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象征·暗示:美国体育电影音乐美学的生命诠解

    王秋 莎蓝宏

    21世纪以来,美国体育电影以其奉行的生命本真模式在世界电影中独树一帜。文章将音乐美学中的表现因素作为切入点,运用了模仿、象征、暗示等三个音乐表现特征,解读了音乐如何与生命本真的生命追寻、死亡经历、精神超越等三个演化阶段形成听觉与视觉画面的统一,为中国体育电影提供参考。

    汉斯立克说过:“音乐的确有这样或那样的声音,但只是我们自己的心情把爱憎带了进去。”[1]音乐的音响具有主观色彩,它促使人们通过听觉想象和联想,获得各种视觉形象及画面和各种事态发展过程及情节。音乐的声音和含义是由其表现性构建的,音响与视觉画面并不具备一一对应的关系,不能展示具体的视觉形象,而表现性是音乐与外界沟通的媒介,一般由模仿、象征、暗示等三个表现特征组成。在讨论生命本真时,可从生命和死亡两个方面来辩证分析。柏格森创作的生命哲学中最重要的理论是生命冲动。柏格森认为生命冲动是一个过程,如河流一样绵延不息;世界之所以发展变化、生生不息,是因为其内在的生命之流始终处于创造进化之中[2]。海德格尔倡导本真向死的存在,这种生存模式反对死亡的悲观情绪,强调死亡将从生命的负极处来策动人生。换言之,人只有真正領会了死,才能真正领会生[3]。莎士比亚笔下的罗马剧对理想人性的探索有着深刻理解,英雄人物的共同特征无一例外坚守这本真的生命形态,而这种坚守使得他们无一不付出生命的代价,同时获得精神上的巨大升华[4]。为此,生命本真应由以下三个阶段组成:一是由生命冲动而引发的追寻意识,认识自我、认识社会、认识人类的本真处境;二是历经艰难象征性死亡或真正性死亡下的叛离过往的价值观念和熟悉的自我形象;三是最终形成完整自我、实现人格重生的精神性生命超越。

    21世纪以来的美国体育电影共通的特征是对生命本真的意识解读,其价值取向是对本真生命形态的精神超越,以超越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国家、种族、肤色、性别和文化为途径,是精神生命的重新构建,其目的是实现人类不断满足自己精神家园的现实需要,其本质是精神性超越生命并伴随生命始终。

    一、音乐模仿下的生命追寻

    模仿是按照某种现成的样子或现象学着做[5]。追寻是人类不可或缺的生命需求,成为解释人类存在意义的缘由,也是人类文明前进的永恒动力[6]。生命本真的第一个阶段中,在人类心理体验与联想想象意识的双重作用下,具有表现性特征的音乐可通过模仿手段的三种类型去描绘电影画面中的人物场景。使用音响属性去表达人物在生命本真形态中由意识冲动而引发的第一阶段生命追寻,进而获得更多有关生命的重要提示。通过分析,21世纪以来的美国体育电影多采用以下三种音乐模仿来配置画面。

    第一种音乐模仿是对声音属性的模仿,是最直白的模仿。比如在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田园)中用长笛、双簧管和单簧管分别模仿夜莺、鹌鹑和布谷鸟的叫声。《和平战士》(2006)将丹·米尔曼接受神秘导师苏格拉底的指引追寻自我演绎得淋漓尽致,作曲家以一首复调音乐作品模仿了米尔曼在追寻意识召唤下蹲马步测验体能,弦乐三重奏赋格的变化主题再现就是对米尔曼身体和心理所产生抗争变化的直接模仿。《重振球风》(2006)描写了少年监管所管理员肖恩帮助少年犯组建橄榄球队追寻人生的故事,美式橄榄球是少年犯改变自我追寻希望的冲动来源,而鼓点则模仿了少年犯赛场上的斗志昂扬以及必胜的决心。《卡推女王》(2016)将乌干达平民窟女孩菲欧娜与普理查德对弈所展现出的天赋潜能描写得跌宕起伏,分解七和弦琶音所带来的不协和性与急速的十六分音符所构成的紧张性巧妙模仿了对弈双方的剑拔弩张和扣人心弦,音乐以其特殊的语言形式将女主人公天生的战斗精神和生命冲动般的追寻意识表现得真挚和强烈。

