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述帝国宦官的地位与作用
提 要：宦官是亚述国王加强王权、维护统治的重要工具。随着帝国政治、经济的发展，宦官在亚述宫廷的地位和作用不断增加。帝国早期，随着战争的频繁发生，大将军等职业将领开始控制军队和所领行省，对王权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国王遂重用身边的宦官总管，而宦官掌管的国王卫队逐渐发展、壮大，宦官开始成为制衡将领们的重要政治力量。帝国盛期，更多的宦官出任军队统帅和行省总督，以宦官总管为代表的新兴贵族与以大将军等为代表的世袭贵族形成相互制约，政权基本稳定。对外扩张取得的空前胜利使宦官集团和亚述贵族们掌握大量土地资源。帝国晚期，国力下降，政局混乱，宦官总管一度控制了政权。最后，宦官集团和亚述帝国一起退出历史舞台。
关键词：亚述帝国；宦官；政治角色
宦官（?a rê?i/?ūt rê?i，词符拼写为lú-sag-[me?]1）作为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最早出现在中亚述时期。2最初，宦官的主要任务是侍奉国王及其家庭成员的起居，3然而，到了亚述帝国时期，宦官开始频繁活跃在亚述的政治舞台上，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亚述帝国的宦官制度引起了学界的关注，比较系统的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综合介绍亚述的宦官制度。例如，格瑞森在介绍世界各国宦官制度的基础上，从探讨?a rê?的词义入手，介绍了宦官在政府和军队中扮演的角色，并分析了宦官制度的渊源。4戴勒尔讨论了?a rê?的词义、宦官的财产、职责、死后安排以及亚述宦官制度的渊源等基本问题。5另一类则重点研究作为宦官首领的宦官总管（rab ?a rê?i）的地位与作用。例如，帕尔波拉认为，宦官总管与大将军、宫廷传令官（nagir ekalli）、司仪长（rab ?aqê）、（宫廷）总管（masennu）、
大法官（sartinnu）和相国（sukkallu）等6位朝廷重臣组成了“亚述的内阁”，在亚述帝国的政治体制中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1在探讨亚述帝国的高官时，马蒂拉列举了目前已知的亚述帝国宦官总管掌握的经济和军事资源及其在经济、军事和司法方面的活动。2塔德摩尔强调和分析了宦官总管在亚述帝国政治舞台的重要作用以及宦官在帝国中的地位。3上述研究揭示了亚述帝国时期宦官制度的许多重要问题，为深入研究这个课题奠定了基础，但是，它们在讨论宦官在亚述帝国政治体系中的作用时忽视了历时性的差别。
事实上，宦官在亚述帝国政治生活中的地位与作用曾发生显著变化，在帝国前期（约公元前934—前745年）、帝国盛期（公元前744—前648年）和帝国晚期（公元前647—前612年）具有某些明显的区别，4这为深入研究这个课题提供了一个新视角。本文试结合亚述帝国3个历史阶段的特点，分析宦官在不同时期的政治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来揭示亚述帝国宦官制度的本质。
一、帝国前期权臣当政与宦官的崛起
