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与颤栗:《狗十三》青春成长题旨解码

    赵秀丽

    曹保平执导的青春题材电影《狗十三》,以青春妙龄少女视角展开叙事,以得到“爱因斯坦”和“失去爱因斯坦”为主要线索揭示少女的蜕变过程,通过诸多细节展示出个体心灵的变化历程。影片突破商业青春片的题材局限,叙事文本通过设定主角的家庭背景为其性格生成作出交待,细致深刻地展现了家庭、学校的教育对青少年个性发展的压抑以及家庭、社会权力秩序格局对个体独立人格发展的阻碍,父亲的性格品行直接影響到对李玩的教育方式,原生家庭背景是中国很多离异家庭状况的缩影。这部话语青春片尤其擅长在声音处理上烘托渲染人物情绪,给予某一群体特定的话语权,酣畅淋漓地表现出原生家庭带给青少年成长的影响,折射出典型的中国式教育,从最初的率真反抗与呐喊到后来的理性接纳与沉默,极具剖析力,唤起大众的青春记忆和对社会症结的批判。

    一、在“绑架式”关爱中成长

    “我是为你好。”这样的话有多少父母对孩子说过,无论是发自内心为孩子着想还是想要孩子服从于自己,这样的话无形中都成为了一种绑架式的语言,但是,家长对孩子的付出不应该成为让孩子言听计从的理由。父亲作为家庭的核心,其性格、经济状况、教育方式关系到孩子的心理健康和人生价值选择。[1]如果父亲对子女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以希望换取一定回报为代价,比如满足他们的自尊心、甚至为了光宗耀祖等等,就会表现在通过强权或者压制等方式对子女在行为或者心理上施加爱的捆绑,他们往往不站在子女的角度去思考,不去关注子女的心理教育层面,而是凭借利益选择教育方法,这种把成人世界中的处事方法融入到教育过程中,就很难不对子女带来负面影响。[2]《狗十三》采用了线性叙事结构,通过“爱因斯坦”的出现与丢失这一线索展开叙事,情节的步步推进折射了家庭内部的问题。第一只爱因斯坦的走失使李玩爆发了青春期的叛逆与任性,第二只爱因斯坦的接受让李玩逐渐看透成人的世界,第二只爱因斯坦的离去使李玩看穿人情世故和是是非非。影片通过送狗、丢狗、再送狗、再丢狗的顺序叙事将捆绑式主题鲜明生动地体现出来,影片中李玩父亲对李玩的爱不过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将“爱”强硬施加在对方身心上。在电影《狗十三》中,可以看出父亲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但是,父亲不征求李玩的意见为其作决定,还有给钱、送狗等为平衡女儿的心理落差的镜头表现,可体现父亲功利、现实、独断的性格。李玩父亲的角色设定具有很强的代表性,他承受着家庭事业等带来的多重压力,这一角色设定既真实又立体,符合当前正面着中年危机的男性角色特征,在工作中要面子,重规矩,左右逢源,在家庭里行事专断。[3]父亲的思想意识渗透在其对子女的教育过程中,对于小儿子昭昭和女儿的差别待遇就让人觉得父亲在子女教育中有偏颇,对犯错伤害到奶奶的昭昭不予以惩罚,强迫女儿参加英语口语比赛、不考虑女儿心情带其同后妈和昭昭一同外出,还有为了自己的事业需要带着女儿上酒场等等。父亲不注重关注孩子的成长过程和心理,而仅仅以结果采取不同的教育方式就让人觉得父亲太过功利性,因此,很多中国式父亲正像影片中表现的李玩父亲一样,在处理孩子叛逆行为的过程中,不会考虑到那么多因素,小孩子有点越轨行为就要训斥,子女不愿意去做某些事情,或者是违背父亲的意愿,他们就往往以我为你好的言辞来捆绑子女的心理。影片中李玩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格开始发生变化,这种性格变化是与其父亲的教育方式分不开的,父亲性格的影响使李玩开始学会成熟,尽管这种捆绑式关爱会让孩子早早明白人情世故,但也很容易使子女走向极端,压抑自我个性的发展。