    第二种音乐模仿通过音乐中音响的某些属性来完成,比如节奏和速度等。《特快达阵》(2008)讲述了厄尼·戴维斯在偶像橄榄球明星吉姆·布朗的游说下加入锡拉丘兹大学橄榄球队的传记故事。音乐部分以重复两组八分音符的节奏型模仿了布朗十拿九稳的能力,这为厄尼实现梦想插上了追寻的翅膀。《橄榄球传奇》(2015)展现了20世纪70年代伯明翰教练坦迪率先组建了由白人和黑人混合的伍德劳高中橄榄球队的真实故事。不断反复且急速弹奏的两组十六分音符的音乐动机扩展了整个旋律部分,这短小的乐思形式对应模仿了运动员奋斗的生命追寻——每名选手不论种族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

    第三种音乐模仿超出了声音和音响的外部特征,是对现实现象的提炼,是模仿的高级阶段。匈牙利美学家卢卡契把这种模仿称为寓意模仿[7]。《铁拳男人》(2005)讲述了过气拳手詹姆斯·布洛克为实现与孩子的重聚,虽陷于困境却试图改变处境追寻新的人生方向。作曲大师托马斯·纽曼在这个桥段采用了一段深沉、广阔又感人肺腑的主题曲音乐,整体向上的音型抽象性地凝结了詹姆斯永不泯灭的生命意识,铜管乐轰鸣般的强力结尾所传达的情感内容为詹姆斯追寻未知的生命旋涡、闯出新的天地提供联想的空间。《七日乌托邦》(2012)描写了在农场主约翰的指引下,卢克对打高尔夫球有了新的认知。背景乐曲具有启示的意味,表达了概括性的含义,模仿了卢克回到原点找寻生命原始的自我,这是推动卢克追寻自我意识的原动力,是对打高尔夫球需要坚定信仰所进行的高度概括与总结。《传奇的诞生》(2018)是对球王迪科在逆境中前行、坚持自我成为一代传奇的经典再现。父亲在迪科低谷时利用芒果启发他练习踢球,乐音和童年时训练的场景形成了和谐与统一,成为其生命追寻的冲动,是高度凝结的总结式发言。

    二、音乐象征下的死亡经历

    象征性是音乐所具有的一种表现特征,是用一种现象去表现另一种在外形上和它完全不同、但在含义上相同或相近的现象[8]。音乐象征性主要通过声音属性、音色要素、技术手段比如说曲式结构等表现形式来完成。音乐表现中的象征性是对叛离过往的价值观念和熟悉的自我形象的象征性表达。生命本真的第二个阶段中,死亡是英雄们对自己生命本真形态最后也是最完整的坚守[9]。为音乐地表达象征性的死亡现实,在体育电影中以生命本真为目标的音乐象征性作为实现生命价值所占的比例开始表现得十分明显,音乐象征性叙事也成为这类影片重要的艺术景观。