公元前10世纪晚期到公元前9世纪晚期，乘西亚北非地区诸强衰落之机，亚述恢复了强国本色，不但再次把其版图从底格里斯河东岸一隅扩展到两河流域北部的大部分地区，而且虎视眈眈南部的邻居巴比伦王国。然而，随着国家元气的恢复，世袭贵族势力重新抬头，终于酿成沙勒马那沙尔第三（Shalamaneser III，公元前858—前824年在位）末年波及亚述本土27个主要城市的叛乱。尽管沙姆西阿达德第五（?am?i-Adad V，公元前823—前811年在位）平定了骚乱，亚述的政权依旧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权臣实力空前膨胀，国王的权威面临挑战，王位更迭较快。
帝国前期，大将军权势的膨胀是引起内乱的主要原因。从中亚述时期以来，亚述军队主要由履行ilku兵役的人员组成，5国王是军队的总指挥，大将军是公民兵队伍的主将。6最初，亚述国王往往亲自率军出征，所有功绩归于国王，大将军很少被提及。然而，在沙勒马那沙尔第三时期，连续担任大将军达27年之久的达严阿舒尔（Dayyan-A??ur）逐渐掌控了军队。7尤其是，自公元前832年起，国王沙勒马那沙尔第三不再亲自出征，而是派大将军达严阿舒尔率军远征，先后击败了北面的劲敌乌拉尔图，绞杀了帕提那（Patina）的篡位者，降伏亚述东部诸国，并勒索了大量贡赋。8达严阿舒尔的赫赫战
功为其赢得了崇高的地位：他在公元前826年第二次荣任名年官，1开创了一位高官两次任名年官的前例。这位大将军的权势与殊荣引起了王子阿舒尔达严阿坡拉（A??ur-dain-apla）等人发动的叛乱。2
沙勒马那沙尔第三末年的叛乱为宦官的崛起提供了契机。阿舒尔达严阿坡拉的叛乱声势浩大，亚述各地都卷入了内战。叛乱者得到了27座城的支持，包括阿舒尔城（A??ur）、尼尼微（Nineveh）、阿腊坡哈（Arrapha）和阿尔贝拉（Arbela）这些中心城市。3沙勒马那沙尔第三在骚乱中去世，继位的沙姆西阿达德第五继续平叛，大将军在国王的指挥下与叛乱者激战正酣。此时，那伊瑞（Nairi）地区诸国企图摆脱亚述的羁縻，国王遂起用亲信的宦官总管率军讨伐。4沙姆西阿达德第五的铭文中写道：“在我的第二次战役期间，我发布命令，派遣宦官总管穆塔钦阿舒尔（Mutaqqin-A??ur）这个睿智和身经百战的勇士和有判断力的人率领我的军队和兵营远征那伊瑞地区。”5宦官总管和大将军都成为了可代替国王远征的统帅。上文提到，早期宦官的主要职责是侍奉国王及其家庭成员的起居，沙姆西阿达德第五称穆塔钦阿舒尔为“身经百战的勇士”表明：宦官总管显然曾多次追随国王参加战斗，很可能是国王卫队的长官。与大将军统帅的重兵相比，宦官总管指挥的卫队可能数量太少。此时，由于前者忙于平叛，后者才得以统帅大量的军队。平叛以后，沙姆西阿达德第五开始重用宦官，任命了宦官伊里伊提亚（Ili-ittiia）和沙马什库马（?ama?-kuma）分别为阿舒尔行省和阿腊坡哈行省总督。6宦官们开始在亚述帝国的政治舞台崭露头角。
阿达德尼腊瑞第三（Adad-nirari III，公元前810—前783年在位）统治时期，大将军的实力持续膨胀。大将军沙马什伊鲁（?ama?-ilu）把持朝政，曾自称为“宫廷传令官长、神庙的总管（?atam é-kur-me?）、大军的司令官（rab érin-hi-a dagal）和哈梯（Hatti）、古提（Guti）与整个楠瑞7地区（Namri）的总督”。8上文提到，亚述帝国时期的宫廷共有大将军、宫廷传令官、司仪长、（宫廷）总管、大法官、相国和宦官总管等7位高官，其中大将军位居宫廷七大高官之首，宫廷传令官位居第二位或第三位。身兼两大要职的沙马什伊鲁可以操控阿达德尼腊瑞第三的朝政。作为“神庙的总管”，他还可以诠释神意的方式操控朝政。作为“大军的司令”，沙马什伊鲁获得了军队的指挥权。他还是“哈梯、古提和整个楠瑞的总督”，其辖区从亚述西部边疆，经北疆延伸到东疆，几乎控制了亚述的大半边疆地区。沙马什伊鲁任“大将军”的职位长达40余年，3次荣任名年官。9
