在理性角度显而易见的结果,人们学习过程中却又一再犯错,终身学习为什么又迎来辍学创业的热潮?人脑科学的研究如何促进了计算机的发展,计算机的研究又如何反哺教育?为什么说信息是教育的生命原义?

    人们在对教育的生命原义的思考中,开始思考如何用学习的科学反哺教育,原来的教育理念开始用信息学的变量来考虑:顺应天性、宽容偏执、适时学习、默会知识、隐含变量、意向、建构与深度学习、碎片化与浅学习、沉浸学习、知识地图、大数悖论。以上不仅仅是技术从生命获得的启发,更是生命底层的信息学密码。

    教育学的信息蝶变的显现,从教育设计到设计教育的重新思考,着眼点和抓手是以下三个方面:教育设计的原则中的信息视角、教育空间的信息角度规划与设计、信息空间的教育指向规划与设计。

    技术的蝶变,除了使用信息化工具,更多地深入到人的四肢与肌肤所带来的信息感知对头脑和肌肉记忆力的影响,如果说知识在云地融合得到共享与暴涨,则技能训练在信息蝶变的刺激下回到现实进行内生的训练。

    ● 场景再造

    技术发展很快,人体的进化却几乎难以观测,灵魂随时代越走越快,躯体靠谶语指路慢行。场景再造就需要从学习空间到创造空间的落实。

    如果我们回顾3000年来人类教育场景的变化及信息载体的变化,我们会豁然开朗于技术作用于人的空间而对人的感官造成的影响。从书包做知识的载体到课堂形态和学习组织模式的变化,技术的突然革命,往往会忽视教育的本源。目前,中国的教育改革和信息教育,颇有一些技术图腾主义的色彩:很炫的投影机、很漂亮的机房、很互动的iPad、很大很亮的显示屏,这些为参观而设计的现代教育技术,往往很难解决如何改变学习行为和使用率低下的问题。

    人与环境的互动感知、人与社会的自信定位、人与人之间的合作与竞争深深埋藏于以数据与信息为变量的学龄预设,思维训练的知识、肌肉记忆力的技能、人际之间的场景沉浸,构成了教育的信息素养。场景信息的虚与实的再造,留下教育最重要的体验:被技术解放的真、趣、美。

    器道重构

    关于教育有非常多的争论,本质上都是器与道的争论:“面向未来的教育”“真正的教育是经过多年后你忘掉剩下的东西”“培养社会有用的人才”“好的教育最重要的是无用的学问”。实用主义教育、人文素养、职业教育、研究型人才、偏才怪才、职业教育,过去解决教育的立场,是用教育,层级来解决,即基础教育、高中教育、中职教育、高职教育、本科教育、研究生教育,或者按照类别教育理论教育、职业教育。但是,随着信息文明代替工业文明的到来,器与道已经彻底不能分离,无论是计算机还是信息化学科本身,都已经很难分开软件与芯片开发,明确谁是器还是道,是理论还是实践,而对于信息化在行业中的应用来说,也分不开到底谁服务于谁。

    有经验的教师很容易观察到一个现象:二流人才接受好的教育,一流人才接受精英的教育,顶级的人才自己教育自己。我们通过对计算机理论、控制论、人工智能甚至信息论共同的源头的了解,会发现真正的智慧藏在人的天分中,藏在社会的洪流中,人类社会偶尔给予合适的养分,只有天才能把它们穿成串。STEM教育之父,LOGO语言创始人西蒙·帕波特說:“好的教育不是如何让教师教得更好,而是如何提供充分的空间和机会让学习者去构建自己的知识体系。”尊重生命的智慧,尊重每一个个体,把可重复的事情交给技术甚至人工智能,是智能时代的教育智慧。而我们教育者能够做的是三件事情,即资源、活动、评价,如果说标准那也不复杂,就是资源要富、活动要苦、评价要贵。

    教育是好大一棵树,根有多广,叶就有多茂。教育的叶是评价,是目标,是展现,是应试,要靠教育的“根”的知识、技能、体验的营养,要靠教育的“枝”的丰富和强力的细致的支撑和营养传输、茎的职能传输,构成一个教育的操作系统。这个操作系统要顶天,要立地,要在人间。用生命称谓就是一棵树,用技术称谓就是一个全时空、全自动、全信息、全智能、全掌控的从物理空间到数字孪生的信息系统。

    而原本,抽象和忘记外观,它们原来就是一回事:技术驱动的教育变革,回归了技术的信息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