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叙事反思国产奇幻“喜剧热”

    王凌峰

    奇幻类型电影是在现实社会的基础上对世界加以夸张变形,以或寓言或传奇的方式折射生命的本质。[1]近年来,国产奇幻喜剧在影视剧市场上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在国庆和春节两个重要的档期,我们经常能看到奇幻喜剧扎堆上映。有关于海报和预告片吊人胃口的宣传效果,或是有关于《西游记》《山海经》等经典名著及传说的记忆被唤醒,总会有许多观众抱着较高的期待购票入场。然而,在极其热闹且似乎愈演愈烈的奇幻喜剧热潮背后,是故事创作匮乏和未盛极而先衰困境的真实写照。

    从各大影视类网站的评论区,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的观影感受——“不知道在讲什么”“剧情太尴尬了”“睡着好几次”“中途离场了”“特效挺好的”……忽略其中夸大其词式的调侃,我们应该认真地看待、思考这些评论。评价者的视角不尽相同,但大部分都指向一个方面,那就是在热闹的打斗、炫酷的特效后面,是一个让人提不起兴趣的故事。如果大多数的某一类影片都收到这样的评价,那么致力于此的创作者们就应该反思自己的叙事技法了。《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是这股奇幻热在现阶段的一个缩影,本文将分析其叙事技法的优劣,并以此反思当今国产奇幻喜剧所面临的问题。

    一、“多声部”叙事主题的变奏与偏差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创作者有意于同时讲好两个故事,即一个探案故事和一个爱情故事。或者换个说法,创作者是想将两个故事有机结合起来,把它们融合成一个更为复杂且有趣的故事。事实上,在上映的成品中,探案故事和爱情故事交叉演绎着,且相互之间在剧情上达成一个较为不错的层层互推和递进的效果。不过,仅仅做到这点,对于一部电影来说并不意味着故事很精彩。它也许足以让一个故事情节足够曲折,让电影所涉及的人物和场景更为繁杂,却未必能够紧紧抓住观众的注意力。究其原因,两个故事糅合在一起,即使故事情节再合拍,也会让观众疑惑不解,他们会在心底暗暗发问:“我们到底在看一个什么故事?”

    不凑巧的是,《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不得不面对这种质疑。对比同属奇幻探案电影的《狄仁杰之四大天王》,我们看到后者的定位非常清晰,那就是一部断案片。无论跳到任何部分,电影始终是不断地设置悬念,而主人公狄仁杰和他的伙伴们则在一心地想要拨云见日。随着最大悬念的破解,电影进行到观众所期待看到的高潮部分,并在精彩的动作戏后顺利地结束。这其中,也穿插着一些爱情戏的情节,但仅凭所占的戏份就可以看出它的从属地位。而反观《神探狄仁杰之兰若仙踪》,意欲一并讲好两个故事,却两个故事都差强人意。

    就探案故事来说,无论是对比侦探小说,还是对比探案电影,本片的剧情都显得过于简单,剧情设置上,也无太多的悬疑可言,这导致我们很难将它定义成为一部优秀的侦探电影。和它比起来,即使是不甚完美的《神探狄仁杰》系列及《唐人街探案》系列,都要显得成熟很多。而反过来,探案式的剧情设置拖累了创作者们去讲好一个爱情故事。即使影片在开头就迅速引出宁采臣和聂小倩等人物,并让他们在打斗戏中冲突表现出背后隐含的感情纠葛。这种引出方式也是一个悬疑式的,它与探案故事相互契合。不过,这种表面上的契合没有足够顾及观影者的感受。带着重温《倩女幽魂》中凄美爱情愿望的观众直到影片过半才看到一些不太感人的前世姻缘片段,可想而知他们会有多么失望。无论两个故事在形式上多么契合,爱情故事的出场终究是太晚了。而进一步地,感情线在电影后半段所剩不多的时间中又发展得过于仓促。

