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成长经历对导演创作的影响

    高晴

    【摘 要】艺术家的成长经历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他的创作趋向,而因为成长环境的特殊,在陈凯歌身上,这种烙印愈加明显。在陈凯歌的电影中,从小所接受的东方文化的洗礼,其自身的独立思考的能力,其对于权力中心的警醒与反思,都在电影中得到彰显。研究陈凯歌导演的个人化表达,便不得不梳理其成长经历。

    【关键词】陈凯歌;《妖猫传》;个人表达;成长经历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 ? ? ? ? ?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34-0074-02

    陈凯歌是中国第五代导演中的领军人物,从以京戏窥尽人生的《霸王别姬》,到具有东方神话色彩的《无极》,从聚焦当下网络暴力的《搜索》,到试图探讨中国道家文化的《道士下山》,无论陈凯歌电影的风评几何,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就是其电影主题包罗万象。而在其多元的表达中,透露出淡淡的文人情怀始终未变。而这股文人气息是他从小生活环境的浸润熏陶,是他自身保持的审慎态度与思考精神。

    陈凯歌出身于电影世家,其父亲是电影导演陈怀皑,曾执导过大量故事片和戏曲片,母亲也在电影局工作,可以说陈凯歌很早就在电影氛围里耳濡目染。而陈凯歌的家庭环境带给他的还远不是对其在电影知识方面的启蒙,其母亲对于古诗文的偏爱,亲历“文革”伤痛而养成的审慎思考的能力,这些对于后来成为电影导演的陈凯歌来说,都不得不说是一笔财富。

    回顾陈凯歌的成长经历,再与其电影中透露出的东方元素一一对应,我们便会发现这样一个事实——这样的环境,便会孕育出这样的陈凯歌,也只有这样的成长环境,才能孕育出这样的陈凯歌。

    一、与古诗文一一印证的极具东方气韵的电影画面

    陈凯歌幼年时期因父亲工作忙碌,其与母亲的相处时间更多。母亲喜爱诗歌,在陈凯歌的记忆中,母亲早晚总是要拿起书吟上两句,而对于这些诗歌,陈凯歌的母亲只让其体会其中意蕴,却不进行深入解析,不为诗歌强行赋予意义。“那些图画了的诗歌,不得不对我以后的电影产生了影响。”陈凯歌如是说。陈凯歌的电影中,确实总是流露出一股浓浓的东方神秘主义气息,这种神秘像极了我们小时候读过的诗歌,只知晓其中美意,却不知美从何来,如若逐字逐句去剖析,则美感顿失。以《妖猫传》为例,片中的东方气韵不是靠东方元素生硬堆砌起来,而是靠意境营造渲染。

    夜幕初上,登高凭栏,长安城华灯一盏盏一点点亮起来,白居易与空海,两人撑一支长篙,缓缓划向莺歌燕舞却不显艳俗的胡玉楼。极乐之宴中,被缓缓推开的门之后,幻术师们定格的画面像极了浪漫的敦煌壁画,一身飘逸之姿的女孩拾阶而上,灵秀的仙鹤翩翩而舞。而在杨贵妃死后,导演对于贵妃之死的惋惜与悲恸,没有通过任何冗余的语言来描述,电影中,陈凯歌是这样处理这幅画面的:杨贵妃歪倒在一旁,镜头上拉,原来一代宠妃躺倒在了一块小小的木板上,镜头继续上拉,杨贵妃的身躯越来越小,逐渐淹没于高大的楼宇建筑之中,与此同时,大远景被呈现出来,千军万马在杨贵妃身侧呼啸而过,高喊“皇上万岁,娘娘万岁!”尤显杨贵妃不过是帝王权谋算计中的一粒小小尘埃,杨贵妃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左右一朝盛世的命运,就像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被赐死的消息会成为激励将士们进军的号角。

