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神话元素在《海王》中的影像化借鉴
DC出品的超级英雄影片《海王》上映以来一直好评不断，电影融合了许多商业片元素——帅哥美女之间跨越种族的禁忌爱情，科技感十足的战争场面以及梦幻唯美的沙漠海景等。憑借惊悚悬疑电影《招魂》系列大放异彩的鬼才导演温子仁，拍摄《海王》时在传统的超级英雄主题中加入了对文明与生态的思考，影片中大量出现克苏鲁神话元素，来暗示文明与文明碰撞的出路是交流与融合。影片开篇亚瑟的父亲汤姆和母亲亚特兰娜相遇时，父亲家中水晶球下面就有一本《敦威治恐怖事件》，暗喻作为人类的汤姆和亚特兰蒂斯女王亚特兰娜之间的爱情，影片以亚特兰娜与人类的儿子亚瑟和亚特兰娜与亚特兰蒂斯人的儿子奥姆之间的冲突为主线，奥姆为了实现一统七国成为海洋领主的私心，设计联合海底各国攻打陆地，而亚瑟为了阻止海洋与陆地之间的战争，在泽贝尔公主湄拉的帮助下踏上寻找失落的黄金三叉戟的旅途，最终成功带着武器打败奥姆成为海王，亚瑟这个半人半神的身份也成为亚特兰蒂斯和陆地人类之间沟通的桥梁。影片上映后票房与口碑皆居高不下，本文另辟蹊径，从《海王》对克苏鲁神话的巧妙借鉴角度，分析影片广受好评的原因。
一、克苏鲁神话体系
（一）克苏鲁溯源
克苏鲁这个拗口又陌生的词汇来源于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特拉夫特于1926年发表的小说《克苏鲁的呼唤》。这篇小说以主人公调查叔父留下的诡异遗物开始，通过散乱手稿的记叙，当事人的陈述以及目击者的转述，共同刻画了一个外表酷似头足纲科动物但具有毁天灭地力量的名叫克苏鲁的怪物，主人公在调查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到克苏鲁是不可能被揭示的，亦逐渐认识到以克苏鲁为代表的高等文明的不可知性。
（二）克苏鲁宇宙体系的建构
洛夫特拉夫特包括《克苏鲁的呼唤》在内的一系列小说描绘了一个不一样的宇宙体系，这个体系的构建是基于作者的天文学和自然学知识，他运用自己的想象刻画了包括克苏鲁等多个神明及种族的形象，但由于其本人骤然逝世，很多历史及关键事物的设定并不完整，诸多构想未来得及成文。[1]所幸的是，洛夫特拉夫特去世后，他的好友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继承其遗志，整理其作品，将这些作品通过自己的阿卡姆之屋出版社出版，并进一步补充完善了克苏鲁神话的体系和设定，为其奠定了一个更易为人接受的框架——宇宙间的神明被分为“外神”“旧日支配者”“旧神”三个种族，他们有自己对应的自然属性，有相对的善恶区分。这个神话系统区别于以往口耳相传的传统神话，传统神话中的神明都是类人的，或者直接由人转化为神，神明们有人的弱点，偶尔也会犯错，但大部分时候神明都是使用自己的神力守护人类，而克苏鲁神话中的神明们则完全背离这一设定，他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根本不在乎人类的信仰，他们是宇宙创世的力量，人类的碳基文明在他们看来如同婴孩般幼稚。
二、克苏鲁恐怖形象的运用
（一）海沟族的异种形象
影片中海沟族最先在维科向亚瑟讲述三叉戟来历时亮相，镜头瞬间闪过海沟族的形象，他们整体呈现鱼的形态，脑袋是扁平的三角形，两只大大的眼睛分别位于两侧，头部正中间有一道长长的类似鱼鳍样的凸起，占据整个面部1/2的嘴巴里是长而尖的獠牙，整个身躯如同站立的鳄鱼，粗短健硕的双腿支撑着硕大的身躯，还有一条强壮有力的尾巴。画面配合维科的讲述，海沟族退化无知的野蛮形象立即深入人心。[2]洛夫特拉夫特在他的小说《印斯茅斯之影》中详细描绘了深潜者这个物种，深潜者是下级仆从种族，服务于克苏鲁，生活在连时间都没有意义的深海之中，他们会与人类交配生出混血后代，混血后代起初和人类无异，到达一定年龄后开始变身丑陋的深潜者，进入大海。洛夫特拉夫特这么描述深潜者：它们的身体应该呈一种灰暗的绿色，虽然肚皮是白色的。身体的大部分都光亮滑溜，但背上有着带鳞的高脊;那身形有着人形的模糊特征，而头部却是鱼类的，长着从不闭合的，巨大、凸出的眼球。在脖颈的两旁，还有不断颤动的鳃，长长的手脚上都有蹼;它们杂乱无章地跳跃向前，有时只用后腿，有时则四肢着地……它们那嘶哑的、尖锐的喉音……传达了其面部所无法表现的，一切黑暗的情感。通过两者比较可以发现，深潜者的外貌和海沟族的外貌极其相似。海沟族在影片中的真正出场则在海王和湄拉去海沟国寻找黄金三叉戟的时候，在雷电交加的海上，亚瑟与湄拉正在船上艰难前行，怎料背后早有海沟族怪兽暗中埋伏。随着镜头的移动，怪兽突然出现，随后，越来越多的海沟族将二人团团围住，亚瑟急中生智用救生信号弹的耀眼红光逼退群兽;但越来越多的怪兽爬上船只，二人招架不住，千钧一发之际他们选择勇敢跳海，海底下只有信号弹的部分被红色光源照亮，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海沟族隐藏在漆黑的海水中，导演温子仁在极端的环境中给海沟族的特写，暗示了海沟异种的形象是极端变化的产物，正是这种完全陌生的形象隔绝了海沟族与其他六国的交流，使得这一文明在隔阂中逐渐兽化，被其他文明抛弃。