    如果两个故事都讲得足够好,它们之间无疑会形成一种相辅相成的良性互动,正如《妖猫传》如此引人入胜,以至于我们可以将它们看作是一个故事。而如果两个故事都讲得不够好,则二者便会令人无奈地相互拖累着。正如《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这样,观众在严肃凄美的爱情故事和幽默愉快的探案故事之间被迫来回切换着,心中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别扭感占据着,最终既哭不出来,也笑不尽兴。因而,尽管我们鼓励这种讲一个更为复杂的故事的尝试,但就事论事地说,不得不承认《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的尝试没有取得预想的效果。

    一个更加扎实、更加复杂的故事首先应该受欢迎,这也是当前国产奇幻喜剧所迫切需要的,但同时需要认清楚:讲一个更复杂的故事未必是引入更多的主线,或者堆砌更多的情节,而讲多个故事时一定要分清主次。如果短时间内无法实现往大和多的方面去突破,倒不如老老实实地把一个故事讲得细致入微。

    二、叙事核心点的“游移”和情感错位

    从根本上讲,故事是虚构类影视作品的核心和基础,没有好的故事,一部虚构类影视作品难以被称为佳作。而故事好坏的评判标准又是什么呢?毫无疑问,故事好坏的最终判定权掌握在观众手中。自电影开始放映,观众就已经做好将自己全身心投入故事的准备。而他们评价电影好坏的首要标准,便是电影能否在那短短的两小时左右的时间内打动自己。或是在已有知识上刷新认知,或是在情感上予以足够刺激,而后者往往更加直接。

    事实上,尽管我们在目睹各类侦探小说或影视剧后,对侦探和罪犯的斗法大呼过瘾,但不得不承认,一个只讲犯罪和破案技巧的侦探故事没有“灵魂”。譬如被改编数次的名著《白夜行》,与其说最精彩的是犯罪和破案剧情,倒不如说是背后的犯罪动机,而这犯罪动机,就是一个令人心痛的凄美爱情故事。这不是个案,包括侦探电影在内的绝大多数电影都必须有一个饱含深情的故事,或是爱情、或是亲情、或是友情……观众已经看过太多爱情故事,想要打动他们变得越来越难。《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选择更为感人的爱情,显然是面对着更大的挑战。这需要一个精心的故事安排,譬如如何分配情节的问题。

    很显然,《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没有很好地应对这个挑战。创作者们可能会觉得有些委屈不解,明明花了很大功夫去讲述宁采臣和聂小倩的爱情故事,明明前因后果已经交代得很清晰了,为什么观众就是不买账呢?为什么现在的观众如此难以被打动呢?是他们对一部贺岁片过于苛刻了吗?

    其实不然,这里可以拿同属贺岁片的《白蛇:缘起》作对比。二者同样是贺岁电影,同为奇幻喜剧,以爱情作为情感基础,我们要比较的是它们在打动观众的方式上有什么差异。《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的爱情故事涉及两个时间点,一个是缘起之時,一个是缘灭前后;《白蛇:缘起》也涉及两个时间点,一个是缘起之时,另一个则是来世姻缘。但二者在情节分配比重上有很大不同。《白蛇:缘起》没有另一个故事的牵累,有足够的时间从容不迫地讲述男女主人公从相识到相知的全过程。这个过程虽然从轮廓上看是平淡无奇的老套路,但却不会让人厌烦。究其原因,正如好莱坞著名编剧导师罗伯特·麦基所言,故事有其经典形式,同样有些作品使用经典形式不会让人心生厌倦,原因在于“旧瓶里装着新酒”。如使用“王子复仇记”这种经典形式的《哈姆雷特》和《狮子王》,很明显,二者都是口碑绝佳的经典之作,而这也说明,使用经典形式并不一定只会制作出没有新意的无聊之作,关键点在于哈姆雷特有哈姆雷特的特点,辛巴则有辛巴的特点。从一开始,《白蛇:缘起》就将自己定位为《新白娘子传奇》或者那个广为流传的民间传说的前传,因而她将大量的心力投入到缘起这个时间点上。

    反观《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我们发现,创作者们将绝大多数本不富余的时间用在缘灭这个部分上,而对于缘起部分则以动画幻灯片的方式快速地讲了一个童话故事。这个童话故事惊人的简略,以至于观众几乎完全感受不到人物的情感。毫不夸张地说,本剧在叙事上的崩塌即基于此处。如果说,一部电影的基石是它的故事,则故事中的核心情节则是重中之重。而这个重中之重要想承担起它的重任,就必须拥有最令观众感动和难忘的情节。反观《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什么是这个爱情故事的重点?无疑是缘起这个部分。如果不知情之所起,观众又怎么能感动于情之所灭?很显然,“妖丹”与“影子”交换的童话故事简略到没有血肉,距离感动观众则有很远的路要走。