    可以说,陈凯歌的东方气韵,不是铺面而来的直接表露,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点染,像极了情景交融的七言绝句,也像极了欲说还休的中国水墨画。就算是在《无极》这样极具争议的电影之中,其画面质感也是为人称道的。而除了在大的场面上处处铺就外,其在小细节之处的独到见解,也足以让人啧啧称赞。

    在《妖猫传》中,妖猫是撑起整部电影的线索,它不是主角却胜似主角,可以说整部电影成功的关键,便依仗在妖猫的形象设计上。电影中的妖猫,鬼魅飘逸,从未局限于一只猫的形象。陈凯歌曾和负责妖猫形象设计的美术师说:“你要设计的确实是一只猫的形象,却又不仅仅是一只猫,我希望这只猫能有人的喜怒哀乐,你要比照着人的七情六欲去设计。”基于导演本身对黑猫形象的精确把握,这只颇具东方魅力的黑猫,才能在电影影像中虎虎生威。

    二、独立审慎的主题表达与“文革”经历的一一照应

    陈凯歌亲历了“文革”的苦难岁月,他在《少年凯歌》一书中提到,“文革”期间,大量的书籍被封锁在了屋里,再不许人看。正处在青春期的他,却因为觉得偷偷溜进挂锁的屋子,是一种冒险行动,而流连于各式各样的书堆之中,当同龄人都流连于浩浩荡荡的“文革”运动时,他借此时机,饱览了中外各种名书奇书。

    除了书籍以外,陈凯歌审慎的态度与独立思考的能力,也更多来自于“文革”期间,亲历了众多的劫难,见证了太多的“奇观”。

    陈凯歌回忆,在“文革”期间,当所有人都认定有财富、有文化成为一种不可饶恕的原罪时,他竟也这样慢慢认为了,他甚至带头在自己家门口贴上了带有侮辱性质的对联,这些言辞激烈的批判性语句,全部出自他之手。为了成为无罪的“大多数”,他加入了红卫兵,告发自己的父亲,甚至当众“推”了自己父亲一把,他会因为和自己的父亲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而感到厌恶。陈凯歌后来表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那个时候的自己。“我不能,因为我知道这是错的,如果我不知道,也许我能饶恕自己。”因为自己出于被迫或主动参与其中,成为了“恶”的一员,成为了作恶者,也给了陈凯歌回忆那段浩劫的更多角度。“在‘文革中,我吃过苦;我看别人受苦;我也曾使别人受苦———我是群氓中的一份子。”恐怕也正是因为这场浩劫,才让陈凯歌开始反思,权力之于大众到底代表着什么。

    在《妖猫传》中,一段令人唏嘘的爱情悲剧被解构为负心汉抛弃痴情女的故事。杨玉环与李隆基的爱情悲剧,根由不再是命运的无情捉弄,而是因为李隆基的帝王无情。

    在此版故事中,李隆基不再是文人墨客笔下为美人误江山的风流帝王,而是一个精于谋算,关键时刻牺牲爱人的宵小之徒。影片中,陈凯歌也从来未否认过李隆基作为一个帝王的胆魄与勇气——面对安禄山的步步緊逼,他有勇气在极乐之宴上邀请安禄山,与其斗舞。面对遣唐使流露出的对杨玉环的喜欢,他仅用四个字“极乐之乐”(驾驭所有人的快乐,享受无上的权力,就是极乐之乐),便把自己的不屑态度表露无遗。只是在这看似狂放不羁的潇洒背后,藏匿的是帝王深深的算计与谋划。面对李白的献寿诗,他自愧不如,表面上重重有赏,私下却将李白赶出长安,再不许他回来。面对杀死杨贵妃的阴谋,他早已得知,却假惺惺面露不舍地演戏,精心维护着自己痴情帝王的形象。李隆基爱杨贵妃,但他更爱的是杨贵妃背后代表的权力与地位,所以他才会让杨贵妃立于秋千之上,将其展示给众人,就像展示他精心豢养的宠物一般。