    二、原生家庭献上的青春祭礼

    影片中的李玩父母离异,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父亲和另一个女人重组家庭并生了一个小儿子叫昭昭。李玩的家庭环境较为优越,与其他普通孩子相比,李玩成长于单亲家庭,在爷爷奶奶的抚养下,缺少母亲的关怀,性情安静,性格也有些偏颇,其感情基础从源头上便是缺失。爷爷和奶奶虽然也很疼爱李玩,但是爷爷显然有重男轻女的古板思想,就像李玩和昭昭俩人的名字,看似用宠爱弥补孙女的孤独与悲戚,但其实这两位老人本是由于愧疚而对李玩进行情感补偿,加之和李玩的代际差异,他们并不理解李玩,也不懂得如何采取合理的教育方式。影片从李玩丢失爱因斯坦的事件中,可以看出爷爷奶奶并不能够替代父母在子女青春期教育中的责任。李玩的原生家庭天然残缺,自身年幼失去话语依托,李玩将爱因斯坦当作弥补自身空虚精神世界的慰藉。[4]李玩家庭注重家为核心的观念,“老大要懂事、要带材”等家庭传统思想无形中在塑造着像李玩这类青少年的性格。但是,离异家庭更会让孩子的心理感受到不平衡,青春期的孩子很容易产生叛逆甚至做出越轨行为,面对来自于性别和年龄的社会性失语现状,李玩面对成人教育的反抗以脆弱无力的妥协而告终。这种原生家庭的特点为孩子青春成长提供特别的归宿。青春的成长是螺旋式上升过程,从稚嫩走向成熟、从率真走向归顺。认同是一种主体异化的过程,他人的认可对于实现孩童主体欲望具有重要影响,认同必然带来主体的异化,因此,原生家庭环境关系到孩童是否能够顺利实现躁动与矛盾青春的顺利过渡。

    处于心理和生理突变时期的青少年,自我意识发展迅速,个体属于半成人化状态,李玩尝试着以出逃“铁屋”的方式来远离成人世界编织的捕梦网,高放的存在于李玩而言,大致上就是她曾对爱因斯坦这个精神寄托载体的转移对象,是其寻求人生的避风港和精神满足。李玩夜不归宿、出入酒吧等行为也是对自我意义的寻求,对成人世界利益价值观的规避。成年人的利益关系和经济社会地位差距会构建特定的交往群体,以实用主义为主的价值选择时人们的生存本能。李玩的原生家庭环境以父亲为代表,为李玩的成长提供了一个早期进入成人世界的平台。李玩内心的成熟化表现在不断调整个人认知,接受成人世界的话语游戏,认识到不同场景中的个人角色,并能够学会利益取舍和妥协。其实,个体的社会化应当遵循一定的规律,通过家庭、学校、工作等多方主体共同影响完成,如果某一方施加过多的压力,就会造成个体社会化的畸形。就像影片中表现的,李玩家中的所有亲人,都试图以假乱真,为弥补爷爷的过失,送一只假的爱因斯坦来换取李玩的乖巧和顺从,但是这种善意的谎言并不能为青春期的少年所接受,他们无法理解成人的其他意图,无论这种意图的出发点是善还是别有用心,观众在电影情节发展中能看到的只是李玩的内心世界与成人世界的不断切磋和磨合。[5]随着李玩的第二只“爱因斯坦”的离去,李玩开始渐渐成熟,当她忍住所有的委屈和悲伤吃掉父亲朋友夹给她的一块狗肉时,家人感到震惊和欣喜,而李玩也终于实现了自欺和接受,李玩吞下的狗肉其实是成长的无奈和辛酸,是成人路上委屈诉求无门的常态。李玩妥协于父亲的规训和惩戒,也逐渐在变成其家庭环境所育化的所希望实现的样子,导演通过设置隐喻细节将角色构建表现出来。

    从青春到成熟的过程需要经历痛苦,这种痛苦是一种对社会现状的无奈和接受。每个人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都会面对内心的挣扎纠结,这是灵魂独立的一种独特的表现方式。李玩从最初对陌生、失去、不公等现象的抗拒到后来的成长,导演曹保平用对人物赋予圆形化的表现,这种表现通过人物的心理和语言动作体现出来,而这种变化也是与其原生家庭密不可分的,因此,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且深远持久的。电影中最核心的部分其实是孩子与成人世界观的冲突,孩子对是非曲直的认识过于理想化,而大人的世界观又过于利益化。而对于那些缺少父母陪伴的,或者父母还在灰色地带行走的孩子,他们的认知就会发生差异,提前应对觥筹交错的人生,与自我的率真和鲁莽说再见,所有的怒吼都会被无情的现实所压抑,任何沉默都是曾经在战战兢兢中看透是是非非的无可奈何。