    总而言之,该剧没有讲好一个爱情故事,而它不够感人的深层次原因在于叙事重心安排上的偏颇。即便是出于契合探案故事的需要,编剧不得不被迫将大量笔墨花在缘灭情节上,但缘起作为全剧情感线的起点和支撑点,如此草率地轻描淡写,显得十分敷衍。也正是这个核心点的崩塌,最终导致了人物形象塑造上的偏差。

    三、叙事节奏上的“补救”亦或失利

    《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囿于两个故事的相互牵制,爱情故事从一开始便来得太晚,而在缘起部分的草草了事,让故事基础连带人物形象塑造一切陷入困局。也许是出于对这些问题的补救,也许是出于商业目的的考虑,我们惊奇地发现该剧同时拥有两个高潮部分。经过不少的铺垫后,蒲松龄迎来制服聂小倩的打斗戏。而本以为电影会在宁采臣故地重游时彷徨的目光中结束,观众却惊奇地发现电影峰回路转,又呈现了一个相似的高潮。

    实际上,在阴界的打斗戏算得上全剧比较出彩的情节。阴界场景的设计颇有新意,也令许多观众印象深刻。打斗戏算不上特别出彩,但也是合格的水准。而最为有意义的地方在于最后时刻聂小倩自我牺牲式的救赎,而着魔后的宁采臣也经受住考验,与爱人慷慨赴死。这是这个爱情故事为数不多的真正能够达到动人效果的时刻。然而,双重高潮使得这种效果大打折扣。已经在第一个高潮处倾尽注意力的观众,在第二个高潮来临时,感到更多的是惊讶和赘余,在这些奇怪感受的主导下,观众很难再次集中精力,投入到最后的感情戏中。假如是出于商业目的外在考虑,在此处加一些更热闹的特技,从观众的影评来看,这种做法有弄巧成拙的嫌疑。而假如是出于情节发展、人物塑造等内在考虑,这种做法的效果也值得商榷。

    观众更希望看到一部曲折离奇的侦探剧,或是一部荡气回肠的爱情剧。假如从后者来考虑,削减铺垫成分并且只保留一个高潮,将省下来的时间用于刻画缘起情节的细节,是否是更明智的做法呢?这值得从业者进行反思。

    再次以《白蛇:缘起》为例,《白蛇:缘起》的动作戏激烈程度是层层递进的,熟悉电影的观众会认识到,许多电影都是这样的安排。为何不能有两个打斗高潮,或者打斗高潮一定要在电影结尾附近呢?这是从观众角度考虑的,即打斗戏往往是引领观众情绪的重要戏份,而层层递进式的打斗戏可以使观众渐渐理解故事的逻辑,在大多数时间下都抓住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有越来越浓厚的兴趣看下去。而打斗高潮部分是观众情绪逐渐积累到巅峰后的引爆点,观众在此处释放情绪,获得最大程度的情感体验,无论是喜怒哀乐,一种共情式的情感快慰总是能够让观众获得情感上的满足。《白蛇:缘起》做到了这点,一场颇有新意的打斗高潮戏份使得观众情绪被点燃,而在高潮之后的结尾部分引出观众有关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的记忆,造成了一种“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绝妙效果。

    而《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的叙事节奏便不太完美。虽然在结尾处,电影将观众重新引回蒲松龄写作《聊斋志异》这件事情上,以此唤醒观众们曾经阅读《聊斋志异》的美好记忆。毫无疑问,此处与《白蛇:缘起》的结尾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观众的情绪已经被两个高潮戏扰乱,即观众的情绪在“收服聂小倩”这第一段高潮戏时已经被引燃了,等到第二个高潮戏,也就是“阴界大战”发生时,情绪释放后的观众已经从戏中走出来,再也感受不到后面剧情的精彩了。总而言之,从观影体验上考虑,这样的叙事节奏安排并不明智。