    而对于杨贵妃,陈凯歌给予了足够的同情与爱慕。在他的镜头下,杨贵妃不再只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她的美,不再仅限于美貌。她细微地捕捉到了白龙对于身份的敏感,于是请他不要妄自菲薄,她不因李白的不识时务而气恼,反而称赞他“大唐有了你,才是真的了不起。”这样的一个美人,不是空有相貌的木头美人,而是让其在成为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之后,再成为万千人欣赏爱慕的贵妃。

    三、走过半生,电影之中对于人生意义的消解与反思

    在对极权的质疑与解构之后,陈凯歌更大的野心便是对一朝盛世,甚至对人生意义的解构。《妖猫传》是一部幻灭感与浪漫感并存的电影。《妖猫传》中,大唐越是繁华热烈,其落幕之后,便越显落寞凄凉,片中的幻术既是串起本片的线索,也彰显了本片的主旨——一切便都如电影中的幻术那般,不过是也有也无罢了。

    在《妖貓传》中,陈凯歌搭建出了唐朝繁华盛世,但在这繁华盛世的背后,遍布的是蝇营狗苟的人心算计,满载的是令人不忍耳闻的阴谋诡计,这是其对于盛世的第一重解构。陈凯歌对于盛世的第二重解构来自于其揭示了任何的美好事物在达到绚丽顶峰的那一刻,便已经预示了其结局——必然走向衰败。李白在吟诗之后落下的一滴泪,杨贵妃在极乐之宴最后望向李隆基,遣唐使、安禄山预示到的自己未来非死不可的结局,都是属于陈凯歌的对于世间美好万物的第二重解构。

    而这种一切尽皆虚幻的道家观念,充斥于整个故事的讲述之中。首先是白居易所写《长恨歌》的故事是假的,他一路寻求的真相让他失望。其次,是空海身份的虚假,他是顶替师父的身份来到大唐。再次,是绚丽人世的虚假,看上去美丽灿烂,深究下去不过是一团污秽。

    但《妖猫传》并不是一部充满绝望感的片子,看透世间一切,失望却绝不悲观,便是陈凯歌真正想要传达给观众的信息。《长恨歌》的故事是假的,情却是真的,唐玄宗辜负了杨贵妃,杨贵妃却是怀抱着对唐玄宗的爱慨然赴死的,白龙对贵妃的爱也是亘古不变的。所以最后白居易不再执着于故事到底真相几何,《长恨歌》一字未改。空海最终也不再执着于自己是冒牌货的身份,面对真实的自己,最终如愿以偿,成为慧果大师的弟子。而透过两位主角寻找真相的过程,陈凯歌也就把第三重意义传达给观众——看透世间虚假,总还会有一丝美好握在手中,这仅有的几点美好,便是支持我们生活在这亦真亦幻的世间的理由。

    四、结语

    生活给予的历练与磨难,导演自身的经历与感悟,永远是导演创作永恒的沃土,对生活,对自身经历,有回顾有思考有见解,从而在个人经历中提炼出具有普世价值的主题表达,是陈凯歌的“创作方法论”。少年与青年时代经历的种种,给予了陈凯歌众多的素材,造就了这位有话可说的导演,使他成为中国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

    参考文献:

    [1]周南.陈凯歌电影美学初探[D].湖南师范大学,2005.

    [2]曲虹.陈凯歌前期电影的人文情怀透析[D].吉林大学,2005.

    [3]高云雷,傅继伟.儒道互补,追求融合,陈凯歌传统美学风格浅探[D].黑龙江大学,1997.

    [4]王玉珍.文化悖论与人性困境——陈凯歌电影主题内涵及影像表达[D].河北师范大学,2014.

    [5]梁园园.新时期文学与电影中寻根内涵的比较研究——以阿城与陈凯歌为例[D].西北师范大学,2011.