随着权势的增强，沙马什伊鲁的野心逐渐膨胀，其僭越行为已现端倪。亚述帝国时期，国王们往
往把其征战的功绩镌刻在宫殿墙壁和纪念碑上，1沙马什伊鲁模仿国王铭文，描述了其战功；通篇都是宣扬自己的军功，只字不提国王的名字，2这显然是对国王权威的蔑视。不仅如此，沙马什伊鲁还建造了一座新的要塞，立铭记述其建城经过。3古代两河流域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保护神，营建新城意味着筑城者有了主祭神明的权利，忽视传统大神往往会受到大神严厉的报复。4沙马什伊鲁公然在阿舒尔城附近建造自己的新城本身就是对阿舒尔神的亵渎，对作为阿舒尔神的代理人的国王的蔑视。沙马什伊鲁还希望自己的名字和王一样万古流芳，其不臣野心昭然若揭。
野心勃勃的沙马什伊鲁觊觎王位，阿达德尼腊瑞第三的王位似乎已岌岌可危；但是，这位软弱的国王在位却长达28年，这似乎是一个悖论。事实上，面对怀野心大臣的咄咄逼人，阿达德尼腊瑞第三也不甘束手待毙，重用宦官制衡大将军是其维护王位的措施之一。公元前798年宦官总管穆塔基勒马尔杜克（Mutakkil-Marduk）荣任名年官，5这是宦官总管在亚述历史上首次被任命为名年官。上文提到亚述帝国的名年官是一种荣誉职位，可见这位宦官首领曾经建立不俗的功勋。从此，宦官总管开始成为国王制衡大将军的重要力量。与此同时，阿达德尼腊瑞第三还派遣宦官们执掌卡勒胡、腊萨帕（Rasappa）和瑞穆苏（Rimusu）等重要行省。其中宦官涅旮勒埃里什（Nergal-eri?）任腊萨帕行省总督长达28年。6在此期间，阿达德尼腊瑞第三不断扩大腊萨帕行省的辖区，最终使之囊括了东至萨尔萨尔干河（Wadi Tharthar）、西到哈布尔河、北及辛贾尔山（Jebel Sinjar）、南濒幼发拉底河的广阔区域。7腊萨帕省被宦官控制以后，帝国西部的安全得到了保障。由于涅旮勒埃里什功勋卓著，他分别于公元前803年和公元前775年两次荣任名年官。8虽然宦官贝勒塔尔采伊鲁马（Bel-tari-ilumma）执掌的卡尔胡行省的面积无法比肩于腊萨帕行省，但是，作为都城，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他至少担任卡尔胡行省总督长达15年，9并在公元前797年荣任名年官。10
在沙勒马那沙尔第四（Shalmaneser IV，公元前782—前773年在位）时期，宦官依然在政治舞台上扮演重要角色。其中宦官贝勒哈腊尼贝里乌簇尔（Bel-harrani-beli-uur）的地位尤其显赫，先后担任了宫廷传令官和古扎那（Guzana）行省总督长达55年。11在此期间，宦官潘阿舒尔拉穆尔（Pan-A??ur-lamur）和伊什塔尔杜瑞（I?tar-duri）先后任阿舒尔和那西比那（Nasibina）行省总督，其中前者的任期至少长达7年。12沙勒马那沙尔第四时期，宦官们在朝廷和行省担任要职，尤其就任宫廷传令官和宦官总管者成为制衡大将军的重要力量。