    四、形象塑造“根基”与叙事深度把控

    毫无疑问,这部电影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出现了偏差,更准确地说,是创作者们事先预想的形象和观众们实际感受的形象之间出现了偏差。而结合本文第二部分,这种偏差产生的根本原因是叙事重心偏差引起的,这也是我们在这里讨论人物形象的原因。总体来说,在蒲松龄等一众配角上,本片的塑造相对成功,尤其是蒲松龄和猪妖这两个形象,达到了幽默且讨喜的效果。但影片对于男女主人公的塑造不够成功,究其原因,在于叙事重心偏差产生的蝴蝶效应。

    珠宝盗窃案这个小剧情交代了蒲松龄等几位角色间的基本情况,交代了这个奇幻世界的基本特征,这是任何电影都必须快速交代的,本片在这一点上做得十分不错。而后,男女主人公出场,从二者的冲突上,观众已经知道背后有一个十分隐秘的爱情纠葛。可以说,编剧让二人几次欲言又止,吊足了观众的胃口。然而,当童话故事式的粗略动画片段揭开情感纠葛原因时,观众的情绪瞬间出现反转,这种反转最终在结尾的故事高潮处被引爆。

    其实不难分析,《神探蒲松龄之兰若仙踪》从一开始就打算将二人塑造成亦正亦邪的复杂形象,这本身是一个好的思路。然而,在缘起这个部分讲述过于简略,完全没有打动观众。这就导致进一步的问题。假如缘起这部分安排得合理,打动了绝大多数观众,则聂小倩的摄人魂魄、破坏金华县是因爱所致,宁采臣毁坏阴界、释放众妖也是因爱所致。男女私情虽不是大爱博爱,但终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无论二人闯出多大的祸端,都会获得观众的理解。而且,祸越大,越能令观众感受到爱情之深。但是,叙事根基的倒塌,使得观众的情绪转向另一个极端。即由于没有被爱情故事打动,男女主人公的正面形象也无从建立起来。这给观众一种奇怪的感觉:男女主人公都是极其自私的。

    罗伯特·麦基曾经慨叹故事创作手艺的失传,他曾警告电影从业者们,如果连故事也讲不好,其结果必将是堕落与颓废。一些观众乃至于影评人持这样的观点,即看贺岁片或者奇幻喜剧图的就是“阖家欢乐”,没必要太过苛求影片的深度。事实上,观众的需求并非仅是感官上的满足,当观众聚精会神地观影时,他们会自然而然地进入一个不同于现实的世界,看到各色人物,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但观众的需求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当观众向荧屏敞开心扉时,他们惊人地敏感和有洞察力,他们需要的远远不只是浅薄的感官刺激,即使是在阖家欢乐的春节档期间也无例外。

    我们能够从大众的观影评语中看到他们对一些国产奇幻喜剧的不满。不知从何时起,怪诞的画风、无休止的特技打斗、形态各异的妖魔鬼怪、一个插科打诨的配角,乃至于老套空洞的故事,似乎成了国产奇幻片的标配,这类影片似乎也越來越模式化。在技术革新的催生下,国产奇幻片曾经有过辉煌成就,也令观众们兴奋异常。特别是进入新世纪后,为应对好莱坞超级大片的冲击,类型电影成为了发展中国电影的必由之路。[2]不过,是时候未雨绸缪地重视这样一个事实了——感官的刺激所带来的满足是短暂的,也是容易令人厌倦的。创作者们与其花大量的心思进行形式上的考虑,倒不如静下心来,反复琢磨如何讲好一个故事,如讲什么样的故事、用什么样的叙事节奏、选择什么样的情感以及如何刻画细节等等。无论如何,能获得认知上的刷新和情感上的满足始终是观众评价影片的根本依据,用心琢磨叙事技法,讲好一个能打动观众的故事,也终究会在观众那里得到应有的回报。

    参考文献:

    [1]杨欣,赵嘉睿.新世纪以来国产奇幻片类型分析及发展前瞻[ J ].戏剧之家,2018(32):56.

    [2]刘聪聪.中国当代电影类型化思考[ J ].大众文艺,2019(7):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