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池欲写当年事

    邓建华

    选择一个晴阳天,我来到长沙市望城区的书堂山,端坐如茵的草地,看谷皮树和皂角树无牵无挂地摇曳,听鹧鸪在山谷里啼应,犹闻阵阵墨香随清风徐来。我在寻找一个人,一个使书堂山遍染风雅的书法大家。

    欧阳询,读书人都不陌生,岁月之河洗刷不掉他留下的墨迹。成名于大唐盛世的他,与同时代的颜真卿、柳公权,晋代王羲之,宋代苏轼并称中国古代五大书法家。欧阳询书法造诣深厚,正楷、小楷、行书、草书、隶书、飞白、大篆、小篆八体皆精,楷书成就尤为突出。唐代是楷书发展的鼎盛时期,唐代楷书,集魏晋南北朝楷法为一体,其笔法起讫分明,结构停匀,形体方正,应规入矩。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碑帖,至今仍是我们学习楷书的典范。欧阳询的书法当时堪称书坛一绝,世人以藏欧阳墨迹为荣,朝野上下甚至外国使节,四处告请,倾尽行囊纷纷求购。不知千年之前的“追星族”“发烧友”是怎样一种情形,只知道如今日本《朝日新闻》的报头题字,是从欧书《宗圣观记》中选取。欧阳询才高八斗,又机遇不差,与后来成为天子的唐高祖李渊交谊甚笃,因此被李世民视若父辈,仕途怎会不通达?一路下来,乌纱越换越大,官任银青光禄大夫、给事郎中、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等职,封勃海县男爵。他参与编篡的《艺文类聚》一百卷,是我国第一部大型类书。唐朝在凌烟阁悬挂有他的画像以示表彰。

    盛产灌木和麻石的书堂山,走出了这样一位读书人,真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欧阳询晚年隐居故里,在此读书教子,以终天年,贞观十五年将躯体托与青山,尚有史可考。在书堂山,顺着葛藤缠绕的山径攀沿而上,欧阳询与他那位曾官至宰相的四子欧阳通读书的欧阳寺庙,依稀可见断垣残壁;那有幸浸染欧阳父子生花之笔的一泓泉水,在阴刻隶书“洗笔泉”花岗岩下,仿佛仍飘荡着幽幽瀚墨芬芳。从清代郑板桥《书堂山》一诗中演绎出的书堂八景中的“玉案摊书”“太子围圩”“麻潭耸翠”“稻香泉涌”等仍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出来。

    遥想当年,欧阳公是怀着怎样一种平静的心态,远离官场纷争,返回恬淡如歌的故土,书堂山的繁花杂树、奇峰怪石与他朝夕相伴,依依相对,又曾给他怎样的灵感和启迪?纵观那蓄满千百年阳刚之气的漫山遍岭的花岗石,或如兀鹰扑食,或如猛虎长嘶,或如观音问世,或如笑佛慈容,如剑如刀,如球如柱,万千形状,不一而足,留给人足够的想象空间。品读山石后,来到书斋,拂去欧体碑帖的沾尘仔细端详,带着些许冲动,静赏欧阳楷书,你会驚异地发现欧体刚健险劲、法度森严,在险劲中又显平稳,好比悬崖峭壁上的房屋,看似惊险异常,却稳如磐石。你或许就会觉得那些山石与这等楷书可能存在某种渊源,更可能会想到语法修辞中“通感”一词。

    飘拂瀚墨幽香的书堂山,文化根系织满读书人的心尖,成为一种渐次失去真实的痛。文人骚客黯然凭吊欧阳父子,免不了将一些经典的诗词歌赋留给这座秀丽的小山,留给望城历史的卷宗。郑板桥以“书堂山”为题的诗作早已被人熟读。明代曹廷用的《洗笔泉》令人顿觉心伤:洗笔迹存人去远/墨云浮水尚依然/临池欲写当年事/碧草凄凄锁暮烟。白云苍狗,时光飞逝,至今仍有不少读书人,时时感念书堂山。所幸,当地政府文化立区,花了大力气建设好了书堂山文化园,没有冷漠了这一方墨迹遗香的热土,更有王蒙、王巨才、白描等一大批文化大家,相约举办了两期“书堂山文人书法周”,为书堂山增添辉色。

    此刻,我抵达书堂山顶,遥望鸟翅擦亮的天空下,滔滔北去的湘江,我仿佛看见一本不断翻阅的史书。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长沙市望城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