简言之，帝国前期，大将军权力膨胀并威胁王权，国王开始用身边的宦官制衡权臣，宦官自此成为了亚述政治舞台上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虽然大将军的权势强大而宦官集团的力量似乎不能与其并驾齐驱，但前者也十分忌惮宦官的力量，不敢轻举妄动。宦官与大将军的力量相互制约成为了王位稳固的保障，而奴仆出身的宦官开始成为国王最重用和最忠实的权臣。
二、帝国盛期中的宦官总管和宦官的权臣地位
经过提格拉特皮拉沙尔第三（Tiglathpileser III，公元前744—前727年在位）的改革，1亚述帝国摆脱了前七、八十年的无为，进入长达百余年的鼎盛时期。虽然世袭贵族的势力仍然不容小觑，但是，国王通过组建常备军等方式，2不断加强王权，帝国的政局持续稳定。尽管发生过几次夺权事件，但是，国家的发展未受明显的影响，亚述帝国不仅统一了整个两河流域，而且征服了西方和东方的两大强国埃及和埃兰，帝国的声威达到了顶峰。
在帝国大规模扩张时期，宦官总管成为与大将军并驾齐驱的出征统帅。提格拉特皮拉沙尔第三派遣大将军追击袭扰亚述边境的阿拉伯人、3镇压巴比伦城的叛乱，4并派宦官总管赴塔巴勒（Tabal）和推罗（Tyre）索取贡赋。5此外，该王还派其宦官总管负责瑞卜拉赫（Riblah）与卡叠什（Qadesh）两个要塞的防御。6萨尔贡第二（Sargon II，公元前721—前705年在位）一个重要的军事成就是在公元前714年击溃乌拉尔图国，随王出征的是其宦官总管。同时，大将军偕同司仪长召集席寅梅（Siimmê）、提勒（Tillê）、古扎那和伊萨那（Isana）等行省的总督们到阿舒尔港（Kar-A??ur）准备进攻巴比伦尼亚，7
后率军远征巴勒斯坦地区的阿什多德（Ashdod）。8公元前704年，辛那赫瑞布王（Sennacherib，公元前704—前681年在位）南下攻击巴比伦的基什城（Kish），其宦官总管率领各行省总督与国王一道出征。9
公元前701年，他还与大将军和司仪长一起率军远征耶路撒冷。10阿萨尔哈东王（Esarhaddon，公元前680—前669年在位）时期，亚述文献没有提及大将军，而宦官总管的军事活动却异常频繁：公元前675年，一位宦官总管在曼奈亚（Mannea）征战，11公元前671年，他在埃及、美里德（Melid）、塔巴勒（Tabal）、阿穆勒（Amul）、哈尔哈尔（Harhar）和埃里皮（Ellipi）等地作战。12
宦官总管之所以能够与大将军地位相同，是因为常备军的迅速兴起。与公民义务兵不同，亚述帝国的常备军一般由俘虏和其他被征服地区居民组成，其指挥官是宦官总管。学界一般认为，提格拉特皮拉沙尔第三是亚述常备军的缔造者。1萨尔贡王朝时期，亚述诸王不断用俘虏扩大常备军的规模。2随着俘虏和被征服地区居民的不断加入，亚述的常备军规模持续扩大，宦官总管的兵权因此增强，大有超越大将军成为国家军队主将之势。
除宦官总管外，其他宦官也在军中扮演其他角色。例如，阿萨尔哈东曾经问卜于太阳神：国王是否应该派宦官与高官率军远征。3宦官还可以担任军事要塞的指挥官（rab birtu）。“（收到盖印的文件后，）我立即放下了一切工作，把随我一起来的‘国王的士兵派遣到那里。我任命一位宦官为要塞指挥官，让30名士兵进驻那里。”4有时国王还派遣宦官去检阅行省的军队。萨尔贡第二写给一名叫曼奴基阿达德（Mannu-ki-Adad）的高官：“无论他们在哪里，他们都要在我的宦官到达之前出现。我现在派我的一个宦官去检阅他们。”5宦官还负责带兵追捕逃亡者。图什罕（Tu?han）总督沙阿舒尔杜布（?a-A??ur-dubbu）在致萨尔贡第二的一封信中提到：“我已派两个宦官率6名士兵带着盖印的文件去盆扎（Penz?）追捕逃亡者。”6
