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之民族文化特质分析

    王杰 吴珺婷

    《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年7月26日上映,成为引领整个暑期档的一部黑马影片。该片使用了大量中国元素,将文化传统和价值理念隐含在情节与画面中,既遵循了现代人的审美趣味,又体现出传统的人文思想,使传统价值观念和伦理情感在影片中散发出独特的民族品性和东方神韵[1]。本文从三方面探讨《哪吒之魔童降世》如何通过艺术创作将民族文化特质与当代价值观进行融合创新,实现对当代中国文化的精妙再现。

    一、民族价值观巧妙传达

    (一)故事情节

    改编传统故事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通过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来达到重塑影像空间、延续民族文化、形成共通文化记忆的叙事策略。《哪吒之魔童降世》改编自家喻户晓的中国神话故事,是中国人乃至华人世界所共享的文化记忆和精神遗产,具有极强的民族特色和文化意蕴。影片套用了神话的外衣,故事类型是现代常见的励志题材,本质上是一部讲述叛逆与自我、青春与成长的成人动画电影。影片围绕友情与亲情、竞争与合作等主题展开情节,在人物塑造、剧情设计等方面都具有成人化叙事特点[2],也融入了网络时代的新型叙事特征,照应了当下主流观影群体的情感需求。

    人物关系中隐含的社会价值观强有力地支撑着故事结构的合理性,使得电影中情节的改编得到了观众的普遍认可。中国人讲究“远亲不如近邻”,在传统社会里,人际关系的亲密性决定了一旦偏见形成就很难改变。哪吒叛逆的行为且背负着妖之名的身份,使得这种刻板印象難以消除,在一定程度上,哪吒所称的“天”,部分含义即是指这种传统社会。哪吒与敖丙共同面对天劫的行为背后,体现出中国人所说的“义气”,一以贯之的是中国传统儒家思想中的仁义观点:“为了仁义(人情面子)人们可以不顾身家性命和物质利益。”[3]可见儒家传统文化的影响在现代社会并未隐去,尽管话语形态发生转换,但同质异形的民族价值取向仍然是中国电影文化的重要核心。

    同时,本片的世界观设定也体现出东方传统文化下浓厚的人文精神,在传统母题的架构中增加了当代的侠义精神和社会价值观,主要的人物关系深刻地反映出中国文化对亲情关系的重视[4],增强了故事情节的说服力与合理性。例如,哪吒的父母和师父是他身份的知情者,也是真正的反抗命运者,竭尽所能帮助哪吒反抗自身的本性,助他改变必遭天劫而亡的命运。

    (二)角色形象

    《哪吒之魔童降世》通过对主要角色形象的重新定位,颠覆了79版动画电影《哪吒闹海》中的人物形象。从设计层面看,其外在形态的塑造来源于身份和剧情需要,内在的思想观念则依循当代的主流价值观。如哪吒“妖”的天性与“斩妖除魔”的人生目标具有天然的矛盾性,在反抗社会刻板印象和自身命运中延续着神话母题中的角色形象,同时又展现出浪漫主义情怀的英雄情结。哪吒和敖丙两人相遇、相争、合作的成长经历,其背后是融入了现代思维方式的传统伦理观、人生观和世界观。敖丙和哪吒二人的形象设计和角色关系凸显了对立性,增强了角色的代入感,看似是水火不容,实则是一体两面。人物外在形态与内在气质的契合,使角色形象变得更加浑厚立体,充满了悲剧式的美感,打破了观者世界中面具化的英雄形象。

    另一方面,人物形象的多面性也呼应了影片内在的价值理念。例如,哪吒与太乙真人的关系立足于中国传统的伦理关系,比与其父母的关系更具复杂性。父子之间是血脉相依,师徒之间则是授业之恩,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都是人际关系最为核心的部分。哪吒不仅是太乙真人的徒儿,教育哪吒还是他受元始天尊所令的使命,其结果决定了他能否跻身金仙,完成身份和阶级的跃升。太乙真人作为全片搞笑担当,人物设计上一反传统动画中仙风道骨的神仙样式,通过夸张、变形、象征等手法将其描绘成一个恪尽职守却贪酒如命的非典型教育者形象。这种刻意描绘角色缺点而非塑造高大全式形象的艺术风格,增强了观众对角色的认同感和亲切感。