    《奔腾年代》(2003)尽显声音属性中“力度”的象征性。三位生活和事业上的失败者组合在一起去训练一匹看上去同样很失败的跛腿小马海饼干,当小马海饼干在森林中飞驰时,作曲家通过对旋律主题进行力度变化表征远近,象征小马海饼干在大自然中寻找本真自我。《那些最伟大的比赛》(2005)讲述了1913年全美高尔夫比赛,影片描述了平民少年奥密特凭借自身努力获得参赛资格。在决赛中,作曲家引用声音属性即苏格兰风笛旋律的强弱力度变化来象征每一杆成绩,经历困难和阻挠的奥密特正是在音乐象征下的力度变化中完成了所追寻的人生使命。《灵魂冲浪》(2011)中音乐的声音力度属性也发挥了重要的象征作用。作曲家利用主题旋律由弱到强的力度变化来象征这不仅是贝瑟尼教小女孩儿冲浪,更是教所有人在爱的感召下走出死亡阴影,战胜恐惧获得有关生命的提示,懂得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音色要素对于音乐象征性也起到了重要的表征作用,《决胜巅峰》(2014)、《橄榄球传奇》(2015)、《浴血而战》(2016)、《传奇的诞生》(2018)等所采纳的改变旋律音色为生命本真所建构的死亡经历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变化。历经险阻抛离过往熟悉的形象是体育影片主人公迈向新生道路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他们也许会通过分享情感学会面对恐惧《决胜巅峰》(2014),也许会叛离过去敌对的状态学会两队和谐相处注重精神体验《橄榄球传奇》(2015),也许会在脊柱受伤后再次重返拳坛《浴血而战》(2016),也许会不适应环境变化后再次重新做回自己的原始任加踢法《传奇的诞生》(2018)。在生命本真的召喚下,对于球场角逐的激烈与残酷、死亡象征的苦难与折磨、死亡经历的体验与分享,影片从不同的视角给予色彩纷呈的展示,从而在人性本真、描绘生命意识的同时,深刻揭示了体育主人公将他们自己全部投入于精神的追寻、生命意识的经历。

    围绕经历险阻、历经死亡而展开的音乐象征性的表现特征在《光荣之路》(2006)、《冰球坏小子》(2011)、《勇士》(2011)等影片中都有呈现。在吉他与黑管所演绎的模进旋律指引下,一辆载着黑人球员前往德克萨斯的大巴与一望无垠的荒野形成巨大的视觉反差,象征离开本然环境下的球员们即将接受残酷磨难《光荣之路》。在苏格兰高地风笛的号角声中,高地人冰球队的道格和其他所有队员改变他们过往颓废的个人形象决心背水一战《冰球坏小子》;深处“鱼缸理论”的高中物理老师布兰登在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欢乐颂)的强烈对比之下迎接生命挑战《勇士》。影片利用音乐本身深刻思想内涵为象征表现,给在苦难与绝望中挣扎的人们以力量和希望,鼓励陷于窘境的体育人物以付出生命为代价的决心为人生寻找出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象征性死亡打赢了比赛,为重构新我铺垫了道路。

    音乐技术手段的变化也是展现音乐象征性的重要表现型特征。《十全大补男》(2000)以大二度和小三度的相互穿插来象征人们心中的恐惧,而延长大二度和小三度的时值改变节奏则象征与其面对恐惧倒不如将恐惧转换给他人。《百万美元宝贝》(2004)将拳击即尊严的人生价值理念演绎得深刻而有内涵。这段背景音乐以大三度和小三度相互转换为跳进的冷静音乐情绪来象征高位截瘫后的麦琪在深思熟虑后选择安乐死的生命抉择。《卡特教练》(2005)围绕卡特教练史无前例取消里士满高中篮球队训练这一反常事件展开,作曲家通过使用切分音节奏——一种出乎意料改变重音位置的方式来象征球员改变以往生活方式,补习代数、天文、历史等功课。《女生向前翻》(2006)以主人公海莉戏剧性夸张的方式弃赛抗议不合理的计分方式,音乐以一组强调重音的模进旋律音型来象征参赛者顽强的抗争精神,叛离以往唯成绩论的体操选手们采用自己特有的行为方式表达自我。上述体育影片以表达自我为叙事基调,在音乐象征意义的抒写下描摹与死亡经历交织在一起的不服抗争,色彩斑斓地书写了体育人在抗争精神缠绕下的生命抉择与荣耀尊严。

    三、音乐暗示下的精神超越

    音乐声音的暗示主要是寓意性的,它往往并不指明而是靠人自己去理解,是对现实现象的概括而来的[10]。生命本真的第三个阶段中,人类生命的真正价值是其具有社会与精神性超越生命的维度,人的本质就是精神性超越生命;人类的精神性超越生命其内核是精神、意识、思维能对客观事物进行价值判断[11]。音乐表现中的暗示性是对生命本真的概括性总结,是对精神性生命超越的艺术建构。美国体育电影强调对精神重生、新我重生、人格完满、完整自我的绝对坚守,这是对精神性超越生命的肯定与赞美,是对生命本真意识形态的遵守与认同。