亚述军队是国家政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国王委派宦官总管和其他宦官指挥军队有利于王权的稳定。宦官总管统帅的常备军的战斗力非临时征召的公民义务兵可比，他们经常迅速击败不肯屈服的敌人，并及时镇压被征服地区的反抗。除了在战时率军出征外，他平时很可能率军驻守都城和重要城市周围，对有异心的权臣起一定的震慑作用。国王委派亲信宦官在行省军队中任职，使国王及时了解重要地区的军事动态，并直接地贯彻了国王的军事意图。
帝国盛期，宦官往往与“蓄胡须的官员”（?a-ziqni）并驾齐驱，成为官僚队伍的重要组成部分，7此时，宦官担任行省总督成为惯例。早在帝国前期的阿舒尔那西尔帕第二（Ashurnasirpal II，公元前883—前859年在位）和沙勒马那沙尔第三时期，随着征服地区的不断扩展，亚述行省体系开始向外扩展，两位国王均宣布曾为被征服地区任命亚述总督：“我多次为我获得统治权的地区任命总督。”8尽管几位帝国前期的宦官曾担任过行省的总督，但是，可能由于阿舒尔城重要家族垄断了亚述帝国的重要官职，9宦官任行省总督可能并未形成制度。然而，进入帝国盛期，国王在王室铭文中明确宣布曾任命宦官担任行省总督。例如，提格拉特皮拉沙尔第三说：“我把这些地区添加到‘阿舒尔之地，任命我的一个宦官担任他们的总督。”10萨尔贡第二把从比特雅金地区（Bit-Yakin）俘获的阿拉美人安置到新征服的库穆赫（Kummuh）并任命他的一个宦官为总督。11该王的一篇铭文又写道：“我任命我的宦官为哈马总督，并把赋税1和贡礼2摊派到他们身上。”3阿萨尔哈东征服西顿以后，宣布：“我重组了那个行省，任命我的宦官担任他们的总督。”4阿萨尔哈东在一铭文中提到迦勒底首领那布泽尔基提里西尔（Nabu-zer-kitti-li?ir）发动的叛乱，他写道：“我在尼尼微听到了他的罪恶行径，怒火中烧，肝胆俱裂。我（立刻）派我的宦官们即这些靠近他的边境的总督们去镇压。”5尽管亚述帝国的行省总督不可能全是宦官，但是，王室铭文频繁地提到宦官们为总督的现象表明：宦官已在帝国盛期已成为行省总督的主要候选人。
除了担任行省总督之外，宦官在行省的官僚体系中还扮演着多种角色。一位高官在给提格拉特皮拉沙尔第三或萨尔贡第二的信中写道：“国王我主在马扎穆瓦（Mazamua）任命的宦官没有去他的行省。无论事实怎样，一定要解决。关于那位国王我主在给我的命令中提到的宦官，我对他说：‘你手下的宦官在哪里？他说：‘我就要把他们带来。”6阿舒尔城总督沓卜采里埃沙腊（?ab-?illi-E?arra）曾向国王萨尔贡第二建议：“让人们命令卡尔胡总督任命他的宦官去管理其辖区内的阿拉伯人！”7一位官员在致阿萨尔哈东的信中提到：“那个派到阿舒尔那采尔（A??ur-na?ir）官署的宦官已征集了所有的装备，并把它们堆在我的仓库和卧室里。”8一位官员在致阿萨尔哈东的信中提到：“一旦国王的宦官派驻到贸易据点（kāru），国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也）将充满信心。”9一封破损的书信提到：“总督的宦官那布沙如乌簇尔（Nabu-?arru-uur）是主管船只的官员，他将带着船赶到国王指定的地点。”10
国王任命宦官担任行省的各级官吏是其加强中央集权的一种重要手段。行省是亚述帝国巩固军事扩张成果的重要手段，也是地方的最高行政机构。行省不仅是征调赋役的基本单位，还负有维持社会秩序、组织生产和维护邮驿体系正常运转之责。11通过委派宦官担任行省总督或督府的官员，国王控制了地方的军政大权。