    二、文化元素彰显民族特质

    (一)传统民族元素的视觉意义

    庞朴认为:“传统就是各种文化类型里面的基本核心,或核心精神……简单地说,任何一个民族的所谓民族精神,可以理解为这个民族文化的传统。”[5]在电影中,民族特质可通过本民族传统的服饰、道具、布景等特定表征符号进行传达,通过艺术再创作的方式有机地结合,使电影传递出的价值观念、伦理情感及审美趣味兼具艺术性和商业性,不脱离现实生活和大众流行文化,让观众在观影过程得以与之对话和碰撞。

    程式性是传统美学的特征之一,即各种艺术形式的呈现都有固定的程式,有其特定的符号体系[6],这些特定的符号体系承担着在电影中塑造人物形象、交代故事情节、传递隐含信息的功能,同时又兼有表现情境之美的作用。如莲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有着宗教和哲学意象的植物,作为真、善、美的象征符号多次在影片中出现,暗示出人物命运的必然性。

    传统的民族元素具有很强的人文性、历史性和地域性,除了作为有形的文化符号外,更重要的是体现本民族在不同社会语境下独特的文化品性。本片大量使用了体现中国传统民俗的视觉元素来烘托浓厚的中国风韵,在视觉上修饰了影片传达给观众的图像信息,用民族传统艺术语言来诠释人物特质,渲染画面气氛。从意境深远的画面布局,到唯美玄幻的宏大场景,再到大门窗棂上的装饰纹样,这些民俗风貌作为影片中的民族性视觉语言,在镜头中描绘出一幅气韵生动、浑然一体的中国神话画卷。

    (二)传统民族元素的现代演绎

    在动画电影的虚拟影像空间中,流行文化元素和数字技术极大地拓展了动画电影的艺术表现力。导演对《哪吒之魔童降世》角色形象的设计,延续了近年来国产动画制作中对人物形象幽默化、亲民化的设计思路。通过民族化、本土化的艺术呈现,将传统审美风格融入到创作中,达到形神兼备的意蕴之美。影片的人物形象设计参考了传统的哪吒故事话本、电影、画册等资料,同时增加了作者大胆的想象和变形。如申公豹的形象就是从豹子形象过渡到拟人的显现。哪吒的孩童造型有着让人印象深刻的齐刘海、朝天鼻、吊裆裤等元素,以上特征无不凸显出哪吒顽劣调皮、活泼好动的性格。太乙真人的造型则完全颠覆了传统的白发仙翁形象,在体型、服装、五官造型上进行了娱乐化、卡通化的加工,以游戏、无厘头的形式解构了人们的固有印象。

    三、艺术语言凸显民族特质

    (一)基于传统美学的艺术语言运用

    李泽厚指出:“人的审美之所以不同于动物性的感官愉悦,正在于其中有观念、想象的成分在内。”[7]作为一门综合性的艺术,国产动画依托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体系,形成了独具韵味、特色鲜明的中国风格[8]。中国传统艺術形式和审美观念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其审美方式多表现内在精神,强调创作者“以意造境”“以文载道”。无论是书法艺术的气韵之美,又或是剪纸艺术的结构之美,都强调通过形态、构图、空间、层次等方法,实现直达人的内在情志的目的。