    体育类影片强调以超越生命为精神维度,不以比赛奖金论成败、不以胜利定输赢、不以荣耀论英雄,而以人格的新生、完满的自我为价值典范。已得绝症的厄尼·戴维斯穿着45号球衣最后一次上场向队友和观众致敬《特快达阵》(2008);迈克尔·奥赫在毕业论文中写到若为重要的事情努力而失去生命则会拥有荣耀与勇气《弱点》(2009);在音乐渲染气氛的暗示下,使用铜管乐和打击乐有节律的交替来暗示悲凉而庄重的赛场氛围,利用音响制造庄严、明亮的音乐气氛,影片从不同的角度给予纷繁复杂的展示,从而触及生命超越的精神内涵。在创新管理模式的引领下,比利帮助奥克兰勇士队刷新历史连胜记录,他本可以成为体育史上年薪最高的总经理但却选择拒绝接受《点球成金》(2011)。电影选取了歌词来暗示真正的自我,暗示人们按着自己心理的指引找到生命的意义。这是一种致命的禀赋,有着它伟大的意味[12],影片对新我重生、直面自我的追寻,归根到底还是对自我意识的找寻,是对原有生活方式的革新,是理性认知的重生。

    当然,如果电影配乐仅停留于对生命本真直抒胸臆的表达,将是单调而肤浅的音乐配置。老子曾说过:“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越好的音乐越寂静无声,越好的形象越缥缈无形。《一代骄马》(2010)、《42号传奇》(2013)、《旗鼓相当》(2013)在精神性生命超越的背后常常配有人性坚毅而矢志不渝的精神底色。在贝蒙锦标赛中,当神马“秘书处”将第二名“夏姆”远远甩在身后时,与之相伴的音乐背景消失了;当忍受种族歧视的杰基·罗宾森以先发一垒手的身份代表布鲁克林道奇队时,音乐淹没在观众席的欢呼声中;基德和雷泽30周年纪念战的最后几个回合当中,音乐凝固于放下仇恨的两人将被击倒的对方重新扶起。想象是艺术得以艺术的最高领悟,音乐表现性中的暗示特征在这里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们以其择善固执的天性在风雨中屹立不摇,他们拒绝让世界改变却正在改变世界,他们以坚持不懈的体育精神守住完整自我。作曲家利用无声的影像给予观众无尽的联想和想象,通过观众席发出的阵阵惊叹声去暗示音乐所想表达的情感体验。

    21世纪以来的美国体育电影把握了如下关键要义——生命的本真形态是生命哲学得以驱动的追寻意识,作为其本质精神得以理性认同,其执着于本真的形态所生成的矢志不渝和坚毅不拔在美国体育电影中得到艺术呈现,成为体育电影创作的重要特征。音乐表现视觉和画面的三种手段有效地履行了它的建构使命,使得生命本真作为理想人性的诠释在体育电影中拥有更为广阔的演绎场域。

    参考文献:

    [1]爱德华·汉斯立克.论音乐的美[ M ].杨业治,译.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0.

    [2]张秉真,章安祺,杨慧林.西方文艺理论史[ 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1994.

    [3]陆扬.中西死亡美学[ M ].湖北: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4][9]许海燕,邱维平.悲剧情境中的生命本真——论莎士比亚罗马剧中的英雄形象[ J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3(2): 63-67.

    [5][8][10]王次炤.音乐美学基本问题[ M ].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 2011.

    [6]杨经建.追寻:中外文学的叙事母题[ J ].文史哲社,2006(4):12-126.

    [7]乔治·卢卡契.审美特性[ M ].徐恒醇,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1):342.

    [11]郑晓江.论生命的本真与意义[ J ].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07(1):74-79.

    [12]杨周翰.莎士比亚评论汇编[ 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