（二）卡拉森的无穷神力
影片中卡拉森是守护黄金三叉戟的怪兽，在整部影片也是直到最后海王跃入瀑布，准备去拿黄金三叉戟脱离那个围困母亲20年的地方时才出现。此时映入观众眼帘的是黑色的长条状物体，长条不断延伸，且其上还密密麻麻嵌着漆黑尖利的刺，犹如异化的章鱼触手，犹能隐约看见张合的部分在不断与海王对话。卡拉森歧视海王半人半亚特兰蒂斯人的出身，亚瑟最初听到污辱之后打算奋起反击，全力反击的他也不能对付卡拉森的两条触手，最终亚瑟放弃反抗，陈述自己不得不取回黄金三叉戟的原因，他是为了陆地和海洋两个种族的和平身不由己地被命运推到此处，卡拉森惊异于海王能听懂自己的语言，而这只有伟大的开国君主亚特兰蒂斯王能做到，它最后同意让亚瑟去试着取出黄金三叉戟。整个片段，卡拉森根本没有全部出现，仅仅只用两只触手就能占据屏幕的全部，由此可见其身型之巨大，且卡拉森在和海王对峙时略略施力便能死死压制住海王，亦可看出卡拉森无穷的神力。在小说《克苏鲁的呼唤》中，对克苏鲁的形象并没有作具体描述，只是模糊写到，它隐约带有人的轮廓，却长着一个像八爪鱼似的有好多触须的脑袋，身体像是覆着鳞片的胶状物，前后都长着巨型的脚爪，身后还有一对狭长的翅膀。它似乎充满了一种异常的、令人恐惧的恶毒。克苏鲁在南太平洋叫拉莱耶的地方沉睡，等到星星运行到相应的位置，它便会从沉睡中醒来，毁灭人类，重新统治地球。《海王》中最后在海沟国决战时，海王乘着卡拉森手持黄金三叉戟破土踏水而来，卡拉森的全貌才显露在观众面前，它的头部似黑山羊，还长着两个巨大的犄角，身体半羊半鱼状，有数不清的触角，卡拉森仰天长啸，无数脆弱的生命被震飞，接下来它缓慢走动，低头撕咬，很快战场的形势就开始偏向亚瑟，卡拉森和克苏鲁不仅在形象上类似，且开天辟地的神力亦不相上下。
三、克苏鲁神话主题的运用
（一）对未知的惶恐
洛夫特拉夫特曾说过“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绪是惶恐，而最古老、最強烈的惶恐，是对未知的惶恐”[3]，对未知的惶恐始终贯穿于其所有作品之中。19世纪末20世纪初，那是一个自然科学日新月异的世界，很多旧的物理知识被推翻，爱因斯坦相对论补充了牛顿的经典力学体系，然而很多人还沉浸于和谐稳定的宇宙，认为人类能了解宇宙间的一切真理。此时变革也在悄然发生，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盲区越来越多，但普通民众对科学的极端盲目自信让洛夫特拉夫特陷入痛苦，他用笔来抒发自己的宇宙观，人类在宇宙面前是不值一提的，宇宙是深海一般冷漠没有目的性的存在。
而温子仁则通过镜头语言表现人类对未知的惶恐，《海王》中陆地人类对海洋有着与生俱来的惧怕，小亚瑟与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去海洋馆参观时，借由老师说出“人类对遥远的火星的了解都比近在身边的海洋要多”。由于亚瑟的半亚特兰蒂斯血统，海洋生物对亚瑟特别亲近，在他与海洋生物交流的过程中，班里喜欢欺负亚瑟的男孩开始嘲笑亚瑟，推搡他，鲨鱼见到小海王被欺负愤怒起来，开始疯狂地撞击玻璃，此时老师和同学都被吓作一团，惊恐万状，准备逃跑，全然忘了这里的海洋生物都是被驯服的，陷入巨大的惶恐里。不光是科技相对落后的陆地人拥有对未知的惶恐，即使文明高度发达的亚特兰蒂斯人也会陷入对未知的惶恐，自从大陷落时代以后，亚特兰蒂斯分为七大国，海沟国退化成为纯粹的野兽，他们只服从于进食本能，自从他们退化后，海沟国成了亚特兰蒂斯人的禁区，甚至施予贵族的刑罚便是将罪人献祭给海沟族，亚瑟的母亲亚特兰娜女王就是献祭给海沟族之后逃到三叉戟收藏之地，躲了20年最终与亚瑟相聚。对未知的惶恐根植于人类的灵魂，温子仁通过镜头语言将人对未知的惶恐放大。
（二）对科学的担忧