除了在行军和行省任职外，国王们时常派宦官巡视各地。例如，一位官员在写给萨尔贡第二的信中写道：“国王我主派来处理我的诉讼的宦官已来到阿腊坡哈。”12一位官员在致阿萨尔哈东或阿舒尔巴尼帕的信中写道：“请主（Bel，马尔杜克的尊称）和那布神（Nabu）允许国王我的主人派遣他的宦官到埃兰！”1一场地震后，阿舒尔城的书吏在汇报了城市的损害情况后，恳求道：“国王的一个宦官应该来看一看。”2一封破损的书信提到：“国王我主知道，我一直从宦官和国王的扈从手中接收砖并提供给前去恳求国王的高官。”3萨尔贡堡（Dūr-?arru-kīn）的基西尔阿舒尔（Kiir-A??ur）在给萨尔贡王的信中提到：“关于征兵官的房屋，国王我主在给我的信中写道：‘该房屋已经竣工，你在欺骗我，目的是把它们交给你的仆人。（这）好像我没有告诉过我主有关真相。让一个会告诉国王我主这真相的王室宦官来看看征兵官的房屋吧！”4国王们常派遣宦官监督祭司的占卜活动。一份占卜报告写道：“让他们奉上屏风条画，请国王我主看一看！让他们给我们一块国王的阿卡德语泥板，其上面要画三颗星！请派一个宦官去盖印并监督刻画。”5
国王派遣宦官巡视各地有利于了解真实情况和监督各级官吏的行为。萨尔贡堡的总督那布贝鲁卡因（Nabu-belu-kain）在写给萨尔贡的信中说：“当一个宦官或……对我不忠时，他就该死了。如果人们看到（不忠行为）而没有报告我，他们一样也该死。”6可见宦官是国王忠实奴仆和信赖的助手。通过宦官，国王可以监察官吏的行为，整顿吏治，加强王权。
在帝国盛期，出于制衡大将军的需要，国王开始重用王室奴仆宦官们，后者逐渐发展成为巩固和扩大亚述帝国的一批能员干将。国王们通过宦官们直接控制着帝国的军政大权，而掌控常备军使宦官总管因此成为与大将军等朝廷高官同级别的重臣和将领。不但宦官在政治方面扮演的多种重要角色大大巩固了王权，他们在军事上的作为也为帝国的拓疆开土建立了功勋。
三、帝国晚期的政治混乱与宦官总管的巨富和专权
公元前7世纪上半叶，随着大国埃及与宿敌埃兰的相继降伏，亚述帝国达到了极盛。然而，沙马什舒马乌金（?ama?-?uma-ukin）发动的叛乱使繁荣表面下潜伏的危机显现出来，被征服地区的起义此起彼伏，亚述军队疲于奔命。7大王阿舒尔巴尼帕在忧虑中去世后，其子阿舒尔埃泰勒伊拉尼（A??ur-etel-ilani，公元前631—前626年在位）被宦官总管辛舒马里什尔（Sin-?uma-li?ir）拥戴为王，但他在位仅仅5年就被其兄弟辛沙腊伊什昆（Sin-?arra-i?kun，公元前626—前612年在位）取代。此外，据尼普尔和巴比伦城的文献记载，宦官总管辛舒马里什尔可能于公元前626年在巴比伦称王。8
在短暂的帝国晚期，宦官集团的势力保持强大，宦官总管成为国王的股肱之臣。阿舒尔巴尼帕曾论及宦官总管那布沙腊乌簇尔（Nabu-?arra-u?ur）的功绩：“那布沙腊乌簇尔是亚述国王阿舒尔巴尼帕的宦官总管，他（是）一个值得善待和恩惠的人，从（我）登极到行使王权，他献身于国王他的主人，他忠诚地在我面前服务，稳健地奔走。他在我的宫廷中名声极佳，维护了我的王权。”1阿舒尔埃泰勒伊拉尼说道宦官总管在王廷的地位更是无以复加：“我的父亲去世后，（既）没有父亲抚养我或关注我的成长，又没有母亲照料我或关心我的教育。宦官总管辛舒马里什尔曾受我的父亲厚恩，他像父亲一样引导我，把我平稳地扶上我父亲的王位，使大大小小的亚述民众在我年幼时保护我的王权、尊重我的特权。”2