    三、青春无语凝噎下的教育反思

    青春片作为国产电影近年来的热门类型片,商业化气息浓厚,唯美浪漫靓女帅男充斥银幕,青春偶像剧泛滥,话题视角却千篇一律。很多青春片喜欢对青春故事戏剧化处理,无论是题材还是人物类型,同质化倾向较为严重,主要聚焦于对青春期情感世界的描绘,刻意使影片具有浪漫色彩。《狗十三》作为一部具有浓厚写实色彩的青春电影,通过讲述一个离异家庭成长中普通女孩的成长经历,表现青春少年的成熟历程。导演通过灵活运用镜头处理技巧、合理安排叙事节奏,并穿插各种扣人心弦的背景音乐,不遗余力赚取观众眼泪的同时也引起观众对传统文化和当下社会现状的反思和拷问,每个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共鸣的青春,而这种共鸣的青春是典型家长的语重心长、是不经世事少年的率真任性。电影叙事文本让青春题材回归“真实”本源,小题材营造出大格局,在电影叙事空间中创造出最真切的情感体验,反思意义隽永绵长。《狗十三》植根于现实,取材于生活,叙事更加理性和克制,更能使我们感受到青春成长的真实性,让人看清教育的根本目的。正如巴赞曾说:“电影中具有的真實性离不开记录的真实,但是为了使后者变成我们想象的真实,就必须打破纪录的真实,使它以新的形态出现在现实本身中。”[6]

    影片用细腻的笔触捕捉人类日常生活的细节,唯成绩论、性别秩序、不合理的长幼观念折射出一定社会文化和社会问题。影片向人们展示出一种中国教育模式,模仿、攀比等中国教育方式表现真实生动,导演通过李玩这一人物形象青春的叛逆与社会现实之间的碰撞传递深层次意义。青春的特点就在于未经世事的沧桑,而成长的蜕变应当经历一个自然的发展规律,而儿童普遍的早熟则是家庭教育的偏颇和社会教育体制的畸形。社会教育体制间接地影响到家庭教育,对于学校体制和学科成绩的评价标准成为青少年个性发展的负担,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尽管存在差异,但是,急于求成培养人才的功利化使得二者有着相同点,即不利于人格的健全培养。一个良好健康的家庭环境是青少年形成健康心理的前提,父母情感的缺失会使子女陷入早恋等各种成长问题当中,而父母的教育理念也会影响到子女的为人处世和价值选择,个体的社会化过程必不可少,但是,如果青少年时期丧失应有的朝气和活力,对生活丧失热情,看到的更多是生活的艰难和苦难则是家庭教育的失败。就像影片最后李玩和父亲看着昭昭在学习滑冰时的跌爬滚打,配乐选择和对李玩、李玩父亲的表情刻画看出并非是导演在向观众展示这是一种积极奋斗的人生,李玩的沉默并非是一种水到渠成后的坦然,而是对目前生活状态的一种习惯。青春应该奋斗,但不是让孩子过早接纳生活的是是非非;学校教育也一样,都不能太过功利化和机械化,不应该为了培养所谓的人才以牺牲孩童的本真和自然为代价,所有长大成人的经历包裹下应该有一颗优雅的内心。成长的过程是一种蜕变的过程,这种蜕变的过程有其自然的发展规律,即使经历了生活的风雨和残酷,也要再次展开翅膀,勇敢地释放出内心的声音。

    参考文献:

    [1][6]杨雪团.诗意现实:青春电影真实影像创作论[ J ].四川戏剧,2018(08):26-29.

    [2]王博.国产青春片与时代病——国产电影“青春热”现象的文化征候分析[ J ].戏剧之家,2017(18):111-113.

    [3]李琴.《狗十三》:粗粝残酷的青春记忆[ J ].电影文学,2019(07):118-119.

    [4]许昱颢.成长的痛与蜕变——浅析电影《狗十三》的主题内涵与矛盾根源[ J ].传播力研究,2019(04):63.

    [5]何周,袁智忠.《狗十三》:新伤痕主义视域下的伦理之痛[ J ].大众文艺,2019(02):2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