科学可以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但科学亦是一把双刃剑，正如洛夫特拉夫特所言，人类生存在一个名为无知的平静小岛之上，被无穷无尽的黑色海洋包围，每一种科学都按照自己的方向勉强奋力远航，虽然科学的发展看起来没有危害，但也许某日看似不相关的知识拼凑在一起便会开启有关现实的景象，揭示人类的可怕处境。但洛夫特拉夫特对科学不是一味地排斥与逃避，而是以一种理性的态度看待科学的发展，其很多小说都是揭示科学发展有可能带来的风险，呼吁人们关注人与科学之间的关系。[4]
《海王》中最明显的对科学的担忧，就是维科在向海王讲述亚特兰蒂斯大陷落之时。维科描述当陆地上的人还以为地球是平的时候，亚特兰蒂斯就已经解锁了无限能源的秘密，那时他们经济繁荣，科学飞速发展，但文明高度发达的帝国还是在对未知力量的探索中引发了大地震，使得地壳剧烈变化，最终伟大的亚特兰蒂斯被海洋吞没。在事故发生时，导演给惊恐的儿童、无措的妇女、倒塌的房屋的特写，放大了那一场灾难带给人们永远的伤痛。而这一切灾难的源泉则是人们的贪念，对力量的渴求，亚特兰蒂斯人在生活与精神的双重富足后，对科学的盲目探索和追求，最终导致灭顶之灾。影片中造成陆地和海洋之间矛盾的起因是陆地人向海洋倾倒大量的垃圾，而这大批量的垃圾同样是科技发展的结果。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以前，人类由于生产力的限制，对自然的利用在自然可以调节的范围之内，而科技不断发展之后，人们对生活有了新的要求，科学家发明了更方便结实耐用的塑料，生物技术亦不断发展，科学家创造出了可以提供人类生存能量需求的转基因食物，发现了更高效的能源物质石油;而这些东西在不断给人类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亦制造了大量不能被自然降解的垃圾，而人类掩耳盗铃地将这些垃圾扔进远海，这种做法给海洋生物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三）对文明的思考
洛夫特拉夫特小说风格以哥特式为主，常用元素为古屋、家庭诅咒、狼人、女巫和鬼魂，通过将这些元素有机地结合起来，营造阴森的氛围和曲折离奇的情节，迎合读者的猎奇心理。他的小说元素异常奇幻，将目光放到整个宇宙中，通过小说思考人在宇宙之中的位置，思考人类文明与宇宙的关系。
《海王》中打破传统的元素不在于平凡人类论，在于温子仁对于文明之间碰撞的出路的思考，虚浮在海底的亚特兰蒂斯展现了导演无与伦比的精彩想象，整个王国瑰丽宏伟，各种色彩包裹下的是形态各异的建筑，来往于各大建筑之间的是先进轻便的交通设备，还有各式各样的海洋生物，这是一个如潘多拉星球一般的强大先进文明。而陆地人类由于科技的限制，对资源的需求量巨大，且不能妥善处置文明发展带来的数量庞大的垃圾，毫无节制地将产生的垃圾排放到海洋中，这就造成了陆地人类文明和亚特兰蒂斯文明之间的巨大冲突，长久以来这个矛盾得不到解决，直到半人半亚特兰蒂斯血脉的亚瑟的出现，他作为体验者能感受到两个文明之间的共同之处，并最终下定决心以自己特殊的身份来促进两个文明之间的交流，影片可以预见的是未来陆地人类和亚特兰蒂斯人之间必将走向合作共赢的局面。
结语
影片大量运用了克苏鲁神话元素，从开篇出现的《敦威治恐怖事件》到各种神话形象的借鉴，皆为这个超级英雄的故事加入了一丝瑰丽诡异的色彩。导演不光营造了宏伟美妙的环境，也借用克苏鲁元素对科学进行反思，并对文明的冲突进行思考，启发现代人类进行自我审视，科学不断发展的同时，人类还要注意不断修正科学的方向，不能让科学毫无节制，并最终给地球带来灾难，且文明之间只有通过沟通交流才能求同存异，实现更好的发展。在现阶段超级英雄大片的统一生产模式中，温子仁将克苏鲁神话元素巧妙地结合到商业片的制作中，不仅为观众带来别样的观影体验，实现电影票房高收益，亦会激发观众对克苏鲁神话的兴趣，刺激克苏鲁神话的传播。
参考文献：
[1]H.P.洛夫克拉夫特.克苏鲁的呼唤[M].李和庆，吴连春，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25.
[2]熊欣，宋登科.《克苏鲁神话》中的恐怖元素——兼谈洛氏恐怖[J].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2）.
[3]郭星.超越“现实”：当代奇幻文学的认识论意义[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9，39（4）：108-112
[4]权麟春.死亡的伦理意蕴[J].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18（4）：454-4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