宦官的政治地位和军事地位在帝国晚期的征战活动中更加突出。从阿舒尔巴尼帕王起，宦官总管取代大将军成为了亚述军队的主要指挥官。这位宦官总管曾率军出征埃及、曼奈亚、甘布鲁（Gambulu）和巴比伦尼亚的乌鲁克城以及埃兰的一些重要城市，而大将军仅仅与宦官总管一起远征了埃及和平定巴比伦尼亚的叛乱。3一些宦官也参加了这些战争，例如阿舒尔巴尼帕攻打埃兰的战役。4
随着宦官政治和军事地位的提高，其经济实力也空前膨胀。亚述帝国对外扩张的一个重要目的是掠夺战利品及勒索贡赋，国王与神庙、群臣、士兵和亚述重要城市的公民分割从征服地区掠夺的战利品。5士兵与城市公民一般可以获得牲畜和奴隶，而贵族、官僚和神庙分享大部分贵金属和奢侈品。6各附属国进献的各种贡礼仅仅由国王、王室成员、宫廷高官和国王的其他亲信分享。7宦官在战争中的重要角色使他们可以分得较多的战利品和贡赋。
在帝国晚期，宦官等凭借强大的经济实力，不断兼并土地。尽管亚述国王是全国土地名义上的所有者，但是，除了自己的王田外，他并不直接占有其它土地。神庙、各级官府和贵族都占有大量的土地，普通的公民有用于维持生计的兵役份地。8亚述不禁止土地兼并，土地买卖很频繁。危险的兵役、种类繁多的赋税和各种人为与自然的灾害，特别是高利贷的盘剥，一大批平民被迫出卖或抵押土地、妻子儿女和自身。9一些贵族和高级太监乘机购买土地和人口，建立了规模巨大的庄园。10阿舒尔巴尼帕在豁免宦官总管那布沙腊乌簇尔的地产赋役的敕令中提到，其6宗田产包括了1700“垧”（imeru）的耕地、40个葡萄园和2个果园。11其它的文件表明，那布沙腊乌簇尔的地产不止于此。王后的宦官米勒基努瑞（Milki-nuri）地产的规模也十分庞大，他于公元前668年和前666年先后购买了两个村庄，包括村中的耕地、果园及村中的人口。12
帝国晚期，亚述国王颁布敕令承认贵族兼并土地的结果。阿舒尔巴尼帕在上述豁免宦官总管的地产赋役的敕令中写道：“在我的庇护下，他获得了耕地、果园和人口，建立了自己的庄园；我豁免了（它们的赋役），写了（这道敕令），并盖上我的印玺，给了敬畏我王权的草料供应总管巴尔塔亚。”1值得注意的是，国王并未说明他赐予过该宦官总管任何土地和人口，只是免除了其地产及其依附人口的赋役。这些耕地、果园和人口是在“国王的庇护下”被获得的，可能意味着它们是通过合法的渠道得到的。阿米蒂省总督里坡胡尔贝勒也曾“在国王的庇护下”购买耕地，但是他遭人诬陷侵占他人的祖产，于是他致信国王澄清自己说：“关于国王我主在信中提到的阿舒尔瑞曼尼的祖产，当国王的侍卫（对我）说：‘（你，）放弃这些财产、水井和耕地！我（当时）震惊了。（关于）这些耕地（的来源），国王我主知道我□□□年前在国王的耕地里建造了一座城镇。在国王我主的庇护下，我从阿什帕的居民手里购买了400垧的耕地，并加到其中。”2该总督在这里提到“国王的庇护”可能是在强调其获得耕地的合法性，是合法购买的。亚述帝国时期，国王的近臣和将领们等以购买的方式建立了规模庞大的地产。3由此推断，上述被阿舒尔巴尼帕豁免的宦官总管地产也可能是通过购买的方式获得的。国王豁免权臣和贵族们的大地产的赋役的做法实际上增加了他们的收入，同时也承认了他们的地产的合法性。
与此同时，大地产的私人武装逐渐兴起。宦官总管等大地主们在国家机构中担任要职，不可能亲自管理和保护自己的土地，往往委托管家经营。4帝国晚期的大地产分散在全国不同的地区。例如，阿舒尔巴尼帕的一份豁免地产赋税的敕令提到：一些地产分布于阿尔贝拉（Arbaila）、卡勒胡（Kalhu）、伊扎拉（Izalla）和尼尼微。5为了有效地保护财产，大地产的主人们在相关的地产上建立了私人武装（kiir ?arri ābu tāhazu ?a bīti）。阿舒尔埃泰勒伊拉尼时期（那布莱赫图乌簇尔（Nabu-rehtu-uur）纠集亚述王城和行省的民众发动了叛乱，宦官总管辛舒马里什尔率领“他自己地产的战斗部队”参加了平叛。6