    国产动画近年来逐渐形成了具有传统绘画风格的艺术语言,如《宝莲灯》《大圣归来》等票房口碑俱佳的国产动画电影都大量采用传统绘画的构图法则和造型规律,在设计中融入“设虚”“留白”等传统绘画表现手法,体现独具中国民族特征的美学意蕴。《哪吒之魔童降世》在创作中沿袭了这一创作风格,故事内涵和艺术形式扎根于中国文化与美学传统,运用现代数字技术和创作手法取长补短,使作品整体视觉效果更加逼真夺目。本片在场景设计上吸收了中国古代山水画、壁画等艺术门类的技法,采用写意手法描绘近、中、远三层空间,营造出超脱于现实生活的虚幻四维空间。影片中人物的动态、道具的装饰和衣襟的舞动等细节,与流畅飘逸的中国风打斗场景融合在一起,诠释出传统绘画所追求的“写神”“写意”“写心”“写性”的境界。同时影片中反复出现的祥云、太极图等寓意纹样,从视觉上作为勾连起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间的桥梁,成为民族文化识别和认同的象征性符号。

    (二)西方绘画语言的融入

    色彩和光线的运用是动画电影创作中非常重要的表现手法,为了烘托情节变化和人物情感,影片结合了西方的明暗塑形和东方意境营造的绘画特点,使场景效果在视觉上吻合了现代人的审美情趣。例如片中出现的山河社稷图、龙宫、李靖府邸等场景设计,运用了宋代高远、深远、平远的山水画透视法则和西洋油画近大远小、近强远弱、冷退暖进的绘画技巧。暖色在画面中的运用会带给观者温暖、阳光的心理暗示,冷色则传递出平静、空灵的视觉认知。片中大量使用了冷暖色和邻近色烘托主题、渲染气氛,如哪吒身上的主色调是红色和黑色,而敖丙则采用蓝色和白色,彰显出两人技能、性格等方面强烈的对立关系,哪吒敖丙第一次相遇的镜头采用了暖色调来描绘辽阔的海天场景,而两人在陈塘关的打斗场景则采用了深灰的冷色调,对应出两人关系上的微妙变化。在天劫来临之际,导演利用伦勃朗式的光影效果营造出“戏剧式”场景,突出了画面中心焦点人物的立体感,调动观众去构想命悬一线的紧张画面。天空中象征着死亡的光柱从黑洞中喷涌而出,深蓝色的光线投射在哪吒身上,一红一蓝的色调在整个分镜头中形成强烈的冷暖对比,使得哪吒的比例虽然很小但显得特别突出。构图是电影画面美感的直观表现,当化身成龙的敖丙与哪吒对峙时,拿枪的哪吒被设计在画面的黄金分割线上,使得整个画面的视觉中心向右转移。这种构图形式不仅平衡了左侧硕大龙身造成的不稳定性,还延伸了画面的横向空间。

    结语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到《哪吒之魔童降世》是如何从中国传统文化和民族艺术中汲取养分,使中西方的艺术语言得以和谐共生,并体现出本民族独特的文化气韵,引发观者在观影过程中获得情感上的共鸣、精神上的愉悦。传统民族文化不仅是艺术创作的源泉,更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核心。在电影的艺术世界中,讲好中国故事、传播民族文化不能固守成规,既要遵循艺术的审美规律,又需要在现实语境与本土文化中探寻电影的时代性,为中国传统文化在全球的更好传播提供理论依据和实践路径。

    参考文献:

    [1]尹晓丽. 儒家文化传统与中国电影民族品性的构成[D].复旦大学,2007:5.

    [2]饶曙光,常伶俐.互联网时代中国动画电影的文化与美学[ J ].中国文艺评论,2017(12):34-42.

    [3]翟学伟,屈勇.中国人的价值观:传统与现代的一致与冲突[ J ].江苏社会科学,2001(04):136-142.

    [4]翟学伟.“亲亲相隐”的再认识——关系向度理论的解释[ J ].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9(01):50-59.

    [5]庞朴.文化的民族性与时代性[M]//论传统——1986年12月24日在北京中医学院的讲演.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88:121.

    [6]巨然.动画创作的民族风格与“在其中质之的”美学精神探析[ J ].美与时代(上),2019(04):4-8.

    [7]李泽厚.美的历程[M].文物出版社,1981:25.

    [8]车哲敏.传统文化对国产动画片的美学支撑研究[ J ].电影评介,2018(11):9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