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渣飘香

    无论走到哪里,总忘不了那一抔油渣的香味。它像一条丝带,牢牢牵着肠胃这只高飞的风筝。任你走多远,跑多快,爬多高,总能在冬日某个时刻,用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唤醒你的味蕾,勾起你的回忆,让你在端碗吃饭的那一刻脱口而出,又到了油渣飘香的季节了。

    农家的冬日闲闲的。进九之后,忙了一整年的农人终于腾出手来,择了吉日,请了杀猪佬儿,三五个帮忙的,一起放倒了喂了一整年的猪。接上村里的男女老少,拖着方桌放一天的席,满屋子都是猪肉和浇酒炽烈的香味。将晚,客人们吃得满嘴流油,喝得东倒西歪,三三两两在胡言乱语中离开主家。女人们从早忙到晚,来不及喝口热茶,客人走了,她们却不能休息,要乘着杀猪的当晚熬制新鲜的猪油。这注定是一个异香扑鼻的夜晚。

    板油洁白似雪,早已平铺在竹筛上。肠油也拴了棕叶茆吊在楼板上,它们早已沥干了血水,远远看像刚出土的羊脂玉,那样的细腻光滑,耀人的眼。将它们取来,下锅之前用称要一要,几斤几两,女人们很在意。猪膘越肥,猪油越多,她们越高兴,一家子一整年的油荤有了着落啊。板油和肠油切成拇指般粗细的块儿,掀入铁锅,搅成一团,细心的女人用锅铲将四周抿得光滑平整,像在精心制做一碗体面的扣肉。加入几瓢凉水,盖上锅盖,烧旺火开始熬制。

    炼制一锅猪油,从月上柳梢头下锅,鸡叫二更天起锅,大抵总要半夜的时光。守着柴灶,女人时不时揭开锅盖,在水气弥漫中,用铁铲均匀地搅动铁锅。滚沸的热油中,尚未炼好的油渣翻滚着,渐渐焦黄,冒出诱人的油脂香气。孩子们在灶边勤快的添加劈柴,催动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锅底。站起来贴在灶沿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晃动的锅铲,嘴里的口水汩汩涌流,生怕一不小心滴到锅里,惹来母亲的愠怒。他们时不时抬起袖子抹一下嘴角。熬制中的猪油渣实在太香了,他们实在经不住诱惑,趁着母亲铁铲扬起的当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疾撩起一块儿翻到最上面的油渣,带着滚烫扔进嘴里,顿时哇得一声,举起双手齐齐捂住烫起了泡的嘴,一幅想哭又不敢哭的难堪相。女人扭过头,假装扬起铁铲要教训他们,嘴里骂着,脸上却忍不住笑了,顺手拿起一只土碗,抄起手中的铁铲在滚油中挑几块大的油渣放到碗里递给他们,说,小饿痨鬼们,等凉一会儿再吃吧,没人和你们抢。碗里的油渣汩汩地冒着热油,发出滋滋的声响,色泽金黄透亮,香气直冲鼻腔。他们也不管是烫是凉,全都伸了筷子,看准最大的一块猛得戳去,顿时几双筷子在碗里打起架来。抢到了大的,片刻不停,急匆匆扔进嘴里,生怕到手的肥肉被弟妹抢去。只夹了一块儿最小的,一脸的不甘心,端起碗向母亲告状,央求母亲再赏两块儿过过瘾。

    夜,愈发深了,屋外的寒风撞得门啪啪直响,一幅要冲进屋来吃人的模样。屋内灶火熊熊,水汽氤氲,温暖如春,处处弥漫着油脂的香味。猪油差不多炼好了。女人用勺子将半锅熟油舀进坛灌,趁热扔几块切好的白萝卜,几片青花椒叶,以防时间长了猪油哈喇变了味。滗干了最后一勺油汁,剩下半锅焦黄的油渣盛放到洋瓷盆里,洒几颗盐拌一拌,放在灶台上,任凭孩子们用手抓,用筷子夹,放肆地嚼,尽情地吃,弄得满手满脸油汪汪的,活像打油匠。有一两个不知饱足的,大把大把的塞进了好多油渣,来不及嚼,囫囵吞枣,噎得翻白眼儿。倘若他们再迎着寒风出门上一趟厕所,那迎接他们的将是嗝食的恶果,想吐吐不出,哕在心里难受的很,原来吃多了油渣不能迎风。女人找来玉米棒子,放在火里烧成黑乎乎的灰烬,逼着孩子就着热水喝下,第二天保准活蹦乱跳,又馋馋的嚷着要吃油渣了。

    之后的日子,油渣的香味始終笼罩在厨房里,从冬月一直持续到第二年正月过完。农家人这段时间,用油渣煮白菜,包饺子,炒花饭,吃得大人小孩儿嘴上油汪汪的,脸上滑溜溜的,眼晴闪亮亮的,心里热乎乎的。油渣在寒冷的冬季温暖了一家人的肠胃,也温暖了整个村庄。

    (作者介绍:苏红鸣,公务员,现居江苏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