帝国晚期，大地产私人武装的兴起进一步增强了宦官的权力，造成了以宦官总管为代表的宦官集团的专权。大地产主们的私人武装应该是一股相当大的力量。宦官总管辛舒马里什尔率领自己地产的战斗部队成功地平定那布莱赫图乌簇尔的叛乱表明，私人武装具有很强的战斗力。国王论功行赏，宦官总管的部属沓卜沙尔帕帕希（?ab-?ar-papahi）的地产被免除了赋役。7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豁免该宦官的大地产赋役的敕令中，国王历数了其宦官总管的功绩，这表明该宦官地产赋役的免除与其上司总管有关。国王很可能在宦官总管的要求下免除了其部属地产的赋役。可能赋役豁免成为了权臣笼络部属的一种手段。尽管宦官总管辛舒马里什尔篡位并未得到亚述文献的证实，但是，他很可能掌握了巴比伦地区的统治权。可能因为这一地区亚述的政令出自该宦官总管而非亚述国王，巴比伦人误以为他登极称王。8如果是这样，宦官势力的膨胀可能成为亚述帝国晚期政治混乱的一个因素。
四、结 语
在亚述帝国的三个阶段，宦官们无疑是帝国重要的官吏和将领，亚述帝国政治经济的发展和对外战争是其势力增长的主要动力。帝国早期，以大将军为代表的传统军事贵族势力逐渐执掌了公民兵的指挥权，对王权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于是，国王们重用身边的宦官，宦官总管掌管的国王卫队逐渐发展国家的常备军，成为制衡军事贵族势力的重要力量。帝国盛期，以宦官总管为首的王室家奴出身的新兴宦官集团与以大将军为代表的世袭贵族势力相互制约，亚述王权基本稳定，对外扩张取得了空前的成就。然而，到了帝国晚期，宦官集团一家独大，垄断政权，这可能是导致政局混乱的一个重要因素。
王室奴仆出身的宦官集团是亚述帝国加强王权、维护统治的重要工具。帝国初期，绵延千余年的亚述王权制度并未完善，国王们的权力时常面临严峻的挑战，1在国王们采取各种措施与权臣进行博弈时，世袭贵族集团逐渐成为亚述国王们的潜在的威胁和影响政局稳定的负面因素。为了加强王权，亚述国王们重用身边的奴仆，以制约世袭贵族集团。这种亚述统治阶级内部两种主要力量的平衡和合作不仅确保了帝国王位的稳定，而且为帝国的迅速发展创造了条件。
与许多事物一样，亚述帝国的宦官制度也是物极必反。一方面，在国王们对付强大的世袭贵族集团的挑战时，宦官集团的迅速兴起有效地维护了王权的权威性并减弱了统治阶级内部的争斗的破坏，使亚述帝国得以迅速发展。另一方面，维护王权的宦官集团的过度膨胀讽刺性地开始威胁到王权的合法性和专制性以及贵族们的传统利益，这可能使亚述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再次激化，从而导致帝国晚期政局的混乱和军事上的失败，加速了正在受到新兴的巴比伦的迦勒底王朝和强大的外敌米底国联合攻击的亚述帝国的灭亡。
[作者国洪更（1974年—），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北京，100006]
[收稿日期：2014年10月24日]
（责任编辑：吴宇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